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逼我脫褲子
「由我國古典名著《三國演義》改編的同名大型史詩電視劇自88年開機，歷時三年多，目前拍攝工作已經完成，總導演李長歌於日前接受採訪表示，如後期工作進展順利，有望今年春節前與大家見面……」
電視機聲音穿過並不厚重的衛生間門板傳來，張揚坐在馬桶上，手裡捧著厚厚的《兩周史》，抬頭看了眼牆壁上衛生清掃記錄單。
單子上明確而清晰地記錄著最新的清掃日期：1991年6月23日。
電視播放的聲音持續傳來，聽著是個中年男人，不疾不徐，很有腔調：「《三國演義》是我國最具知名度與影響力的古典名著之一，它的改編可以說是廣受關注，我們整個團隊所有人員，也一直致力於在保留原著的基礎上，把最真實、最精彩、最壯麗的畫面呈現給大家……」
沒有聽錯。
「歷史改道，大明都沒了，《三國演義》居然還在？」
張揚心頭掠過微微的疑惑，但很快恍然，明白過來。
按記憶中的原歷史，《三國演義》作者羅貫中生於元朝中期，元末大亂時，曾是張士誠手下得力謀士，后因張士誠不聽勸阻、執意稱王，終於徹底對其失去信心，才離開張士誠，後於明初洪武年間寫成《三國演義》。
而在這個世界，元末歷史大改道，雄才大略的朱重八輸了，一統天下、再造神州的人變成了張士誠，羅貫中就算不是什麼開國功臣，也總不可能比前世歷史上混得更差，寫出《三國演義》不是怪事。
「我與幾位專家反覆衡量，還是希望能夠採用古詩詞作為片頭曲，但一直沒有找到滿意的作品。不過自上周面向社會徵集詩詞以來，我們已經收到了許多來自各界人士的投稿，我在這裡代表《三國演義》劇組全體，表示誠摯的感謝……」
張揚閉上眼睛，正要好好地回想一下還不大「融會貫通」的這世記憶，衛生間門忽然被「砰砰」敲了兩下，於是睜開眼，合上《兩周史》放在牆壁紙巾盒上，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
雙腿有些酸麻，他提上褲子，又站在那兒緩了一會兒，這才拿起擱在右手邊的拐杖，頓了一頓，又回過身，衝掉了什麼都沒有的馬桶，打開排氣扇。
在嘩啦啦的水聲之中，一手拿書，一手拄仗，他打開了衛生間門，看到門外站著一個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女孩。
一身牛仔褲白襯衫的普通裝扮，綁著馬尾，身材苗條，皮膚白皙，鼻翼有兩粒淡淡的雀斑，五官清秀，還蠻養眼的一個小美女。
當然，以張揚如今的年紀，把對方形容為一個「小美女」，很難做為年齡上的「小」去理解，因為他還差兩個月才滿十八周歲，只是個高二學生，人家把他的印象定為一個年齡上的「小帥哥」才正常。
女孩見他從衛生間出來，多少有些不大自然，張揚也回以微顯尷尬的一笑，揚了揚手裡的《兩周史》，說了聲：「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
對方忙連聲擺手，自他身邊走過，進了衛生間。
病房衛生間門開在玄關，張揚拄著拐杖挪出兩步，還沒來得看清桌上那台在他眼裡體型十分巨大的彩色電視機畫面，就聽到腦海里又響起熟悉的聲音：
「請宿主選擇接受。」
「請宿主選擇接受。」
「請宿主選擇接受。」
……
自莫名來到這個世界以來，腦海中這個聲音就沒有停止過，近一個月的騷擾下來，惶恐、畏懼或者好奇等情緒早已經淡化消失，張揚如今只愈發地感到不耐和厭煩。
他沒有搭理，拖著腳上的石膏走到自己的病床前，放了拐杖，小心地爬上床躺下。
電視上的娛樂新聞已經換了另外一條訊息：「林素媛新專輯將於七月一號發布。近兩年來，MP3普及，乃至於智能手機的出現，都對實體唱片行業產生了不小的衝擊，實體專輯被數字專輯取代似乎已經是未來大勢所趨，整體銷量也一年不如一年，據去年的數據統計，林素媛是為數不多還能保持五百萬以上實體專輯銷量的歌手。據傳，林素媛新專輯由海鷗國際邀請金牌製作人章天毅傾力打造……」
這間骨科病房裡有三個床位，靠窗三十九床是個年約六旬的老人，有老伴陪著；中間三十八床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有小媳婦陪著；最外是張揚，有衛生間陪著。
還有「請宿主選擇接受」。
張揚拿起自己放在枕邊的手機，世界最知名手機廠商之一的「崑崙電子」旗下天鷹七系，型號全稱SkyHawk7310，1.5寸彩屏，支持雙頻GSM，支持MP3，可以拍照，可以網路聊天，全球銷量超過一億台，可見受歡迎程度，雖然是1988年發布的。
這款手機是兩年前他考上國家重點高中時爺爺給的獎勵，花費近三千塊，妹妹張微羨慕了好久。
他扭頭看向了隔壁病床，這個據說新婚夜把伴娘當成了新娘的青年手裡，是一塊外形十分簡約精緻的白色手機，擁有三點五寸「大屏」，支持多點觸控，前後雙攝像頭，後置攝像頭像素更是高達五百萬，可以連接無線網路，可以視頻通話、收發郵件、聽高音質音樂、看超清晰視頻，此外還有極其豐富的遊戲應用軟體……
這款由鴻蒙公司於去年發布的首款智能手機被媒體稱作「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稱它將會「改變整個世界」。
張揚抱住了腦袋。
從醫院醒來后，他一度以為自己在做夢，還偷偷跑到精神科做了檢查，檢查結果很正常，只是他看到檢查結果后的反應很不正常。
接受了「這是現實」后的好些天里，莫名的聲音、混亂的記憶、巨變的世界都使得他的精神世界瀕臨崩潰，然而他不得不按照這個世界的記憶，在爸媽和妹妹面前做出一切正常的樣子。
——這應該是唯一的安慰：時空錯亂，世界巨變，家人還在。
「請宿主選擇接受。」
「請宿主選擇接受。」
……
平心而論，脆嫩甜美的女孩兒嗓音非常好聽，只是語調生硬刻板地如同一條看不見盡頭的直線，愈發讓人生厭。
張揚拉過被子蓋在身上，手伸進被窩裡，熟練地脫掉了褲子。
脆嫩甜美的女孩兒嗓音戛然而止。
沒有了噪音，整個世界都變得格外美好，但是……它不該是這樣子的啊！
雄才大略的朱元璋怎麼可能會輸給張士誠？元朝之後也不該是兩周，大明、大清可以滅亡，但怎麼可以從沒有出現過？
現在是1991年？1991年勞資才剛出生好不好，怎麼就上高中了？而且現實早都已經是二十一世紀，勞資馬上都要三字頭了啊！
勞資熬了這麼多年，鐵杵都快要磨成針了才火起來，新書一個字都沒有，只發了一個名字就引得書友千金打賞、各方爭奪版權，多火！多賺錢！多火多賺錢你特么知道嗎！光影視版權就特么八位數！八位數你知道嗎！
結果勞資剛簽完了合同，上了個廁所還沒冷靜下來，沖完馬桶出來……就莫名其妙地躺醫院裡了？
還有個護士小姐姐一臉溫柔地叮囑：「明早記得大便」……
「三十九床的飯來啦！」
送餐阿姨的大嗓門把張揚拉回現實，他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上午11：06分。
家裡跟醫院有段距離，早上不方便來送飯，所以他也訂了早餐，今天的早飯是白粥和兩個肉包，他吃了兩口就咽不下去，一方面是睡眠不好，沒有胃口，另外一方面確實難吃。
雖說窩在病房裡基本沒有什麼運動量，但這個年紀的男生正值新陳代謝巔峰，他早上又只喝了一碗粥，原本心事重重沒有感覺，一想起來，頓時就覺得飢腸轆轆。
張揚瞥了眼放在床頭儲物柜上各被咬了一口的兩個肉包，想起早上吃起時的味道，暗暗嘆了一口氣。
別說吃了，他寧肯餓著也不願再看那倆包子一眼。
「你餓么？」一個溫柔的女孩子聲音傳入耳中。
張揚轉過頭。
隔壁床上依舊在玩手機的那個渣男頭也不抬地道：「有點。」
「你想吃什麼，我去買。」
「隨便。」
張揚望著雪白的天花板，默默地猜測了兩秒鐘她到底是新娘還是伴娘，然後一手按著被子，一手撐著床，小心翼翼地慢慢坐了起來，拿起放在旁邊的《兩周史》翻開，繼續對照兩世記憶，鑽研起歷史改道的過程來。
「叮叮」
簡訊提示音打斷了張揚思緒，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我跟小蹊在吃飯，門口這家炒菜，你要吃什麼？——張微
張揚看了一下時間，11：21，他吭哧吭哧地打字問：「你沒上課？」
「你傻了吧？今天周日，我又不用爸媽那樣跟人補課，你到底吃啥？」
3G網路剛開始推廣，智能手機遠未普及，在這個一條信息一毛錢的時代里，一條簡訊把事情說清楚是一個很好的習慣，不像網路時代里恨不得打出一個字就按發送。
張揚心裡咕噥那你昨天也沒上課，送飯沒早啊，但張微拿著別人手機，他總不能閑扯，打字回復：「綠豆芽炒撒子，倆饅頭。」
放下手機，就見陪護隔壁那渣的女孩子拎著袋子走了進來。
六月天氣已經頗為炎熱，她大概走得也急，額上都是汗，放下飯菜后，去衛生間洗了臉，然後回來把餐桌板架在病床上，將兩盒米飯、一盒魚香肉絲、一盒糖醋裡脊、一盒黃瓜炒蛋擺上，催促還在玩手機的青年道：「別玩了，先吃飯啦。」
「知道了！」大概被打擾了玩手機，隔壁那渣的語氣聽著有些不耐煩。
飯菜的香氣在病房裡瀰漫開來，張揚的肚子又開始叫起來，他坐在床頭，伸著手臂吃力地抓起塑料袋，把早上剩下的兩個包子拿過來。
啃了一口，一點都不香。
重新把包子放回儲物柜上，張揚半躺下來，偷偷地在被子里提上褲子，隨後意識到好像剛剛脫了褲子就直接抓包子了……
好在隔著塑料袋，而且還沒吃。
張揚起身下床，把倆包子丟進垃圾桶，倒不是眼不見心不煩，而是不想被張微看到。
「你妹妹還沒給你送飯呀？」
隔壁陪護的女孩笑著說道，「要不要一塊吃點，我買了蠻多的。」
這自然是客套，就兩盒米飯兩雙筷子，張揚總不能拿手抓，「不用，她今天不上課，就快來了。」
張揚重新爬回床上，猶豫著要不要鑽進被窩重新把褲子脫了，因為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
「請宿主選擇接受。」
「請宿主選擇接受。」
「請宿主選擇接受。」
……
「你特么倒是給個選項啊？」
張揚在腦海中回應，在不記得多少次把同房的兩對病友嚇一跳、不得不整天戴著耳機掩飾后，他已經能夠掌握這種對話了。
「請宿主選擇接受。」
「就一個選項還選個屁啊選，直接說「請接受」不行嗎？」
「這樣聽起來要民主一點。」
「你到底要我幹嘛？」
「請宿主選擇接受。」
「你安靜一會行不行？」
「請宿主選擇接受。」
「你別逼我脫褲子啊我警告你！」
張揚不是第一次如此威脅，但除了直接脫掉褲子外，任何的威脅或者動作都從沒有取得過效果，復讀從未被打斷。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次威脅罷，腦海中不斷重複的聲音居然真的立即消失了。
不過很快，對方接下來的話語讓張揚明白，她剛剛只是在思考，停頓了一下而已：「你也不要逼我看你不穿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