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夢中花落
看完那一封舊日的奏摺,殿中忽起了一陣涼風,雨師乘歌把這最後一封奏摺丟入火爐中。爐火溫暖,冬日裡他沒有午休的習慣,今日卻困得眼皮都抬不起。
這殿中多年過去,已經全然沒有了他的氣息,種種景物已非從前。
他閉上眼,不知何時進入了夢鄉。
正是陛下的六十聖壽。
滿朝文武百官,慶賀歡愉。
朝中賜宴賦詩,直至次日天亮宴席才散去。
到了次日早朝,星官奏道:「臣夜觀天像,發覺有賊星侵犯帝座,主有寇警。應是不祥,特此提醒務作準備。」
果真有消息傳來,伯慮並雕題囡氏人氣勢洶洶而來,欲奪雲柱等地,雲柱原是北齊領土,拿下此地,北齊長境皆是囊中物。
陛下向群臣道:「伯慮、雕題,雖明面上歸順了我東胡,可這幾年實在是表裡不一,此事我朝外患。雕題新收,孤本想著他們不敢再犯我國土,而伯慮去年便派人來談和,此次竟然背棄前好。」
宇文仲弘奏道:「乘歌尚在北齊國都雨鑒,若他收到消息必定準備反擊,陛下無需憂心。雕題伯慮反覆無常,犯邊未定,臣自請領兵迎去,增兵北齊,以探敵人虛實。」
有人主和,辨道:「戰事天意難測,還是不應輕動兵馬,耗費糧餉,吾等還需等候十五殿下的消息。」
宇文仲弘道:「兵貴先發,寇未至北齊,東胡便應該敵。」
陛下道:「仲弘所言極是。」
雨師乘歌轉回東胡的路上,北齊派來的小吏報道:「伯慮雕題統領人馬,來與北齊依無城相近。」
聽聞此事,雨師乘歌皺眉,「好不容易可以早些班師回朝,這些狗東西。」就
帶領手下,統兵三千人馬,一直迎去。
走有五十多里,已與一路伯慮兵對壘。
雨師乘歌的營盤方才扎定,晚間便趁其無備,一鼓而進,把那一路伯慮人圍在中心。
殺了一天一夜,伯慮五千兵馬俱被折損。
對方主將百里支商獨力難支,被雨師乘歌手底下的陶子讓擒住,上了囚車,帶到營內。
雨師乘歌看著囚車中的百里支商,問他附近伯慮軍的行程。
百里家的人嘴硬,雨師乘歌斷了他一隻臂膀他也不肯說,有人在雨師乘歌耳邊私語,雨師乘歌笑道,「你夫人是百里氏的家臣子宣氏的族人?」
百里支商雖然不吭聲,但目光一暗。
「實話和你說,就算我打不贏,支撐到東胡派兵支援,到時候你們伯慮和雕題,插翅難逃,我想想我父王是如何對待言而無信的朋友,似乎是斬草除根,到時候我們攻入伯慮,我首先就要去讓人把宣氏人聚齊,從中找出你妻子,若她貌美,我把她賜予我身邊的近臣,若是不美,我把她剁碎餵給我的狼狗加餐。」
百里支商看著他,最後還是說出了,並程而進,數十日左右便能到達北齊,與此處相距只剩千有餘里。
牒報傳來,陛下正要發兵前去,與之對敵。
雨師乘歌報上所說,已經把現有能集合起來的兵屯住,修了一道屏障,只是北齊剛剛收復,人心散落,沒有士氣,況且公羊皇族想要趁亂奪回屬地,因此公羊氏族只是表面出力,暗地裡還在籠絡外敵。
如若此次伯慮雕題幫助北齊復辟,天朝者四夷之統領,必不能相服,此戰必要取得勝利,方可克狀聲勢。
天下新合,賊人擾亂邊疆,殺無赦。
百里一族妄肆殺戮,企圖謀反,致負皇恩。
兒臣拿獲百里支商,解送東胡。另,臣在北齊候旨,伏援兵早到,聖恩浩蕩。
陛下瀏覽表章,速派宇文仲弘前去。
朝中臣子奏道:「伯慮士貳其行,先前應允我朝歸順,陛下仁慈,免他們三年上貢,他們不識好歹,致有此辱。理應讓十三殿下應敵,抓回伯慮王,提帶到涼州治罪。」
兵猶未發,也有人奏道:「兩國重兵幾十萬,戰將千員,與之交鋒,若是我朝兵強馬壯,定為大勝,可我們這幾年同南魏交戰,兵馬疲憊,不如先去講和,若不肯持,再交兵也不晚。」
宇文仲弘堅持前去,並應允陛下一定會把叛軍首級帶回。
陛下沉思片刻,差朝中單思大人奉旨前赴敵營談和。
另一面讓宇文仲弘隨同,派去了十幾萬兵馬,聞雕題一國便有七萬人馬,加上伯慮,兵馬至少三十萬,陛下卻只以一半兵馬前去抗敵。
宇文仲弘臨走之時,陛下道,「你若大勝,孤將南魏給你。」
東胡人馬日夜兼程。
單大人即刻前往入帳參拜已畢,說道:「東胡王聞兩國使者統兵前來北齊,特差微臣前來犒師。還請兩將退兵三舍,東胡願送黃金百鎰、錦緞萬疋、牛羊騾馬千頭,不知汝等尊意?」
伯慮將領百里正答道:「原為謝恩而來,並無他意。我等即刻引兵而退。至於您所說財物,當然不敢領。」一面笑說,手中卻提刀劍,一刀斬斷了單大人的脖子。
宇文仲弘得到消息,一路前去和雨師乘歌會和。
他站在原野中,見宇文仲弘率領重兵而來。
天地間,馬蹄踏風而來,高馬之上,銀甲大將手持長槍。
下了馬,雨師乘歌道:「兵勢太強,只可智取,不可強奪。」
宇文仲弘把馬交給身邊的小兵,道:「陛下願將南魏交給我,條件不是讓我們和這些伯慮雕題野兵執手交好,而是,讓我殺光他們。」
雨師乘歌笑道:「縱使追逐千里,我也不會讓他們退去,必定將他們斬盡。」
宇文仲弘點頭,「北齊和南魏雖已經在陛下手中,但伯慮起兵,這些人以為東胡太弱,若不與伯慮雕題軍隊決一死戰,何以鎮服四方?」
次日整師,以宇文仲弘為元帥,統領五萬人馬,向敵軍進發
雨師乘歌駕率八萬軍隊,緊跟其後。
他們把兵馬分為三隊:兩隊應敵,一隊守北齊後方。
陛下下了戰書,下旨道:「全殲敵軍,一個不留。」
到了大戰那日,宇文仲弘當先,雨師乘歌在後,與敵兵交戰。
戰了幾個回合,雕題人見勢不對,便佯敗逃走。
雨師乘歌奮力追去,追趕了幾百餘里。不知不覺,卻丟了雕題人的蹤影。
另一邊,雕題人吩咐手下道:「東胡軍旗開得勝,士氣必定驕傲,沾沾自喜。我們今晚偷襲,我看今夜誰能劫破北齊都城,回來定有重賞。」
軍中有一員甚是驍勇的小將,又諳練軍務,應聲道:「小將願去,殺死東胡人,燒光他們的糧草。」
主將大喜,撥了幾千人馬,叫他率大軍隨後殺去。
天色黑暗,這人統領千餘人馬,來到營寨跟前,似乎並無一人知覺,一直闖入營內。
營內燈光忽起,這才聞見擊殺之聲,雕題人才發覺,已經被殺傷過半。
這人見東胡軍知覺,即刻想要逃走。
霎時間,雨師乘歌帶領人馬一齊殺到。把他們緊緊圍在中間,四下都再無出路。
圍了兩個時辰,把一千多人馬殘傷,剩得幾十個人未曾受傷,雨師乘歌生擒了他們。
他叫人脫下這些人的衣服,換上了雕題人的衣物,叫這幾十個人帶路,雕題人行蹤難測,不知在何處紮營,他們送上門來,正是宇文仲弘所需。
雨師乘歌說,「你們不可能脫出重圍,早早投降,帶著我們的人去你們的營地。」
幾十個人一人都不肯開口,雨師乘歌笑了,他有的是辦法折磨人。
破曉之時,雕題軍中喊聲大振。只見一員大將,統領兵馬數萬,從南殺來。
雕題人驚散,主將逃出。
雨師乘歌一見當中那人,笑著縱馬前去,長槍刺穿了那人的喉嚨,雕題主將當即滾鞍下馬,躺在陣前。
剩下的雕題軍已經大亂。
另一邊,宇文仲弘也殺出重圍,正和伯慮人交戰。
焦灼之時,雨師乘歌帶領人馬支援,千萬士兵中,他隔著人山和宇文仲弘對視一眼,兩個人都笑了。
就在兩人快要把反敗為勝,只見陰雲四起,狂風大作。
一聲猛烈的雷響,冰雹傾下。不到一頓飯時間,平地水深幾尺。
就在此時伯慮人率領殘卒,往外鼠竄而逃。
片刻雨歇雲散,伯慮人卻早已不知逃到哪裡去了。
雨師乘歌仰頭說,「以水破敵。這是什麼妖法或者,神跡?」
宇文仲弘道:「是妖是神我都不在意,擋我路者,皆屠之。」
休息一晚,曙光閃現之時,伯慮人再次襲來,這一次,肉眼可見他們的人數並無削減,可昨日惡戰,東胡軍明明殺死了他們三分之一的人。
接下來半月都是如此,伯慮人不知用了什麼妖法,殺一批,長一批,生生不息,殺不完一樣。
東胡軍中謠言四起。
軍隊疲乏之時,地平線遠處有一個黑點逆光而來,漸漸的,走近了,是為女子,黑色羽毛長袍,神女一般從霞光中走來。
宇文仲弘和雨師乘歌認出了這她,薩滿法師。
他們把她請到帳中。
薩滿法師道,「我知你們遇奇事,今日一來,就是要助你們破了他們的法。」
「多謝。」雨師乘歌道。
「為何?」宇文仲弘素來知道失韋法師不管草原之外的俗事。
薩滿法師朱唇微展,「因為,我欠了你一份情。」
「何故?」
「當年東胡大旱,旱災即將蔓延到失韋草原,我請騰格里降雨,天神不允,我卻逆天而行非要拯救失韋。」
「這是舊事,和今戰有何關係?」
「我要說的事和今戰關係不大,但是和你心中所思的那個人……」
「請您說清楚。」宇文仲弘急忙道。
「即墨驕。」
「她已經不在了。」雨師乘歌淡然道。
宇文仲弘握緊了手中的長劍,一言不發。
「我不想看見失韋陷入危險,於是用即墨驕的命格更換,這樣一來,便解了失韋的災難。」
「你為何要這樣做?」宇文仲弘眼睛通紅。
「以她一人之命,換失韋千萬牧民的安寧,難道不值得?」薩滿法師道。
他強忍住怒意,拔劍便砍薩滿,被雨師乘歌擋住,兵刃相交,火光一閃。
「你殺了我,這一戰便不能拿下。」薩滿道。
雨師乘歌勸,「她已經死了,難道你要這十幾萬東胡軍給她陪葬?」
「你有辦法破了伯慮人的妖術,那你一定有辦法把她救回來。」宇文仲弘說。
雨師乘歌心臟猛跳。
「不能,起死回生反了天地大道,我做不到。」薩滿法師說。雨師乘歌的心方才安穩下來。
她走出去,摘下脖頸上的寶石項鏈,虔誠地跪在陽光之下,默念咒術。
過了三四日,宇文仲弘和雨師乘歌便長刀直入伯慮軍營,殺光了伯慮軍。
雨師乘歌和宇文仲弘轉回涼州。滿朝文武,無不慶賀兩人。
皇帝下詔:宇文仲弘功業非常,崇獎宜優。封為南魏王。
宇文仲弘入朝謝恩,不日便要前去南魏。不多時雨師乘歌來了,說陛下只給他爵賞,一點都不在意他,他奮勇殺敵,也有強功。
見他這樣說,宇文仲弘笑道:「我走後,陛下應該很快就要把皇位傳給你。」
雨師乘歌站在十三王府院中,靜靜地站著。
修造王府,當年他親手設計了仲弘的府邸,規模甚是闊大,前邊是一座大門,進去便是一座儀門。
正北是一座堂樓,東西相對是兩座配樓。左有暖室,右有涼廳。後有花園。
他想到仲弘院中台閣池塘,沒有一處不是他設計。
起初修蓋堂樓,上樑之日,又逢十五。
雨師乘歌沒有告訴他,到滿月正南時,堂樓上接月光,月色下觸樓台。細看東樓上樑,他叫人刻有一赤龍蟠繞其上,西樓上樑,有一黑虎坐踞其側。在他心中,那赤龍就是仲弘,他自己則是那隻黑虎。兩獸相望,他們也永不相離。
創千秋功業又如何,得妻榮子貴又怎樣,他雨師乘歌要的從來不是竹帛永垂百代名。他只是,想要和他待在一起,無論生死,他都不願和他相離。
他沒有按照父王所說接下東胡王的寶座,而是把它給了雨師律,不久便啟程前去南魏。
雨師乘歌來到南魏良渚,一路往宮中縱馬,宮中人也不敢阻攔,只有他,宇文仲弘站在石階之上,他看著他。
「你讓你縱馬來我這裡?還帶著配劍,你是不把我這個南魏王當回事?」宇文仲弘笑著說。
雨師乘歌也笑著,他坐在馬上,見宇文仲弘沒有責怪他從東胡離開,心裡已經很開心了。
忽然,雨師乘歌從馬上下來,走到了他面前,「仲弘,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我知道。」
「我還沒有說,我說出來你才能知道。」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眼睛早八百年就告訴我了。」
兩人都笑了,好像回到了兒時摔跤騎馬的那些日子。
殿外雨聲悄然響起,落花在雨水中翻舞,落到地上沾了冷泥。
宮女入殿換香,片刻後腳步不穩地跑出殿外,「太上皇……太上皇……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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