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唯變不變
姑母殺抱窩雞,此雞不下蛋,抱在窩裡。姑父借題發揮:
這雞一天不下蛋,人就惦記著吃它的肉,這人一天不生錢,早就被扒了皮。「
姑母正在廚房裡切雞肉,聽見當家人諷刺她,風一般從廚房裡衝出來,腰上還系著圍裙,揮舞著鍋鏟叫囂:
「放你娘的餿屁,吃多了老酒,腦子也糊塗了,說的什麼小兒話,也不怕人家鐵明先生笑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虧待了自家相公,低頭看看你的肚子,像個大酒瓮子,還不是大米填的,難道這裡頭裝的是西北風?不早漲破你的肚皮,德行!」
姑父當即不敢言語,鐵明在一旁當作沒聽見沒看見,不做理會。
等罵夠了,姑母又鑽進廚房裡,過會兒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菜進屋去。姑父對鐵明悄悄兒說道:
「還有種母雞,自己不下蛋,假扮公雞天天打鳴。」
鐵明聽出姑父是在怨姑母家無錢無勢,娶了只會嘮叨抱怨,有點看不起這樣的男人!姑父還在自顧自地說道:
「宋先生,我們兩家都不是有錢人家,結合在一起也不能生錢,唉,窮人莫笑窮人。富貴——這東西命里要是有,出生就有,命里沒有,到死都無。」
鐵明不作評論,只是呵呵地笑了兩聲,想到倆夫妻能走到一處不是沒他道理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肯定有相似之處才會走到一起,才能長長久久在一起。
蛇鼠一窩,雞飛狗跳,龍爭虎鬥,牛頭馬面,都是天生一對。
窮人是一張大餅,富人是灑在上面的芝麻,粒粒可數。富人他再富,也富不過百年,窮人他再窮,也窮不過百年。上天是不公的,上天也是公平的。
鐵明發來一番道論,姑父想起自己去年釀的楊梅燒酒,趕緊去搬出來,還讓姑母拌一碗豬耳朵,放上辣椒末、香菜、蔥,再淋上香油,一天辛苦勞作的意義就在於一杯酒還有一碟子下酒菜。
大林喝過,感嘆道:十年陳釀,飲來卻覺是苦,內心實則悲哀:悲養女女歸他處,看著沁心好不捨得。
晚上大家去看戲文,沁心拉著鐵明讓他快點,鐵明泡得連呼帶喘:
「上吊也要讓人喘口氣啊。」
席上,鐵明見一老者被小孩嘲弄。鐵明按住小孩的肩頭,心平氣和地與他講道理,末了小孩點點頭,給老者道歉。鐵明抓了一把糖給小孩做獎勵。
鐵明邀請老者一起坐下聽戲,老者:
「壽多則辱。人甚至不如一粒塵土,塵土千年萬年,人卻只短短百年。」
鐵明寬慰老者幾句,又問了他的家人。戲聽完了,大家各自散去。
沁心拉著鐵明抱怨:
「你剛才何必要替那位老先生教訓小孩呢,小孩子最怕大人嘮叨的,上學管成績,吃飯管挑嘴,太可怕了。」
「還不是為了孩子好。」
「這更可怕了,提醒一下就夠了,就愛管制人。」
鐵明打了沁心屁股一下:
「我不單愛管制人,我還愛打人呢。」
「你!」
這天,小菊搬出一盆子衣服在溪澗上洗,柔柔的江南女子。
淡淡的午後升起一縷縷淡淡的煙霧,野花開得一蓬蓬。
沁心與小菊玩耍,兩人互相潑水,被一老太指責。小菊撇嘴:
「真討厭,一百歲了還撇個大腳,裝老太君。」
晾好衣服后,小菊拉著阿志上山去。阿志帶了鐵楸,結果真的在山上遇到了蛇。阿志說要保護小菊,自己又很害怕,滑稽的模樣讓小菊忍不住笑。
小菊奪過鐵楸,一下殺死蛇,插起蛇來連連誇讚:
「哇,這蛇好肥啊,煮它一大鍋蛇羹。」
阿志嚇住了。小菊因為小時候家裡養蛇,所以根本不害怕,她殺完蛇又裝進麻袋,抹抹手很滿意。
小菊坐在石頭上,整理東西,招呼阿志一起來,阿志不敢,慢慢地靠近,不敢看裝蛇的袋子,小菊問:
「和我在一起還害羞?阿志說,不是害羞,是害怕。」
阿志邊說邊用手指著那條死蛇。
「你看!」
小菊猛一把抓起裝蛇的袋子丟到阿志身上,阿志一下跳開去。小菊哈哈大笑:
「哈哈,被嚇到了吧,你真膽小!」
阿志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小菊回家就做蛇羹,剝皮,去內臟,切絲兒。阿志想看又不敢看,幾次偷瞄,看得心驚動魄,以為小菊是很溫柔的女孩子,沒想到這麼悍。
晚上睡覺,鐵明陪沁心玩耍,沁心在墊子上滾來滾去。鐵明也跟著滾來滾去,倆人不小心面對面,沁心撲哧一聲笑了。沁心裹著棉被在床上,拿東西不願跳出被窩,在床上移動。
鐵明說鄉下好,夏吹涼風冬賞雪。
阿志救起掉進糞坑的狗,小菊洗好。後來阿志逗狗,狗卻咬他,這狗是阿狗死的那天出生的。阿志要把這條狗扔掉,小菊攔住他,阿志說道:
我看這個小畜生,它梗著脖子,努著眼,呲著牙沖我吐唾沫。狗舔人血,吃了血的狗不能養。」
在人家家裡打擾了好幾天,大林終於帶著一家人走了,又開始了繁重又辛苦的工作。林氏準備拓展南洋的生意。鐵明隱隱感覺有些異樣,在辦公室里思索這件事——
大林一開始做的確實是玉石生意,鐵明以為他就想少海關費用,後來大林這條路打通了開始做煙葉。
鐵明在辦公桌上摸戒指,感覺這事不簡單,看到牆上的鐘,突然想起沁心的約會,趕緊戴上帽子,開門卻見沁心就在門外。
沁心歪頭看他,帶點關切與責備。
先前遲到一會,沁心準備一杯德國的茉莉香茶給他喝,誰知裡面是滴了花露水,沁心逼鐵明喝下,這回,沁心竟然沒生氣,還給自己帶來了真正的京師香片茶。
沁心知道鐵明懷念讀大學那會和同學們喝的香片茶,沁心讓人從京師運了幾箱過來。
鐵明說:
「沁心,你真是個讓人猜不透的女孩。謝謝你那麼理解我,讓我補償你。」
「不用補償我,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看你,最近又瘦了。」
鐵明摸摸臉,笑說:
「勞力者,形苦,看起來就瘦了。」
沁心翹起二郎腿,鋪開裙子,手指交錯成拱,磕在下巴上,歪頭看他:
「我看你是腦筋動死了,勞腦者,神苦。」
鐵明笑了:
「我最近人都恍恍惚惚的,被你笑話了。」
沁心低頭深吸口氣,抬頭看他說:
「勞心者,情苦。」
「沁心,你還是怪我,你是應該怪我的。」
沁心搖搖頭:
「你多陪陪工作,我多陪陪你。不要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肩上扛,再堅強的人都受不了,有些事,交給手下去辦吧。」
鐵明揉眼微笑。沁心又說:
「你現在連眯一眯眼都成了奢侈,生怕一眯眼溜掉了什麼要緊事嗎?」
沁心看到鐵明頭頂一根白髮,幫鐵明拔下來。
「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
兩人又談論起了最近看的書。
沁心最近在看道家和儒家的典籍,鐵明說:
「孔子不能幫你解決的事,老子幫你解決。」
沁心問鐵明偏向道家還是儒家?鐵明:
「其實這是出世與入世的區別。水無常形,兵無常勢,世無常態,誰說入得了世又出得了世,不過是隨波逐流,俗世洪流,我們都太渺小。」
沁心抿嘴思索,好像有道理:
「儒家不是倡導中庸嗎?你認為中庸是不是最好?」
鐵明不說話微笑聳肩,臉倒在拳上,他反對:
「一損一益,中庸之道,折中而行,不走偏門。」
沁心聽不明白,鐵明怕她陷入了無謂的勞腦中,站起來說:
「走吧,沁心,我們去外面吃飯。」
兩人準備出門,秘書進來找,沁心嘆氣,給他整好衣領,說道:
「去吧,別讓人等久了。」
阿志這些天都悉心照管賭場,教訓一個仗勢欺人的手下,替被欺負的出頭,怪他:
「被人這麼打,都不會反彈一下,軟得跟泥一樣,真沒出息。」
阿志後來和鐵明交談時提起這件事,感嘆說:
「我當初是不是就和他一樣,被人欺負也不敢吱聲。」
鐵明拍他肩勸慰:
「阿志,這種痛苦只有體會過的人才懂。」
阿志不說話,喝了一杯酒。鐵明看著阿志日漸疲憊的臉,看他眼裡那日漸黯淡下去的少年靈動的光芒,感嘆說:
「阿志,你變了很多。」
「唯變不變,這世界天天在變,不是嗎?」
宋看著志越來越陌生,感覺到了和志的隔閡,已經不能放心和他說話了,他有個人利益的考慮,早就不是跟在自己身邊,喊自己明哥的那個年輕後生了。
權錢色慾,光怪陸離的一世。睜眼不帶來,閉眼不帶走,不過看一看花花世界,風吹煙霧就散場。名利使人老,名利使人瘦,為名利,多可笑,名利可有把人愛?大人物、小人物到頭何曾留一物。一掊黃土人世了,千秋萬代不變了,且隨它去就去。
愛江山、江山愛我,竹馬輕鞋過山關。好韶光、留不住,好人兒、終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