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巫山行(六十一)
巫雨的怒火終於燒到了頭頂,上前一步對著無塵便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過後,無塵手捂臉頰坐在地上,沒有吭聲。
巫雨雙眼閃著淚光,轉身向洞外走去。
「小雨,算我求你好嗎?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無塵手忙腳亂的起身去拉巫雨,生怕她一時衝動返回雨辰宮。
巫雨狠狠的甩開無塵,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這處山洞巫雨曾經來過數次,回宮的道路也不陌生。只是區區數里的山路,她卻走了很久。
熟悉的山門早已殘破不堪,上山的石階兩側屍橫遍野,墨綠色的血液中偶有鮮紅色液體摻雜,碎裂的條石,折斷的樹木,尚未熄滅的煙火中帶著陣陣惡臭。
每一寸熟悉的場景中都寫滿戰鬥的慘烈,每一位熟悉身影旁都陪葬著無數魔族屍骸。那些平日喜歡戲弄自己的師兄師弟,那些喜歡陪著自己採花戲水師姐師妹,此刻都葬身在這場突如其來的襲擊下。所留下者,唯有昔日回憶中的歡聲笑語。
巫雨沒有哭泣,每當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便會上去探查他們的氣息,而每次卻都是默默的站起,輕聲告別。如此一路向著演武堂走走停停,慢慢行進,心中的希望也慢慢變成失望。
演武堂是雨辰宮中最重要的建築,也是平日里最熱鬧的地方。師長們會在這裡傳授技藝,師兄弟們會在這裡戲耍練功,如今卻變成另一個修羅場的存在。
演武堂外數千平的廣場被屍骸填滿,中間點綴著雨辰宮門人的殘軀。標誌性的一襲白衣早被染成墨綠色,七尺長劍雖斷卻依舊立於主人身前。
巫雨眼中的淚水再也無法繼續積攢,順著臉頰滾落至胸前。嘴裡不停的念叨著那些熟悉的名字,握緊的雙拳在袖子內不停的顫抖。
一聲巨響后煙塵瀰漫開來,早已千瘡百孔的演武堂也在此刻轟然坍塌。
巫雨不甘心的在屍骸中繼續尋找著倖存者,只是略帶溫熱的身軀早已沒了生機。
那少年哭泣中只覺得有人遞上一塊手帕,也沒多想接過便擦。擦了幾下后不覺得愣住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自手帕中散發而出,吸入鼻內很是舒服。再仔細看看手中的手帕,發現其做工極為精緻,上面還綉著一些花花綠綠的圖案,只是現在被自己的鼻涕眼淚弄的一塌糊塗,早已看不出原來的樣式。
手帕明顯是女子所有之物,少年忍不住抬頭想看一看擁有如此精緻手帕的女子是什麼模樣。哪知映入眼帘的是一張俊雅清秀的男人臉龐,只是此刻這張臉上掛著淡淡的恨意。
少年不認得墨塵,自然更不清楚手中的手帕是巫雨之物。
而墨塵的恨意也不是對著少年發出的,那是一股深深的悔恨,恨自己為什麼沒有留神,把巫雨送給自己的手帕遞了出去。現在當著宮主與諸位師長的面前,自然不可能去搶奪手帕,只好思量著過後如何要回手帕,再如何與巫雨賠罪。
就在墨塵與那少年相對尷尬時,文世寧趕緊說道:「還不快拜見師兄,今後他就是你的大師兄了。」接著又對墨塵說道:「墨塵,現在起吳鉤就是你的小師弟了,至於以後還會不會有其他小師弟小師妹的,就看你老師的心情了。」
夏梁熙苦笑著搖頭道:「原本收巫雨時便說過她是關門弟子,現在你非要再硬塞我一個,唉,要被那小妮子埋怨死咯。」
文世寧賠笑道:「老夏,你也可以讓巫雨繼續當她的關門弟子,吳鉤就算是我先代你收的記名弟子,如今轉正了,排名在巫雨那丫頭前面也是正常。」
夏梁熙白了他一眼,說道:「虧你想得出……」
吳鉤自知老師是鐵了心不要自己了,只好默默跪下向著他磕了一個頭。只是額頭觸地后並沒有馬上起來,而是再次垂淚。
別看文世寧死活不想再要他,可是多年相處,又是精心為他調養身體,這份情也不是說斬就能斬的。此刻見吳鉤傷心,自己內心也不好受,想了一下從儲物袋中去過一把三尺長的匕首,塞到吳鉤手中,說道:「這匕首是我少年時所用的法器,算是臨別禮物。」
夏梁熙也不想再看到如此凝重的場景,囑咐讓墨塵先帶吳鉤回去,至於何時正式拜師都是后話,現在還有另一件事情要商議。
墨塵二人剛離開演武堂,二長老趙民便對文世寧開始冷嘲熱諷,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們忙活著弟子轉讓,正事至今都沒說,讓他在大殿上空等了這麼久。
只是越向前行車把式心中越是沒底,高大的皇城已經近在眼前,卻依然無人阻擋,而車內也沒了聲音,空曠的廣場中只餘下馬蹄與青磚路面的碰撞聲。
一匹普通的劣馬拉著有些破舊的車廂,就那麼堂而皇之的行進在御道上,進了安德門過了明德門,向著永安殿緩慢前行。如此詭異的場景任誰見到都會發出質疑的聲音。
終於,馬車停在永安殿前的廣場中間,不是車把式停下的,也不是被人攔下的,而是就那麼突然停下的。四周巡邏的禁衛不過是瞟這裡一眼,卻連過來查問的興趣都沒有便邁著整齊的步伐走了人。
馬車安靜的停在原地,就連那匹劣馬也安安靜靜的站在原地,車把式沒有壓車掀簾,也沒有回身咨問還要去哪,一切都靜了下來。
一陣清風拂過廣場,帶起一片塵土,那輛馬車隨風而逝,彷彿根本沒有出現過一樣。
「師父師父,咱們是要走了么?」巫雨雖在問著去留,可那副戀戀不捨的樣子任誰都清楚她想要留下來。
顧文收回桌上木雕馬車,自長凳上一躍跳下,揉著有些發酸的肩膀,說道:「師父,已經確認過了,宮內一切如常。」
夏梁熙點頭道:「給那車把式些銀錢,打發了吧。」
顧文應聲快步走下樓梯,幾個轉身消失在拐角。
「雨兒,這裡做的薯塔好吃嗎?」夏梁熙隨口問道,接著便自嘲一笑。桌上的薯塔早已消失不見,就連碎屑也被巫雨吃的乾乾淨淨。巫雨並沒直接回答,只是乖巧的點頭道:「等師父忙完正事,再帶雨兒過來就好。」
腳步聲自樓梯傳來,墨塵閃身來到二人身旁,低聲說道:「師父,城內沒有發現其他門派修者。」
片刻后白劍羽與阿斌並肩而至,稟報打探到的消息。讓夏梁熙意外的是,信中所言朝局不穩並沒有出現,反倒是君臣和睦人心所向一致對外。那些攜手來犯的小國止步於邊境地區,有些地方甚至被夏梁大軍長驅直入,攻進了國都。
巫雨見師父沉吟不語,輕輕拉扯下墨塵的衣角,然後雙手在小腹處輕拂幾下,一臉的哀求狀。
「店家,來壺上好的清茶……還有什麼新鮮糕點也上幾盤。」墨塵先幫師父要了一壺清茶,才順便幫巫雨叫了點心。
不多時小二高舉托盤走了過來,撤下先前的空盤還上新的糕點。此間茶樓的點心還真有特色,不但製作精細且層多均勻,更別提什麼餡兒柔起沙果香味純了。巫雨只是偷看了一眼師父的臉色,便開始大快朵頤。
「師父,那車把式不見了。」顧文人還在樓下聲音已然清晰的傳了上來。等他跑到樓上時,夏梁熙早已沒了蹤影。
「師……師父呢?」巫雨含糊不清的問道。她不過低頭咬了一口白皮酥的功夫,師父的座位已經空了出來。墨塵取過手帕幫她撣了撣身上的食物碎屑,輕聲道:「事有不妥,師父去看了,安心。」
沒等話音落下,一陣粗獷豪邁的笑聲自樓下響起。隨著樓梯抱怨般的吱嘎聲,一名身高八尺有餘的壯漢帶著圍裙捏著搗面木杵來到樓上。雖說木杵大小有別,可他手中那根則實在細小的不像話,再加上他那魁梧的身軀,說是搗面用的木杵還不如說是捏了根牙籤。
巫雨驚訝的眨著大眼睛,指著破洞旁不過三尺的窗戶問道:「師父,你怎麼不從那裡進來?」
夏梁熙老臉一紅,也沒心情跟她解釋什麼。墨塵開口道:「師父,是魔族,此刻在樓下。」
夏梁熙持劍下樓去尋,片刻即歸。回來時臉色鐵青,長劍早已收起,左手端著一碟糕點,右手捏著一張紙條。墨塵幾人見師父回來迅速圍了上去,「那是什麼?」顧文指著師父手中的紙條問道。
「荷花?荷花造型的糕點?」巫雨的眼睛卻是第一時間盯在那碟糕點上,然後興奮的叫道:「是了,這就是荷花酥!」接著才發現師父面色不善,微微吐了下小舌頭。
夏梁熙把糕點與紙條都遞給巫雨,鐵青著臉說道:「留給你的!哼,酥層清晰,形美動人,還真是好手藝。」
巫雨雙手接過荷花酥與紙條,強忍著先吃一口嘗嘗鮮的衝動展開紙條,發現上面只有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丫頭,服不服!
墨塵幾人也看到紙條上的內容,同感意外。既然早就準備跑路,何必再花什麼心思做糕點,難道真的是為了搏回一點面子?
巫雨小腦袋中可沒有那麼多的小問號,一邊看著紙條一邊把荷花酥放入口中,含糊道:「師兄,他做的對嗎?」
見巫雨問起,墨塵也捏起一個荷花酥放在眼前仔細觀看,嘆息道:「好手藝!先不說蓮花蓮心的蒸制需時甚久,單這蓮茸的油亮白凈就需不停的調整溫度與油唐比例才能做到,至於這七層疊壓六瓣花更是考較手藝精巧程度,還有油炸花開,層層清晰更是……」
「夠了!」夏梁熙氣惱道:「都被人耍成什麼樣子,居然還有心情研究糕點,哼!」見老師發火,墨塵乖乖的閉上嘴巴,其他幾人也怕觸了霉頭不敢吭聲,唯有巫雨小心翼翼的吞咽著荷花酥。
「去皇宮。」言罷夏梁熙轉身而行,走的卻是自己打開的那個破洞,其他人也只好跟著鑽洞而出。
平齊城是眾多王朝中少數幾個夜不宵禁的地方,燈火通明的坊市中人頭攢動,雖不比白日車水馬龍,卻也相差無幾。夏梁熙並沒帶著弟子直奔皇宮,反倒是來了城東的夜市。
這下巫雨徹底興奮了,只是怕師父惱怒才規規矩矩的跟在最後。哪知走了不久前面的人突然停下,巫雨一個沒留神撞在他的背上。
「誰啊?走路不看道嗎?帶眼睛了么?怎麼還……」被撞之人罵罵咧咧的回頭去看,發現是一個碧玉年華的姑娘。好在此人嘴裡不乾不淨心地卻不壞,磨嘰幾句也就罷了,擠入人群消失不見。留下一臉茫然的巫雨在那裡踮著腳尖四下張望,半晌功夫連一個熟悉的身影都沒看到。
這下巫雨有些急了,責怪自己粗心大意,跟著都能走丟,這要是傳回雨辰宮怕是要被嘲笑數月之久。想要呼喚師父師兄,但是人來人往的又抹不開面子,眼淚差點掉下來。忽然她猛地一拍額頭,破涕為笑喃喃道:「怎麼把它忘了。」
夏梁熙雖是巫雨的師父,可是從練氣至築基的這些基礎修行都是墨塵在代師傳授。雖說不到築基期體內靈氣無法貫通凝聚,法術也無法施展。可在她不懈的努力下,自創的萌萌功成功擊潰墨塵的防線,於是便有了一個廢寢忘食鑽研法術長達數月的大師兄。最後還真的成功研究出一門練氣期也可使用的法術——簡化版傳音術。
之所以是簡化版,皆因練氣期的可憐靈力只夠支持此術傳音幾千米遠,有時候還不如放聲大喊來的痛快。不過像現在這樣人流密集的地方正好合適。在巫雨的推算中,想必墨塵他們也沒走出太遠,傳音術還是可以發揮作用的。
反倒是仔細看看四周都有些什麼標誌性建築。上面還掛著一面巨大的白底紅邊三角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