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諸葛亮撿起羽扇,搖搖:「先文帝寵愛鄧通,開創文景之治,文帝時,乃是自春秋而始,數百年來百姓最為富足安樂的太平盛世;后武帝寵愛衛青、霍去病,一絕匈奴之患,光耀千秋萬代,一點私癖,何妨成就明君偉業?」

陳宮道:「可今時不同往日,皇上已是萬難才能逃脫出來,設若再傳出言行上的過錯,豈非更加有損聖譽?恐被人大做文章,再提廢立!」

諸葛亮一辯論起來,那條細舌頭可是天下無敵的,根本就不畏懼陳宮的話,凜然道:「正因為今時不同往日,皇上心意已決,要入蜀地為王,真讓皇上退避開,天下要亂到何時?漢室能存幾年!?百姓要飽受摧殘多久!?況斷袖此等事情,我朝先皇幾人有缺?便是史書里也不能抹煞過去,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只要皇上能擎起蒼天百姓,挽社稷傾頹於狂瀾中,他便是斷袖又如何!?微末瑕疵,豈能遮掩日月光輝!?」

陳宮被駁得半晌才說出話來:「可……終究是瞞騙,欺君罔上,將來如何行事啊?」

聽這話,已經是被諸葛亮說服了。

諸葛亮昂頭道:「亮,一力承擔!」

「此計本是我出,今後消息也由我來阻斷,將來皇上怪罪曹昂公子,也是我故意傳了假消息,誤導了公子所致,待天下歸心,漢室復興之時,諸葛亮便斷了頭顱,何懼之有!雖死無憾!!」

陳宮、呂布和曹昂各自神情聳動。

陳宮想通了,抱拳對諸葛亮屈膝,諸葛亮手快,一把拉住,沒讓陳宮雙膝觸地。

陳宮道:「孔明高義!宮不如!」

諸葛亮暗道僥倖,滿臉愧疚:「我行這旁門左道之法,為求大業,無可奈何,兄台如此說,讓我好不慚愧!」

那邊謙讓著,看樣子,兩個謀臣已經扎堆成功。

曹昂道:「請容我想一想,再做答覆。」

畢竟還沒從曹丕身死的打擊里回過氣來,現在就要他想這麼多事情的話,太刁難人。

陳宮拉了諸葛亮,兩人退出,只剩呂布陪著曹昂。

等他們出去后,曹昂揉著額頭,手肘撐在案上,呂布不敢吵他,靜靜坐在一邊,這一坐,就坐到晚上去。

下人來掌燈,曹昂才回過氣來,低聲對呂佈道:「若有人,也能來騙一騙我,丕兒未死,多好。」

呂布握緊拳頭,難得肯多動動腦子,溫聲勸道:「早幾年時,你弟弟一定很傷心你不在了,萬一,他同你一般的,看起來斷無生路,可是世間的事,哪裡有絕對可言?」

曹昂伸手,抓住呂布的手:「我也這樣希望……」

兩人十指交纏,絲絲縷縷緊扣無隙。

曹昂道:「永失所愛,必定痛不欲生,我看皇上已經熬過來了,這個時候再給他希望,將來……總有一天必然破滅的希望,如何忍心?」

呂布鈍是鈍了點,卻看得懂曹昂眼裡的意思——你我都如此,不敢想象失去後會怎樣,如何忍心施加給別人?

要是別個,他們一定會拒絕這提議,就是把人一刀殺了,也沒有這般殘忍!

……

可劉協不是千千萬萬百姓之中的任何一個,他偏偏是天子,偏偏是唯一的那個能夠把崩塌中的帝國撐起來的人。

曹昂沉沉嘆道:「身為帝王,何其……可憐,就連我們這些……他能相信的為數不多的幾人,還要在背地裡算計他,令他去萬劫不復。」

呂布不說話,心裡也明白——跟四百年大漢比,他們沒有選擇。

叫來諸葛亮和陳宮,議定了實施步驟,然後,好久的沉寂,陳宮低聲說:「只願,皇上有足夠冷酷的帝王之心。」

陳宮說的,何嘗不是他們所有人想的。

像劉協這麼懶的人,白帝城雲蒸霞蔚絕美的朝陽他是見不到的,見不到朝陽,只好看看夕陽充數。

每天晚膳后,便到臨江的道路上去走走逛逛,賞一下金霞遍染江峽的美景。

這天走累了,在路邊亭中歇息,離小路不遠的大道上一騎快馬馳向城中。

劉協沒當回事,晚點,回了府衙,剛下車,還沒進大門,就聽呂布的聲音道:「你去了有什麼用!?」

曹昂道:「可是,信上說丕兒傷重,每況愈下!我若不回去,怎知還能不能再見他一面!」

劉協神情一變,腳下頓住。

陳宮的聲音說:「公子冷靜!公子不在的話,曹丕便是長子,公子的父親自會竭盡全力醫治他!公子去了何用啊?若是被追究過去的事情,枉自送命!」

呂布也勸道:「你若擔心,我派人送華佗去許都,你安心等著,只要華佗去了,便是命在旦夕也能救得回來!」

曹昂道:「那你速速派人送華神醫去!否則我親自送去!」

呂布答應著「好」,幾個人腳步聲紛雜,往裡邊去了。

劉協木愣愣地,好半天才抬起腳,跨過門檻。

到了裡邊,諸葛亮迎過來:「皇上回來了?廚下新制了一種糕餅,剛剛送上來,還是熱乎的。」

劉協「嗯」一聲,魂不守舍地走進屋去,隔一會道:「愛卿,命人傳華佗來,朕不舒服。」

劉協的眼睛不知道看的哪,諸葛亮應了,出去吩咐下人,臉上有些擔憂。

劉協除了眼睛沒有平日瑩潤,神情舉止看不出哪裡異常,但心裡邊已經翻江倒海了。

曹昂以前就跟曹丕關係很好,兄弟二人親密無間,曹昂雖然回不去曹操那,但秘密叫人通報曹丕的消息,份屬尋常。

只是……都過去七十多天、八十天了,消息送得未免太慢。

是曹丕才回到許都?還是發消息的人知道不久?

到底有些疑慮。

過一會,下人來報,說華佗已經不在府衙,似是將軍們的親眷急病,把華佗請走了。

諸葛亮不滿道:「什麼親眷比皇上重要!?豈有此理!」

進來問劉協:「皇上,華佗不在,換別個大夫先瞧瞧,我讓他們伺候皇上沐浴更衣,到榻上歇著可好?」

劉協坐在榻邊,側臉看著不知哪裡,像沒聽到諸葛亮的話。

諸葛亮問:「皇上?」

劉協聲音極低地說:「退下,全部退下,不宣不要進來。」

諸葛亮還待說什麼,劉協揮了袖子,諸葛亮只好招呼下人,一齊退了出去。

呂布他們等在偏院,諸葛亮走過去,先點頭——事情多半能成,后搖頭——劉協果然不願對任何人說,不知裡邊是個什麼光景。

劉協純粹呆坐,盯著燈台上偶爾「呲啦」爆出花芯的一豆火苗,看得入神,宛如泥塑木雕。

曹丕啊……

曹丕。

人前仁弱平庸,人後狡計百出。

明明是左撇子,卻在看出曹操偏心其他兄弟后,硬是克服天性,違背習慣,使用右手,在尋常人選擇示強掩弱的時候,反露拙而藏黠——

曹操麾下太多能人,文武兼備者也不在少數,十幾歲的曹丕文不能壓荀彧、程昱,甚至於天賦卓絕的曹植;武不及曹仁、許褚,要令曹操刮目相看,簡直笑談!只怕一番顯露,沒引來曹操的矚目,先讓旁人起了戒備謀害之心。

劉協不懂詩賦,在劉協看來,歷史上的曹丕,詩文不及曹植華麗,卻遠比曹植雕字酌句的浮華耐人尋味。

曹植以詞藻華麗無雙的「洛神賦」千古傳誦,曹丕呢?身為三曹的他,引經駁論開今古文體之別,對後世文章的影響千年不絕,其文學成就遠超曹植,可是卻在銅雀台上寫下:

臨台行高,高以軒,下有水,清且寒,中有黃皓往且翻……

這種,叫人看了就無語的「賦」。

既忍,且藏,到了如此境界,為了什麼?圖的什麼?

歷史雖然改了,人卻是同一個。

曹昂為了皇帝,可以捨命不顧,舍榮華富貴不顧,那是為的「忠義」一詞,以君為天,為道。

可是曹丕沒有一丁點跟他兄長一樣,雖然做下了同樣的事,拋家舍業,拿命來護著劉協,可曹丕為的不是忠義,不是皇帝,僅僅只是……劉協。

明明狼子野心,心心念念著曹操的家業,卻功敗垂成,自己拋下了。

只為了劉協這個人。

天下的人,想要的都是天子,就連劉備,也只是口中仁義罷了。

除了一個曹丕,哪裡還有誰記得劉協除了帝王之尊,更是一個人。

劉協盡量,在用理智的方式思考曹丕,卻反而讓理智迸裂坍塌成一地殘磚碎瓦。

一直竭力避免,甚至不允許自己憶起的音容笑貌,一時間潰堤洶湧而來。

——允我一事,便不為難皇上。

——你見過蘿蔔那麼大的冷箭嗎!?

——不會的!一首詩罷了,父親絕不會為了一首詩便……

——對了,我還可充做伯和的暖爐,真的好有用啊!

——我們可先以漢使身份入鄯善,再取其地,復收西域諸國或青州之北匈奴土地……

所有言語,匯成一句:我只問你一句話,跟不跟我走!?

曹丕沒死!!

又喜又悲,兩種俱是無以復加到承載不能的感情,劉協猛抓住襟口,縮身抱緊膝頭,忍到絕境,溢出一聲哽噎了的「子桓……」。

這兩個字,就是劉協十幾個時辰里唯一說出口的兩個字。

如此有野心有眼界的曹丕,劉協要是自甘平凡,不知道曹丕那一腔愛戀還會剩下多少給他!

更添這一次的誤會……如果只是私底下送信去解釋,想也知道曹丕會怎麼看他。

曹丕已然衝動過,再想令他衝動,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唯有,站到對等的位置去,甚至……比曹丕還要高,讓曹丕不得不重視的位置。

呂布、諸葛亮等人一直守候在外,時不時的,還要扒縫看看才能放心。

小皇帝不眠不食,一天多,誰要是壯著膽子闖進去,準備半天的勸慰之言一個字還沒說,被那雙晶瑩堪比琉璃瑪瑙的眼睛一掃,都只能悻悻地告罪退出來。

有一種從來沒在劉協身上出現過的東西,正如他們設想一般,點點滴滴地呈現。

諸葛亮和陳宮觀點一致,如果此計起作用了,以劉協的聰慧,必然會暫時放棄益州,劉璋放那裡也跑不了,比起偏遠的益州,軍事上佔據了重要地位的荊襄更加要緊,而且離開荊州時,荊州已局勢莫測,一個大意,曹操若得荊州,那真是想翻身都難了。

一天多后,再走出房門時,形容疲憊的劉協向門外擔憂得憔悴不已的四個人道:「派人去荊州探探,五天後,朕要聽到回報。」

呂布連忙應聲,腳步踉蹌地跑下去,竟自己親身去委派探子。

陳宮跟諸葛亮一齊鬆了口氣,險些腿軟跌倒,曹昂到底是習武的,一手扶住一個。

劉協看看他們,不置一詞折身進屋,吩咐下人:「傳膳。」

曹丕,不管你我之間有什麼誤會,不管你如何野心勃勃,朕如果君臨天下了,看你往哪裡跑——

作者有話要說:皇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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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朝教育不發達,老百姓多不認字,上面詔書啥意思?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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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君之罪(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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