第二百四十八章 發泄
他沒再急著趕路,給了村長家許多銀錢,便在此暫時住下了。
月謠昏睡了一夜又一天,全憑一碗參湯吊著,醒來時外邊仍是黑夜,渾身上下癱軟無力,小腹仍有痛感,但比之前已經好了很多。她張了張口,卻發出嘶啞的聲音,長時間沒喝水,連嘴唇都乾裂了。
姬桓就趴在床邊,猛地驚醒,露出那張滿是胡茬、憔悴的面容來。
「你醒了?身上還痛嗎?」
月謠眼皮半耷拉著,聲音細細的,「我好餓……」
姬桓輕撫她的額頭、鬢髮,連聲說:「有吃的有吃的,你等一會兒!馬上就有!」他三兩步走到門邊,大喊,「嫂子!嫂子!粥熬好了嗎?」
熬了整整五個時辰的米粥,加入了紅棗、桂圓、黑豆,熬得又濃又香,入口即化,最適合她吃了。姬桓抱著她坐起來,也不拿靠枕,讓她整個人靠在自己懷裡。
她瘦了些,一隻手就能抱過來。姬桓環著她,一手端粥,一手舀一勺,低頭吹得稍涼,再送到她嘴邊。月謠餓得狠了,抓著他的手就喝,卻嗆到了,咳得滿臉通紅。
姬桓將碗放下,輕輕拍著她的背,低頭問:「慢點……好些了嗎?」
月謠點點頭,沒有說話,眼睛看著那碗粥。姬桓復又端過來,一口一口繼續喂。溫暖的粥入肚,整個人都有了精神,手腳也慢慢有氣力了。她的手藏在被子里,輕輕撫了撫自己的小腹,那裡已經平坦如初了。
心頭一涼,她閉上了眼。
姬桓抱著她,緊緊貼著她,貼著她的耳朵輕聲說:「沒事的,以後還會有的。」說罷吻了吻她的鬢角了,就像兩人最親密的時候那樣,可他心裡清楚,身體相擁再緊、心也已隔了天涯海角。
月謠累極了,什麼話也沒有說,由著他抱緊自己,不掙扎也不反抗,竟然就那麼睡著了。
村長媳婦一大早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兩個人相擁而坐的樣子。月謠氣色好多了,姬桓卻滿臉胡茬,眼裡全是紅血絲,可見一夜都沒睡過,只目光落在她身上,就那樣看了整整一夜。
他們在村莊里住了小半月,月謠身體大好了,是時候繼續啟程了。姬桓辭別了村長,再三道謝,便上路了。
整整行了十日,終極淵遙遙在望。
再一次回到這個地方,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米脂鎮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幾個圍繞終極淵而建的村莊,原本深淵裡會有絲絲縷縷的黑氣溢出,現在卻只有一團又一團的白霧,圍繞著中央的逍遙門,真當如天上的浮雲之城一般。
姬桓付了錢給老張,與他告了別。便拉著月謠的手,偏頭看著她:「這裡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了,你會喜歡這裡的。」
天空中飛過群鳥,振翅飛翔,迎著日暮,一下子就飛遠了。月謠抬頭望著,一言不發。
照春提前就收到了信,早就率領門內上下弟子候著了。姬桓帶著月謠凌空飛來,入目的便是一眾黑衣弟子持劍迎立,如稻田中迎風搖立的禾苗一樣。
「弟子拜見掌門、師母!」
以照春為首,所有人齊齊單膝下跪。
風兒吹過來,帶著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氣,月謠站在姬桓
側後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原來的逍遙門合派上下經過凶獸洗戮,早已人丁凋零,即便倖存下來的,後來也陸陸續續回家了。以前能來這裡拜師學藝的,基本都是有錢或有權的顯赫人家,那些貴族子弟們好不容易活下來,自然不會再想在這裡呆著。
為了重振逍遙門,也為了更好地選拔人才,姬桓摒棄了之前招生的原則,大量招取平民人家的孩子,反而那些貴族子弟,幾乎一個不招。而今整個逍遙門比起上一代掌門掌事時,清靜多了。
那些弟子們大部分不認得月謠,一個個偷偷拿眼睛看她,只覺得眼前的女子眉目冷艷,修短合度,雖不施脂粉,卻光潤玉顏,與掌門站在一處,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唯一可惜的是,眼神太凶,似乎不好惹。
「行了,大家都起來吧。不必拘禮!」
弟子們烏泱泱站起來,每個人都穿著黑衣,正值日暮,眼前好像一下子更加暗了。月謠讓姬桓牽著手,大步往裡邊走去。
身後隱約傳來弟子們小聲的討論。
「我覺得師娘有點眼熟……」
「你對每個好看的女的都說眼熟!」
「不是不是的!我剛來逍遙門的時候,師父身邊就有一個師娘了……後來師父就走了。」
「那是這個嗎?」
「……哎呀!那都快十年了我哪記得清……」
忽然一陣咳嗽,打斷了他們的竊竊私語,弟子們抬頭一看,照春正不悅地盯著自己,忙噤聲。
照春跟上去,對姬桓說:「逍遙宮都收拾好了,師兄和師妹一定累了,先沐浴休息一下,再吃些東西,如何?」
姬桓剛要說好,卻聽月謠譏諷:「什麼師妹?你是不是糊塗了,當初老掌門可是將我逐出了門派的。」
照春一臉語塞,默默地看著姬桓。
姬桓道:「罷了,你以後也別喊師妹了,否則弟子們問起來不好解釋。就叫她名字吧!」
「好,師兄。」
如今的逍遙門不收貴族子弟,收入自然就少了,因此姬桓讓弟子們日常除了練功,就是種糧種菜、圈養牲畜,那些孩子們本就出身貧寒,能吃苦又會的多,如今不僅能自給自足,還能賣一些糧食和動物出去,權作收入。
月謠看著大片農田和圈舍,冷言打斷興緻勃勃的姬桓:「好好天下第一門派,在你手裡,成了一個不入流的武行。」
照春氣不過,道:「如今的逍遙門沃野千里、四野花開,這裡有最充足的糧倉,最肥美的雞鴨,每一個弟子都虛心向學,勤奮刻苦,沒有這麼多爭鬥彎繞,純凈得就好像世外桃源。」
月謠冷笑一聲,轉身欲走,手卻被姬桓拉住。
「既然今後就住在這裡,不妨到處走走看看。否則豈不是叫人笑話,堂堂掌門夫人,連自家後院都不熟悉?」
月謠腳步頓住,回頭剜了一眼姬桓,卻沒有掙手,由著他拉走。
沿途皆是陌生的臉孔,原本勞作的弟子們看見他們,紛紛停下來喊師父師母。
這裡確實和以前大不一樣了,弟子們一個個淳樸善良,沒有那麼多心計爭鬥,因都是貧苦
孩子出身,所以一視同仁,都是真誠地交朋友,喊師兄師姐。
她忽地彎唇一笑,略有些諷刺地。
若是當初的她入的是這樣一個逍遙門,也許她也能做一個單純無憂的小姑娘。如果她沒有去過帝畿,不曾見識過繁華權盛,她會滿足於這樣一個小小天地,一生一世平淡安樂。
空氣中傳來一絲梅花的香氣,整整四畝地的梅花,早早地就開了,淺粉淡黃,碎瓣委地,一眼望去脈脈如仙雲墮影,疏密半開,嬌膩旖旎。
姬桓道:「我一直都在設想,將來有一日我們可以坐在這樣的院子里,曬著太陽,喝茶聊天,哪怕一句話也不說,你要彼此在身邊,就會心滿意足。」
這也曾是月謠最期盼的,但她期盼的絕不是如今這般屈辱的姿態。
這滿園的梅花,一下子彷彿碎石刀片,扎得她眼睛疼。她拂開姬桓,快步走了出去。
姬桓初回逍遙門,有許多事情要做,月謠一個人吃過了飯,無事可做,又不想出去看見那群小心翼翼想討好自己卻不敢靠近的弟子們,便熄了燈睡覺。
屋子裡沒有全暗,外邊的燈光透過窗戶紙照了進來,將屋子裡的擺設清晰地照出一道道影子來。月謠睜著眼睛看床頂,手再次撫上了小腹。久久,才一聲輕嘆,轉身靠里閉上眼。
如今天寒,被褥要蓋上兩層才會溫暖。姬桓披著一身寒氣進屋,就看見月謠躺在床上背對自己、靠向裡邊,整個人如同蠶蛹一樣將所有的被子都卷了去,睡得正香。
他拿熱水洗臉洗手,又泡了腳,這才脫去外衣,解去束髮,輕手輕腳地坐在床的外側。月謠不止是捲走了兩床被子,還將他的枕頭墊在腳下,雖留了半張床給他,卻壓根沒想叫他睡上來。他伸出手去,摸在厚厚的被子上,想抽一床出來,不成想月謠拿整個人壓住被子,不動如山。
他看了一會,起身走了。
然而沒多久又回來,手裡多了一床被子和枕頭。
忙碌一日,有些累了,他俯身在月謠的發間吻了一下,便躺下睡了。
身側忽然起了一陣小小的動靜,是月謠在翻來覆去。她其實醒著,姬桓一回來就醒了。
如今被拘在逍遙門,跑跑不了、打打不過,每天還得耐著性子聽小輩們喊一聲師母。偌大一個逍遙門,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只得聽他的話,隨他的意。
越想越氣,越氣越睡不著,聽得枕邊人呼吸漸穩,騰地坐了起來,借著月光看他那張溫雅如玉的臉龐。即便睡覺,眉宇之間也透著一股不容質疑的正氣凜然,好像只要沒得到他的認可,這世上的事就不是對的。
她一咬牙,掀開被子,猛一腳踹過去,將他連人帶被直接踹翻在地。
姬桓剛要入睡,便覺一陣天旋地轉,睜開眼時,人已經摔到了地上,眼前一黑便是一個東西撲過來,伸手接住,竟然是他的枕頭。
黑夜裡月謠的眼睛像貓眼一樣閃爍著,恨恨地說:「你打呼嚕,吵到我了!」
地上泛起一股冷意,姬桓回過神來,卻是笑了。
也好,如今她肯發作出來,總比一股氣憋在心裡好。只要她肯發泄,打罵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