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卷 第一章 祖龍

即使多年以後，祖龍也無法確切地描敘，當年他身處的混沌海是一個什麼世界，雖然他也在那個世界誕生，並且在那裡生活了許多年。

之所以無法描述，倒不是祖龍辭彙量不夠用，也不是祖龍知識缺乏，更不是它不夠聰明，無法進行正確的邏輯，相反，他是混沌海中最後生存下來的那批——被後世神話稱為魔神中的極其聰明的傢伙。

他之所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主要是還有很多事情，他也不是很了解。

如果非要讓它說說當年居住在混沌海中的情況，祖龍會努力去形容一下自己的切身感受。

「太他媽擠了！」祖龍從牙縫中擠出一個詞。

「擠？」與祖龍對話的老方有些不解，為了完成本書這個偉大的使命，老方已經化身成一串思維代碼，流浪在恆宇。

雖然犧牲巨大，但得到的能力卻遠遠超過他的預計。

這具由思維代碼構成的形體，可以無視空間的規則，對其而言，再沒有遠近，大小之分，一個念頭，可以跨越無數星域，而且還不用擔心沿途那些引力變態的黑洞以及融化一切的恆星，感受不到高溫與寒冷，完全免疫物理攻擊。

正是憑藉這一點，老方才能輕鬆地站在祖龍面前，充當記者與祖龍聊著天。

「是像您這樣的大傢伙太多了，導致混沌海象沙丁魚罐頭一樣擁擠嗎？」老方試著從自身的思維中抽出最大的邏輯水平來理解「擠」的含義。

話匣子已經打開，可能是孤獨太久，祖龍也非常樂意與這麼一個傢伙談話。

「不！」祖龍搖了搖頭，它的腦袋極為龐大，就這個搖腦袋的動作，已經帶給周圍數十個星系一場毀滅性的災難，一股極其可怕的風暴席捲了數十萬光年的空間，身處這空間的物體，都在經歷一場瓦解的過程。

無數物質在這一秒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碾成齏粉……

所幸老方無恙，不然這場談話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祖龍對此習以為常，他的表情沒有半絲波動：「混沌海極大，如果將其比作你們星球最大的海洋，那我們這些被你們稱為魔神的東西，當年就像蜉蝣生物一般，極其渺小地生活在其中。或許一滴水中，便蘊含了數千甚至數萬我們這樣的生物。」

如果祖龍所言非虛的話，那「這滴水」的體積，應該比本位宇宙小不了多少。

老方張了張嘴巴，感覺自己的辭彙中那些距離計量單位必須大幅度升級了，什麼厘米，分米，千米，完全不頂什麼用，甚至連光年這樣的單位，都感覺有些先天不足。

祖龍沒有理會老方的震撼，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彷彿記起一些什麼，又彷彿在緬懷著什麼。

與老方的對話，如同風暴一般，掀起了他塵封已久的記憶。

很快，他收拾了一下情懷，笑了笑，接著剛才的話題：「你看我這副軀體怎麼樣？」

老方望了一眼這條橫亘數百星系的龐然大物，說了四個字：「雄偉之極。」

祖龍輕笑，對這個詞頗為滿意，但它依舊照著先前要表達的意思說了下去，在說話之前，他隨手將一顆比木星大了數萬倍的行星捏在指尖，指著某條山脈道：」當年我身處混沌海中的時候，我的身體比這條山脈中某塊石頭大不了多少。」

老方立刻粗略地計算了下，兩者所佔用的空間不可同日而語，前者以十萬光年為單位，而後者，只能以千米為單位。

前者如果是一望無垠的沙漠，後者的所佔的空間，絕對比一粒眼睛都難以覺察的塵埃還細微。

「是您當年處於幼年時代，所以才會有如此的差距嗎？」老方想到一個可能。

「當然不是！」祖龍又搖了搖頭，周圍的數十個星系再次遭受災難：「我們這些傢伙跟你們這些生物不一樣，沒有成年幼年之分，之所以那樣，原因很簡單，因為在混沌海中，所有的物質密度都大到了一個極致。」

祖龍微微思索了下，彷彿在組織老方能聽懂的辭彙：「所有的物質都被混沌核心中最中心的部分所擠壓，一股股令原子級粒子都為之崩塌的力量，不斷地朝混沌核心壓迫，這就是我所說的擠。」

「當年我的身軀之所以那麼小，是因為構成我身體的原子，在那股巨力下，已經被擠壓到最小狀態，就像棉花被捻成細線般，中子與質子間已經沒有任何間隙，電子最為可憐，被死死定在原子核旁，無法動彈半分。」

祖龍頓了頓：「在混沌海中，一切物體都是直接由原子組成的，根本不存在現在我們概念中的分子，因為所有的電子都被束縛起來，原子與原子間，沒有化學鍵的存在，他們密密麻麻地擠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就算彼此之間有著一定的互斥力，也根本無法抵消混沌海給予他們的擠壓力。」

「由於這些微粒之間間隙太小，導致物質的密度極高，相對應的，同體積物質的質量也變得極大。」

「質量越大的物體，它的引力也就越大，在混沌海中，你得時刻小心那些比黑洞引力大了無數倍的山體，稍不留神，就會被它捲入其中，再也出不來，其次，各物體之間的引力也十分變態，各種力量不斷牽扯，導致想要在這混沌海中活動，變得極其困難。」

「或許，你可以想象一下，當你們的太陽被擠壓成一個拳頭大小的模樣。」

「混沌海的擠壓力竟如此之大？」老方吃了一驚，他很難想象，將一顆恆星擠壓成拳頭般大小需要多大的力量，但他知道，祖龍所說的，或許是真的。

年代久遠，也無從考察，如果不是祖龍的描述，在老方的種族中，即使是最博學的科學家，也無法推測混沌海的任何事情。更不知道，在兩百多億年前，這被稱為誕生地的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

祖龍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起來，似乎在緬懷什麼，隨後苦笑道：「你們人類發明了一款遊戲，叫做貪吃蛇，當年在一段很長的時間內，我就像那條貪吃蛇一樣，在一個極其狹窄的空間內，相互吞噬著，從而使自己越變越強大。那時的空間對我而言，就彷彿是一個二維空間，只有長和寬，沒有上與下之分。龐大的壓力讓我連躍起的力氣都沒有，我只能緩緩朝四周蠕動，尋找比我更弱小的傢伙！當年我……」

祖龍開始敘說著當年混沌海中的殘酷，原來祖龍這樣強大至極的存在，在混沌海中也活得極為艱難。

祖龍的絮絮叨叨無疑能讓整個人類對於那個久遠的年代多一層了解。

老方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他等祖龍描敘自己親身經歷過一個段落時，便提出一個困惑了許久的問題：「像您這樣的魔神，還屬於生物的範疇嗎？」

「那是當然！」祖龍微笑地點點頭：「我們可以說是混沌海中的「生物」，當然，我們的生命形態跟你們人類不一樣，構成我們軀體的物質不是細胞，令我們思考的也不是神經，讓我們進行活動的能量也不是來自化學反應，我們的生命形態，以你們目前的科技無從解釋，但我們確確實實屬於生物的範疇。」

「是您的生命形態更高嗎？」老方問道。

「應該可以這麼認為！」祖龍笑笑：「至少我還沒見過活兩百多億年的人類！」

「壽命可不是衡量生命形態的唯一標準！」老方有些不服氣地反駁道。

祖龍認真地看了老方一眼，隨即笑道：「你錯了，壽命達到一個極致，生命形態也就高到了一個極致。你們的先人不是也夢想著與天地同壽么，你們自己暫時無法做到而已，如果吃不到葡萄便說葡萄酸，那就不好了！」

老方依舊嘴硬：「我只是說，壽命不是唯一標準，我們人類的生命形態可能還有其他優點！」

「在我看來，你們現在的生命形態缺點大於優點！」祖龍毫不客氣地指出：「你們現在的軀體實際上是極其脆弱不堪的，就地球這種級數的地心引力，你們也無法做到從百多米的空中一躍而下，落到地面還能活蹦亂跳著。」

「一顆子彈，一瓶毒藥，一個炸彈都能輕易地奪取你們的生命，死亡一直是你們生命中的陰影！」

「這樣的生命形態，跟我這具活了兩百多億年的軀體相比，你覺得還有什麼優勢可言么？」祖龍語氣十分平淡，他只是在敘述某個事實。

老方思考良久，總算認清了他與祖龍之間存在著一條比銀河系還寬的差距。

他決定忘記這個問題的時候，很遺憾，祖龍並沒有照顧他的感受，他繼續說道：「以你們的生命形態，如果去接近混沌海，在靠近混沌海百億光年距離的時候，你們已經被混沌海的牽扯力撕碎了身體，所有的細胞會逐漸失去水分，血液乾枯，骨骼也會漸漸失去韌性，那狀態，跟你們的木乃伊十分相似。」

「如果再近一點，構成你們身體的細胞便會被分離成一堆零散的原子，你們的軀體就像蒸發了一樣，便會從你們的視覺中消失得一乾二淨。這個時候，你們軀體的總物質還在，只是被混沌海的引力擠壓成一團比一滴水還小的圓球。」

「如果再靠近一些，來到混沌海的表層，構成你們軀體的微粒，也會遭受更強的壓縮，那個時候的你們，可能比一個水分子大不了多少了。」

「而你們的生命早就因為腦部結構破壞，記憶，情感，以及對事物的感知全部喪失，你們也就灰飛煙滅了。」

祖龍用一個很殘忍的邏輯闡述著事實，老方者君無從反駁，因為這是事實。

「當然，像混沌海那麼殘酷的環境現在已經不復存在！」祖龍頓了頓，繼續反問道：「但你們的生命形態真的就能適應現在的宇宙嗎？」

他不等老方做出回答，自顧說道：「答案是不能！」

「你們不能暴露在真空中，離開氧氣，你們身體中的化學反應便會無法提供身體所需的能量，時間一長，你們便會死於缺氧。」

「你們不能承受高溫與低溫，不能缺少水份與食物，不能長時間工作而不睡眠……」

「這樣的生命形態，也就能在你們自己誕生的星球打鬧一番，一旦離開你們自己的星球，你們就無法適應了。」

「且不說行走在恆星的表面，那難度係數對你們現在而言實在太高，只說你們如何適應在那些半徑比地球打上百倍的星球，光是那引力，都能令你們寸步難移！」

老方沉默不語，祖龍的話讓他徹底陷入沉思。

祖龍嘆了口氣：「說起來，你們人類還是太年輕了！但不可否認，你們近些年發展確實很快，再給你們一些時間，你們必定能解決這些問題。」

祖龍似乎已經失去了談話的興趣，他抖了抖身體，身形在老方眼前不斷地坍塌，濃縮成一條數百萬公里大小的龍形生物，他看了看仍在思考的老方，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你們還需加速自己的步伐，你們的宇宙中強鄰可不少。」

說完祖龍破開此宇宙的引力，朝宇宙外游去。

在他離去的瞬間，老方回過神，抬眼望去，只見宇宙外，億萬形色各異的宇宙如星辰遍布在一條極大的長河中。

祖龍的身影極快地游曳在那條長河中，眨眼間就不見了。

那是老方第一次遇見祖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