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主出嫁3
「你不是也知道……」
「我們什麼也做不了。」她說。
「可以的,我們可以。」
她眸中的光忽然聚集,「來了。」
「什麼?」我問道。
很快我就明白,一場沒有宣戰的屠殺近在眼前。
透過馬夫的肩膀,我看見了此生第一場噩夢,密密麻麻的狼,灰暗的天空點亮了他們瑩綠色的眼睛。
馬夫嚇得從馬上跌下去,我們這架馬車的馬步伐錯亂,它也是受了驚,一邊跑一邊發抖,我扶著車壁都能感覺到它的懼怕,馬兒腳下毫無章程,人們亦是如此。
我向前一步拉近馬嚼子,輕輕拍著面前的大馬想要讓它鎮定下來。
那麼多雙眼睛,細數一下,居然有幾百雙,草原上的狼一次出動就是這樣的驚天動地。
我蹲在馬車上,一隻手控著韁繩,「即墨緲,你來。」
她抬眼看我,「你要我駕馬,你去找公主?」
她真是聰明,很容易就能看出我在想什麼。
臨走之時母親再三叮囑我,景律公主和親事關兩國幾十年的安寧,無論發生什麼我都要儘力保護公主的安危,絕對不能讓這次和親失敗。
「你能牽住馬嗎?」我看著她瘦弱的手掌。
「你不要走。」即墨緲忽然說。
她也害怕了嗎?在這生死關頭,我竟然想要發笑。
「我要去景律公主身邊保護她。」
即墨緲從車廂里走出,「她身邊有身經百戰的孫將軍,還有千百齊魏軍,用不著你去送死。」
「很快就沒有千人了。」我看著狼群高聳如劍柄的尾巴說道。
不一會兒我們的送親隊伍和接親隊伍就在這些天生的獵手面前潰散,一旦大家開始逃就相當於給狼群一個進攻的信號。
我母親出生的那個部落,人們和狼群作對,部落里的人說過面對狼群,但凡被它們看出有一絲怯懦都會被撕裂。人群開始逃散,屠殺就要拉開序幕。
領頭的是一頭前胸銀白的狼王,我瞪著它,總感覺它也在瞪著我,它像是一頭拉圓了的弓,隨時有可能沖我們奔來。
我沒看清是不是狼王先發起了攻擊,狼群向我們湧來的時候,我忽然腦中一片空白,原來狼攻擊人的時候並不會嗥叫,它們無聲無息飛奔而來如同離弦之箭。
周圍儘是哭喊求救,誰的哭聲傳入了我的耳中,就那樣,我從震驚中回過神,握住即墨緲的手,將韁繩強遞給她,「架馬離開這裡!」
「你要去找公主?」
「是!」我堅定地說。
人群被狼群衝散,剩下的圍在前方轎輦周圍的人也不過七八百,我知道那是保護景律公主的圈子,我將要和他們在一起守護殿下的安危。
「即墨驕,你根本沒有必要到她那裡去,那麼多人保護她,如果不能保住她,你去了也沒有什麼作用。」
「我對陛下許下承諾,對我母親許下承諾,甚至,連陳美人也請我好好保護她的景律公主,辜負一個承諾,我就辜負了他們所有人。」
她牽住我的手腕,「你要去送死,我陪你一起去。」
我忽然看不明白這個即墨緲,她明明剛才還反對我,轉眼間就要和我一起去,「好,跟我走。」
祝冬顫顫巍巍地拉住即墨緲的衣衫,「你……你們……別別……別留我一個人……」
這個關頭我還是忍不住笑,「你也去?」
她穩住聲音,「誓……誓死保衛殿下。」
三個人確定了目標,我駕著馬車往公主轎輦前趕去,這匹馬似乎也被我穩下,沒有一點露出恐懼。
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了,只有幾十步,公主轎輦前圍著的士兵還有三四百人,第一場人狼大戰已經被我們錯過,大部分的狼吃飽了人卧倒在草地上歇息,幾十頭狼圍住了人圈的南北西三面,東面正是將甲破裂的孫將軍,他殺紅了眼,狼群自動避開他。
人和狼都一動不動互相對峙,只有我們這匹馬,平穩地向他們走來。
我挺直腰桿,一面暗示自己,這些和宮裡養的狼狗沒什麼差別,不用害怕,有幾匹狼慢慢走到我們的馬車後面,悠閑地跟著我們走,我握著韁繩的手慢慢滲出了冷汗。
「怎麼辦?」我輕聲問馬車後面的即墨緲。
我也不清楚當時自己為什麼會相信她一定有辦法解決,但是她給了我一種信心,一種膽氣。
她說,「停在這裡。」
於是我們停在孫將軍面前,他瞪大了眼睛,死活想不明白我們這三個喜媩有機會逃命為什麼還要回來送死。
喜媩的馬車比侍女的馬車離公主遠得多,但是侍女們都已經逃得無影無蹤,剩下的不願意逃走的也已經被狼群撕扯成碎片祭了它們的五臟六腑。
人狼僵持不動。
我身後就是即墨緲和祝冬小姐,面前兩步是孫將軍,他胳膊被一頭狼咬中,一個銅錢大的傷口正在淙淙流血,往前走幾步就是轎子里的景律公主。
不知道她此時是害怕還是鎮定,這群狼肆意放縱,殘殺人類時咬破他們的脖頸,鮮血四處噴濺,連同景律公主皎白的簾窗也被染成鮮紅色。
這一瞬,呼吸彷彿也凝滯。
第二次戰鬥是我身後的那幾頭狼發動的,車上一重,我知道他們一定是扒住了我們的車馬。
與此同時,一頭狼妄想衝進孫將軍帶領的北齊軍,那被緊緊護住的轎輦顯而易見成了狼群想要的玩具,它們迫不及待想要衝進去撕咬玩耍。
地面上卧倒休息的狼紛紛站起,人和狼的數量對比完全反過來了,半個時辰前我們比它們多得多,一場屠殺飽餐后,他們死傷屈指可數,剩下的巨狼毛皮發亮養足了精神。
幾百頭狼同時向我們這個方向奔躍而來,我們三個赤手空拳鐵定會成為他們的腹中餐。
當機立斷,趁著那幾頭把住車尾的狼還沒有把頭轉過來啃食我們,我對車上的她們喊道:「跑進圈子裡!快!」
祝冬和即墨緲分別從我走右手邊跳下車,那兩頭車后的狼轉過來,狠狠地瞪著我,我看見他們的牙縫中還塞著宮人的衣角皮肉。
在她們跳下車跑進孫將軍的圈子后,我也跟著跳下車,還沒等我站起來,那兩頭狼忽然沖我撲來。
地上都是死去士兵的長槍長劍,我悄悄握住一把沾滿鮮血的長劍,耳邊熱氣一襲來,回身一個猛刺,準確地刺進了那頭狼的喉嚨里,它的鮮血噴了我一臉,另外一頭狼獃滯地望著我,暫時停止了對我的攻擊。
孫將軍對我叫嚷道:「快過來!」
連滾帶爬,我終於跑進了這個幾百人的圈子裡,手裡的長劍還依然牢牢握住。
我登上車轅,即墨緲掀開帷帳接我,待看見我一臉鮮血,她先是愣了一瞬,很快扯住我的手把我帶進了馬車裡,公主躺在金銀絲交織的錦繡墊子上,像是被嚇昏了過去。
即墨緲給她把完脈也是如此說道,看來她只是驚嚇過度,我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無論如何景律公主沒有受到傷害就好。
馬車周圍是狼群的低吼還有士兵們的拼殺聲,這場人與狼的搏殺,我不知道何時結束,也不知道會以哪一方的勝利結束。
即墨緲從袖子里抽出一把彎月匕首,利落地出鞘道:「當外面的男人都成為碎屍,我們將是最後一道屏障。」
祝冬沒有說話,她看著我手上帶血的長劍,又側頭一瞥即墨緲的匕首,溫柔而果斷地拔下頭上一隻金步搖。
勇氣放在怯懦者身上只會愈發消亡,可要是放在無畏者身上,它會逐漸積沉,最後噴薄而出,我和即墨緲的勇敢帶著這個嬌氣的小丫頭一起迎接一場生死由天的搏鬥。
母親說過,草原上有天神騰格里,我祈禱這一次騰格里幫助我們活下去。
誰也沒有說話,車內四個人,一個昏倒在地,另外三個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我們沒有掀開簾帷,三個人都在等狼群進攻,我聽見她們兩人握住武器的手越收越緊,皮膚觸碰到的空氣里寒氣越來越重。
四下的戰鬥忽然都停止了,我閉了眼,聽見周圍繞著一圈狼的呼吸聲,巨大的草原動物身上攜帶的腥氣逐漸逼近,在殺了那頭狼后,我就對這種氣味尤其敏感。
即墨緲也清楚那一刻終於來到了,她的眼中無悲無喜,我下巴上的冷汗滴下來,落到了握劍的虎口上,一時間衝散了鮮血顏色。
「我們被這群狼包圍了。」祝冬說。連她都知道我們當下的處境。
「會死嗎?」祝冬問,不知道在問即墨緲還是我,反正不會是在問已經沒了氣息的孫將軍。
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時刻準備把撲上來的狼一劍割喉,根本沒有精力回答她生死的答案。
「蒙丹非哈——」
「賽尤——」
「布底若離哎——」
……
一陣曲調高亢悠長的歌聲傳來,細碎的馬蹄聲離我們越來越近,連馬兒吐氣的聲音也清晰可辨。
我和即墨緲相互望了對方,眼中儘是驚喜,應是當地的牧民趕到了。
馬蹄聲踏踏,即墨緲道:「是一大群馬背上的戰士。」
我不知道她如何就能肯定他們是一群草原上的戰士,但我願意相信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