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讀書人 七 他只是個少年郎
進門,空蕩蕩的房間,沒有人,不知為何,庄游鬆了口氣。
從門符中取出烏木棍,庄游開始練習劈和刺兩個動作。
重複一個動作非常單調,肌肉開始酸痛,頭腦開始發脹,直到結束,身上汗氣蒸騰。
而庄游練完準備打水時,看到了陰影中的拓跋昊。
不知道他在這裡多久了,幽綠的眼眸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沒有一點聲音。
「你用力的方式錯了。」聲音很冰涼,卻是罕見的關心。
庄游沒有想到拓跋昊會先開口說話,隨即笑著問道:「是嗎,那你能不能教教我?」
沉默一會,拓跋昊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的身材很高大,但總是有些躬著,像準備緊繃的弓。
拓跋昊走到庄游面前,看了看他手中的烏木棍,直接伸手去拿,庄游給了他,拓跋昊抓住木棍,伸到庄游面前,
「應該這樣抓。」
庄游看著面前的棍子,以及抓著的那隻手,這是怎樣的一隻手啊,粗糙如樹皮,指甲彎曲如鉤,呈黃色,手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滿細碎的傷痕,這是屬於他的指紋吧。
「應該這樣劈。」
「應該這樣站著。」
……
拓跋昊向庄游展示著不同的方式,庄游認真地學著,雖然很累,但他還是堅持著。
許久,拓跋昊把棍子給他,走進屋子,靠著牆角,整個人隱匿在陰影中,不再說一句話。
「謝謝你」,庄游對著牆角真摯地感謝。
等庄游上了床,不經意地看了牆角,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只有一個蜷縮著的身子。
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睡在牆角,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如此孤僻,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指點自己。
但庄游知道一點,他不是人們口中所謂的狼崽子。
庄游起得比以往都要早,而屋內已經沒有拓跋昊的身影,他跑到屋外,看見了拓跋的背影,
「拓跋,待會來食堂吃飯吧。」
拓跋昊沒有回答,他只去過一次食堂,唯一的一次,他扯掉了一個人的手。
庄游做好早飯,眼睛在食堂內搜尋著,沒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一直到最後,人都走完了,放著的一碗粥和包子也涼了。
庄游不想浪費糧食,默默地把冷的食物吃掉了,有點撐啊。
道學課依舊是齊先生有氣無力的講著空洞的道理法度,以及各種聞所未聞的道家學說,即使是一直認真聽講的庄游,也是越來越困。
所幸齊先生每次都是講個半天就休息了,剩下的人只要別吵到他睡覺幹什麼都沒關係。
中午,庄游沒有等到拓跋昊,又一次吃了兩份飯。
下午湯境師兄的課,講了人體中的十二經脈的分佈,庄游仔細地聽著,還拿筆把湯師兄畫的經脈圖自己畫了一遍,看著紙上不忍直視的塗鴉,再看看湯師兄的作品,庄游默默的把紙揉成一團,扔到了小角落。
晚飯,庄游索性就空著肚子等拓跋昊,結果,還是默默地把飯熱了吃掉。
從書齋回來,庄游沒有看見拓跋昊,他沒在意,取出棍子,腦海里回想著拓跋教的姿勢和發力方式,一遍遍地做了起來。
說來也怪,用了拓跋教的方式后,庄游明顯感覺到真氣運轉得順暢了許多,雖然累,但卻是酣暢淋漓,痛快的很。
這幾天庄游已經摸清拓跋昊回來的時間,練完棍,果然在屋子裡看到他的身影,依舊在角落的陰影里。
他沒有問拓跋昊為什麼不來食堂吃飯,只是來一句問候,就上床歇息了。
「拓跋,你教我的東西很有用,謝謝。」
沒有回答,但庄游還是繼續道:
「聽說你一直都是自己打獵的,你可以食堂來,我做飯還可以的。」
無聲無息,像是睡著了一般,但庄游知道他聽到了。
接下來的好幾天,拓跋昊並沒有來過食堂,庄游也就不再留飯了,他一直向同學詢問拓跋昊的消息,可大家不是不了解就是來一句「那個狼崽子子啊,挺危險的,你最好離他遠點。」
不過庄游還是了解到,拓跋昊來學院有兩年了,除了上課,他很少出現在學院里,而且他是丁子科唯一一個可以做任務的學生。
這是一個孤僻到無人關注無人在意的人,提到他的人,總是會說一句「狼崽子」
連當初帶他進來的齊東來,也沒有管過他。
就這樣,庄游每天上著課,先生已經把大周的歷史講了大半,劍術中的劈、刺、撩、掛等動作他也都已經掌握,馬上就要學真正的劍法了,他又預感,他快要破鏡了。
湯師兄的修行課也讓他越來越了解修行了,大師姐的草藥課他已經記住了很多草藥,學會做一些藥物,當然了,他也做了一些葯膳在食堂中提供,反響很不錯。
冬天已經到了,山裡銀裝素裹,少年依舊一身單衣,他已經離開小鎮兩年了。
不是每個人都不怕冷,大家都加衣了,同時也越來越不想起床了,早讀課缺課的人越來越多,為此學院狠狠抓了一批學生。
在蒸騰的霧氣里,庄游把蒸好的一屜包子放到桌上,揭開,香味撲鼻。
「庄游,今天包子不錯啊,還有牛肉餡的。」
「這個小餛飩也很鮮啊。」
大家有說有笑地吃喝著,庄游也端著一碗豆漿暖暖的喝著,屋子裡到處都是熱氣裊裊升起,與外面的寒風呼應著。
門口厚重的帘布被推開,肆虐的寒風趁機鑽了進來,讓坐在門口的人好一陣抱怨,但看到進來的人後,他們閉上了嘴,然後又張大了嘴。
是拓跋昊。
「他怎麼來了?」
「他是誰啊,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他?」
「我記起來了,他好像是拓跋昊!」
「那個狼崽子?!」
……
一時間議論紛紛,到處都是竊竊私語,拓跋昊依舊是一身單衣,但跟庄游的整潔乾淨不同,他身上的衣服很是破舊。
「拓跋,你來了。」
庄游馬上走了過來,驚喜不已,連忙帶著拓跋昊到打飯的地方,
「你想吃什麼,自己拿。」
拓跋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伸出手,庄游看見他縮在身後的手,滿是污垢。
他從廚房拿了一塊乾淨的還冒著熱氣的濕毛巾給拓跋昊擦乾淨手,然後拿盤子拿了一堆東西,找個位子就跟拓跋坐下來了。
拓跋昊看著庄游熱切的眼神,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噴香的油順著嘴角流下,拓跋昊的眼睛亮了,兩口就吞下去了,又拿起一個包子。
庄游笑眯眯地看著狼吞虎咽的拓跋昊,打了一碗豆漿放到桌上來。
一小堆的食物不一會兒就被消滅的乾乾淨淨,庄游看著舔著手指意猶未盡的拓跋昊,連忙又用盤子裝了一堆東西過來。
風捲殘雲的吃完,庄游又想去拿,
「我,可以了,吃得太飽不好。」
庄游聽懂了拓跋的意思,太飽了會影響動作。
看著拓跋昊喝完豆漿,周圍的議論聲完全沒有停止的意思,他們不明白庄游怎麼會跟拓跋昊這麼熟。
「聽說庄游跟這人是一間宿舍。」
「我的天,一個宿舍,那不得難受死,你看他髒的。」
「臟還好,萬一他又傷人了怎麼辦?」
議論聲傳入了二人的耳朵,拓跋昊面無表情,毫不在意,已經習慣。
「拓跋,我做的好吃吧?」
拓跋昊點了點頭,起身,準備走了,屋裡雖然暖和,但不比外面的寒風好!
「拓跋,以後就來食堂吃飯吧。」庄游在後面喊道。
庄遊走到還在慢悠悠喝粥的湯師兄面前,問道:「湯師兄,拓跋是不是曾經傷過人?」
他經常向湯師兄請教,已經很熟了。
「他曾經是把一個人的手扯了下來,你要知道,學院是不允許學生私自鬥毆的,更何況這麼嚴重。」
「為什麼呢?」
「好像是那個人說了齊先生什麼話,拓跋跟他說了幾句,然後就吵了起來。」
拓跋昊不善言辭,所以庄游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景。
「那個學生師兄你知道是誰嗎?」
「哦,他是越涼荀家的人。」
荀家,千年世家,大儒世家,祖上曾出過聖人,是大秦之外少有的儒道。
湯境吞下嘴裡的餛飩,舒服的嘆口氣,跟庄游道別,走了幾步,回頭道:
「齊先生曾是越涼道門中人,跟荀家的人不對付,後來又出了些事情,所以說,荀家的人會來我們學院很不對勁,」
荀家人怎麼會到白鹿學院當學生。
上課時,庄游看著懶洋洋病怏怏裹著厚厚大衣的齊先生,自從入冬后齊先生上課遲到越來越久了,也越來越懶了。
而拓跋昊跟齊先生,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午飯,拓跋昊來了,庄游笑著給他打了滿滿一盆菜。
一連幾日,拓跋昊都是來食堂吃飯,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
而庄游,每天晚上讀書,練拳,練棍,睡得也越來越晚了,但拓跋一直準時在角落休息,從未變過。
這幾天曾有人問庄游為何與拓跋昊相熟,庄游總是說:「拓跋他是個好人,剛好又是我室友,我跟他熟有什麼奇怪的。」
「還有,拓跋他不叫狼崽子,他叫拓跋昊。」
庄游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意拓跋昊,他跟他其實沒有什麼交集,但許久之後他才明白。
當初拓跋教他練棍時他就看到了孤僻冷漠的背後,其實是一個跟他一樣的少年而已。
拓跋是一個好人,而庄游也是,但好人不應該這樣對待。
在黑暗中,庄游突然脫口而出道:
「拓跋,你為什麼當初要教我?」
問完后他也不期望有什麼回答,拉拉被子準備睡了。
「你的味道不一樣,很乾凈。」
愕然半晌,庄游笑了出來。
雖然不是狼崽子,但這話可真像頭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