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錯亂
送走了蕭然,錦寧還是決定去找父親談一談。
父親無心仕途,更不願沾染奪嫡黨爭之類的事,可是有些事不是不願意就能躲開的。
最起碼四皇子進府之後,作為都城裡面一個特立獨行的存在的學府,怕是也很難再獨善其身了。
「父親。」
剛剛邁進正德院,就看到黎崇光負手而立的背影。
黎崇光今年雖然已五十歲,不知是不是書香的侵染,讓他看起來精神抖擻猶如壯年。
只是往常挺拔的背影今日有幾分彎曲,似乎還伴隨著嘆息聲。
「父親。」
錦寧脆聲地叫了一句。
黎崇光隨即轉過身來,目露慈祥溫和之色,好似所有父親看到自己女兒時應該有的神色,只是隨即又露出擔憂甚至是心事重重的目光,就像是壓了重重一座山在身上一樣。
只是這抹異常的神色很快就被收起,並沒有引起錦寧的任何察覺。
「錦寧來了。」黎崇光看錦寧神采奕奕落落大方,隱隱有幾分錯覺,好像和記憶裡面那個明媚皓齒、身姿綽約的女子重合了。竟然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想要行禮,幸虧理智及時回來,生生按住了這個想法。
錦寧並不知道父親的思緒,只當他是心裡煩悶才會神情鬱郁,「父親是在為黎府的將來擔憂?」
「嗯,算是吧。」在心裡糾結了一下這麼問題的答案,黎崇光還是點了點頭,模稜兩可的答了一句。
「父親不必過分擔憂,大不了兩邊都得罪乾淨也不打緊的。」
黎府本來就不與朝廷有任何瓜葛,只是皇命難違收了幾個皇子而已,雖說盡量維持和平的好,但到了必要時候得罪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左右他們家不吃這碗飯,也沒什麼好在乎的。
當然那前提是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能不得罪還是盡量不得罪。
黎崇光轉過身,目光落在錦寧身上,頓生時光飛逝物是人非之感,剛剛遠看還不覺得,現如今發現當年那個坐在自己靴子上吵著要吃糖的小女孩已經快和自己一般高了,眼裡似乎有很多東西穿過了時光,裹挾著深深掩埋了多年的愁緒向他襲來,話到嘴邊直留了一句帶有嘆息聲的,「錦寧,你長大了。」
他下一句話沒有說出口,只是目光卻穿越雲層向天際飛去,不知道到達了哪一個角落,訴說著這些年埋在他心底的苦楚和堅持。
有些事你也該知道了。
只是在說之前他還是有些擔心,不知道這麼單薄柔弱的女子能不能擔得住這個秘密,或者更長遠一點來說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住藉此帶給她的壓力甚至災禍。
似是不想錦寧感受到自己內心的苦悶,黎崇光話題一轉,「你也過了及笄之年,按道理可以議親了,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這是第一次黎崇光就此事問錦寧的想法。
從前也有來結親或者上門說親的,都被黎崇光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回絕了。雖然這也是錦寧的想法,但終究父女之間從來沒有正大光明的討論過這個問題。
「這……」縱然錦寧不是因為一點點小事慌亂的人,相反她有著泰山崩於眼前而不改色的鎮定,可是突然面對這個問題,還是有些回答不上來。
黎崇光似有似無地飄過錦寧清秀的側臉,悠悠地道,「若是將你嫁給平民百姓,也是……不相符的。」
可是嫁給王公貴族,前路的艱難和險阻也是不容忽視的。
更何況,眼下黎府早就騎虎難下,再不能退出這個權力漩渦了。
「錦寧還小呢,不著急,再說了,女兒在廟裡發過願,要照顧父親到十八歲。」
到底發沒過願不重要,反正她得找一個合適的借口,把結親這一條路給堵死了。
「呵」黎崇光笑了一下,心裡有除了欣慰、感動還有深深的憂思。
怕是黎府的安寧日子沒幾天了。
這一天早晚要來的,自己早就沒什麼害怕的了,只是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錦寧出嫁。
面對錦寧,黎崇光不願將心底的苦痛展現出來一分一毫,巴不得她永遠這樣,什麼都不知道的好。
可是,這樣的話,怕是等到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一天一切都為時已晚了。
還是要早作準備。
錦寧本想親昵地挽上黎崇光的胳膊,說幾句貼心話,可誰知黎崇光偏了一下身子阻止了錦寧的這個動作,雖然他面上慈愛之色依舊如常,但錦寧還是怔忪了一下,心底劃過一絲失落。
不知為何,父親對自己雖然說是寵愛有加,可是總感覺和他之間隔著不可逾越的距離,每當錦寧作出親近的舉止或者女兒向父親撒嬌的模樣,黎崇光總會下意識的躲開。眼底伴隨著驚慌的神色。
或許是父親的性格使然吧,錦寧這樣安慰自己。
錦寧冥冥之中能感受到似乎有什麼事情等著自己去探索,可是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她不想去觸碰這一層薄膜,甚至有點消極的想要費力保持原來的模樣。
她能預想的到,薄膜捅破之後,是她不想看到的赤裸裸的真相或者慘痛不願意揭開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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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她求願的消息放出去以後,京城官貴求親的人少了些,三皇子那邊也不再三天兩頭的上門了,錦寧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這天晚上,錦寧躺在床上有些難以入眠。強迫自己閉著眼睛,剛有了些睡意。
忽然聽到窗外有翻牆而入的聲音,好在沒持續多一會時間就聽窗外傳來了蕭然雖小卻帶著興奮的喊叫聲,「阿寧,阿寧」
錦寧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打開窗戶,果然看到正一臉期待的蕭然,看到自己的聲音得到了回應,蕭然得意地說,「我就知道你還沒有睡。」
月光照耀下,蕭然那還帶著稚氣的臉龐清晰可見,錦寧只覺得蕭然的眼中彷彿有著點點星光,讓人覺得明亮閃耀的不像話。
雖說蕭然和錦寧自小一起長大,可畢竟男女有別,深更半夜的傳出去好說不好聽。錦寧生怕吵到值夜的下人,環顧四周,壓著嗓子對蕭然說,「這麼晚了,你來幹什麼啊?」
語氣中並無責備,更多的是擔心。生怕蕭然又有什麼鬼主意,到時候又得挨罰了。
「看!」蕭然獻寶似的從身後拿出了一枝盛開的梨花,推到了錦寧面前。
「梨花!」錦寧驚喜地看著開的就像是笑臉一樣的梨花,伸手接過了,眼睛中滿是欣喜。
落在蕭然的眼中,那美麗的眸子就好比雨後初晴的天空,讓人覺得心曠神怡、滿心歡喜,「這次我沒騙你吧。」
「嗯。」錦寧重重地點了點頭,愛不釋手地拿著那枝梨花。
「好了,我走了。」縱使蕭然內心一千一萬的不想離開,只是也不得不離開了,萬一讓人發現了,阿寧的閨譽還要不要了。
錦寧不放心地囑咐起了他,「天黑,小心些。」
蕭然弓著身子,回頭笑著沖錦寧擺了擺手,用嘴型說,「放心。」有了錦寧這句關心,剛剛還有些忐忑的心瞬間安定下來了。
看著蕭然遠去的背影,再看看手裡的梨花,錦寧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角度。
關上窗檯,錦寧小心翼翼地將梨花插在了一隻青色的小瓷瓶里。
窗戶中透露的月光輕輕灑在那枝梨花上,好像注於了它靈魂一樣,散發出淡淡的幽香,讓床上的少女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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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郊外。一玄衣男子背對而立,高高束起的頭髮整齊地梳成一個髮髻,挺拔的背脊,即使看不清楚他的正臉,只覺得他的周身有一股強大的氣場襲來,讓人不得不臣服,伴隨著夜鶯的啼叫聲,他開口了,「葬雪,事情進展的怎麼樣了?」
此人正是即將入府求學的四皇子李重晟。
他的語氣淡淡的,卻有一種不怒而自威的感覺。
這話是對他身後的紅衣女子說的,那女子頭髮高高揚起,身上穿著一件紅色的披肩,劍眉高挑,五官端正,一臉的英氣,一看就是英姿颯爽的女俠形象。
被叫作葬雪的紅衣女子,顯然是那玄衣男子的下屬,拱了拱手,恭敬地回答道,「一切準備就緒,三皇子那邊也已經開始有動作了,就等殿下下令了。」
李重晟微微點了點頭,大拇指輕輕搭在了食指上,目光望向遠處,有一種決勝千里的感覺,「不急,此事務必要一擊致命才好。」末了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既然三哥要玩,我們就陪他好好玩玩。」
「是。」葬雪低頭稱是。
往常葬雪向李重晟彙報,並不會多待一秒,是那種不多說一句廢話的幹練感覺。這一次卻呆立在原地,抿了抿嘴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李重晟瞥了一眼葬雪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葬雪一拱手,「是。」
「明知三皇子會有所行動,殿下不做些準備嗎?」她本來就是來請李重晟下令的,只是見李重晟並沒有表示,心裡覺得有些放心不下。
李重晟的目光看向遠處的月亮,眼神中充滿了很多看不懂的神色,「葬雪,你知道嗎?父皇要的儲君人選,是能擔大任有宏圖之志的王者,不是只知道揣測聖心、刻意討好的無良小人。父皇不是昏君,對雲啟國有害的事他不會做。所以,我要做的是證明自己有這個能力,而不是讓父皇有多喜歡我。」
明明是親生的父子,一個不慈,一個不孝,還真是可笑。李重晟眼角泛起一股苦意但很快消失不見,轉過身看著葬雪,「懂了嗎?」
「殿下聖明。」看著月光下李重晟深不見底的眼眸,葬雪只覺得莫名有種信任感。就像是迷失方向的時候緊跟著北斗星准不會錯。
李重晟又看向遠處,「所以,花朝國的事一定要查清楚。」頓了頓,他的眉宇間有了幾分篤定和堅決,「那是父皇心中最大的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