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愛即命門3
午間的太陽把草原照得通亮,我們四個被請去薩滿法師的儀式,我不怎麼相信求雨這種事,南魏宮裡的卜師也舉行過類似的活動,十次有九次都是不靈驗,我認為他們也不例外。
本以為他們會讓我們四個跪下和他們一起開始,薩滿法師卻沒有強求我們。
我們四個獃獃地坐在氈子上聽他們念經,他們每人手裡都有一個可以旋轉的棒槌,即墨緲說那裡面是一串經文,每個信奉騰格里的法師成年後都會為自己占卜一卦,自己不看卦意只有騰格里才知道,把那「命運」藏進法器中,日日放在手邊。
我覺得不可思議,南魏的術士從來不給自己占卜,如同醫者不自醫。
我的眼睛往下找,在人堆里看見了雨師乘歌,他和博端格坐在台下,臉上又蒙上了白紗,那樣的虔誠,博端格也閉上了眼,他們都是騰格里忠誠的信徒。
求雨求了兩個時辰,我盤腿坐得屁股都疼,和祝冬對視一眼,她亦是如此。
年輕女孩子嘴裡總是躲不掉男子的話題,我和祝冬小聲討論,就在騰格里的眼皮子底下,後來我在困頓之時想到是不是這個時候得罪了天神,才會有那些痛不欲生的時刻。
祝冬說雨師乘歌的長相不如博端格凌厲,雨師乘歌太女子氣,比不上博端格的英雄氣概,我則不以為然,真正的美其實不分雌雄,祝冬把他的性別看得太重,眼睛里失了公允。
「要是你未來的夫君比你還美艷,你能高興起來?」她問我。
我毫不在意,「長得好看就行,比我還漂亮我能高興得吃飯多吃一碗。」
即墨緲噓我們,不許我們再多說話,祝冬最後問她一句,「你覺得是誰好?」
「雨師乘歌。」景律公主說。
「博端格。」即墨緲說。
她們兩個幾乎是同一時候說出。
四個人都安靜下來。
我怯得把眼睛移開,這兩個人從不同步,就拿今天早上來說,即墨緲把殿下的金墊連環花簪取出,要幫她戴上,殿下卻把祝冬叫過去,隨手把那簪子賞給了她。
殿下說她要戴累絲三鳳鈿口,即墨緲提醒她說婚後三日才可佩戴此物,這是規矩,殿下冷嘲熱諷罰我們跪下,說我們三個喜媩愈發不懂尊卑。
我知道殿下為何要連坐,她想讓我和祝冬都厭棄即墨緲,可惜她使的招數太低級,連祝冬都不忍直視。
她們兩個真是讓人看不明白,從未相識的兩人怎會如此互相看不順眼。
天上的雲層漸漸往我們這邊轉移,薄雲積累成厚重雲塊,我和她們幾個一起抬頭,草原的藍天忽的變成了灰青色。
起風了。
景律公主說道:「看天色,大雨將至。」
祝冬嚷嚷,「真的下雨了,我的天啊!」
即墨緲伸出手,一滴雨落下,「是真的。」她低聲喃喃。
我揚起臉,一滴兩滴,豆子大的雨點落在我臉頰,薩滿法師求雨真叫靈驗,說下雨就下雨。
公主的衣服濕了,我急忙把外袍脫下蓋在她身上,她身子弱,最易受風寒,況且大病初癒受不得雨水。
即墨緲請求法師讓我們先回去。
祝冬扶著殿下,我和即墨緲在她們身後跟著走下階級,薩滿法師忽然叫住了我。
我和即墨緲對視一眼,「去吧。」她說。
我愣愣地又跑回去。
大雨傾盆而下,我被澆成了落湯雞,頭髮也濕噠噠滴水,底下的失韋人樂開了,拿著盆子各自接水,伏跪在地上,以臉貼地對騰格里表示感謝。
我回到了薩滿法師身邊。
她說,「歐時。」
我愣了一下,這話是讓我跪下,猶豫了一個瞬間,我還是屈膝跪下,她的手即使被大雨沖刷也還是溫暖柔軟。
我低著頭任由她在我頭頂輕輕撫摸,她似乎在我身上進行某個儀式,大雨把整個世界都吵得鬧騰,下面的人更是在大雨里狂奔,沒有人注意到,大雨掃起的煙霧中,我跪在薩滿法師腳下。
她對我說:「你可知什麼是命門?」
「石門。」我回答。
「還有呢?」
「還有額……晴空穴位?」我飛速回想哥哥所教我的《雲笄七簽》。
但,她想和我說的似乎不是這個意思,她要告訴我的不是身體上的命門,薩滿法師搖搖頭,「稚子今愚,來日須得牢記這二字。」
我吃不准她在我身上看見了我什麼樣的來日,「還請法師明示。」
「天命所歸,凡胎不可違。」
我聽不懂她的話,看著她那悲傷的眼睛我忽然很害怕,那些雨水滴入我發間,打得我抬不起頭,「多謝法師,可我從來不怕死。」
「這世上,比死可怕的事不在少數,倘若你真的遇到那一天,不要忘記向騰格里祈禱。」
我再一起身,她已經不見,緩緩從高台上走下,博端格走過來同我說話,「你不要緊嗎?」他當是看見了那一幕。
我只是一味說冷。
他看我一眼,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套給我,「下雨了,小孩子不能在外面多停留。」他催我回去,「等到雨停后,隔天晚上會有盛大的火堆集會。」
我點點頭,「那我回去問殿下一聲,再看能否前去。」
我邊說邊尋找雨師乘歌的身影,找了幾眼也沒有看見他所在,「我要回去了。」
「嗯。」他看我一眼,我疑心他看透了我在尋誰,又不點破。
於是便大大咧咧問,仗著年紀小,怎麼折騰也是不怕的,「那個叫雨師乘歌的人,是你的朋友嗎?」
博端格說是,「雨太大,你先回去吧。」他並不在我面前提他。
我回去把博端格告訴我的話同她們說了,殿下把髮髻松下,「去,為何不去?」
即墨緲就站在一邊,她卻不讓她碰她一下,只要祝冬不在,她絕不讓即墨緲幫她做這個做那個,我很疑惑,要是她真厭惡即墨緲,為什麼不把所有的活都支使給她呢?
隔天晚上我們還是去參加了失韋的火堆集會,我在帳包里先坐了一會兒,年紀尚小,即墨緲就匆匆給我打了幾個散辮子,看起來倒像是失韋的小姑娘。
我沒有塗胭脂口脂,一張臉素凈,祝冬要給我點一些,但我總是忍不住去舔食口上的紅,她索性給我擦乾淨讓我坐到一邊去。
殿下給南魏的信早已擬好,只是失韋不與南魏來往,沒有直通南魏的驛站,即墨緲想好了後面的安排,她和薩滿法師說我們隔些時日啟程去東胡都城涼州,去那裡把信寄出去。
其實當天從隊伍里逃走的人不在少數,我認為他們其中可能有一些人會把我們的處境告知陛下,即墨緲不以為然,這些人到現在沒有出現,許是已經各自逃離去往別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