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祭拜河神
兩隻葦席從青楓浦下水,一個眉清目秀,一個粉雕玉琢,都是枳江養到十指之數的娃娃,端坐葦席,往江心飄去。秦淮新上任不足半年,第一次瞧見這般陣勢,有些不忍,泰然自若的江望舒有意無意感嘆:「這是天意。」
「大枳河神,佑吾枳邦。開疆擴土,雄踞一方。國運為祭,龍氣作禮。」趙伯燾念念有詞,爾後咬破自己拇指,往銅觥里滴了三五滴血,一半敬河神,一半下肚。僕役在一旁念道:「大枳國枳西里正趙伯燾親祭河神大人。」
「我們也去吧。」江望舒拍拍秦淮肩頭,卻領著主座上的稚子登上祭台,連同秦淮在內三人緊隨。
秦淮依著趙伯燾的樣子咬破指頭、滴血、敬河神,神情莊重。他的眸子清明,兩個娃娃依舊端坐在葦席上,已經飄到江心。或許真有河神吧,秦淮嘆了一口氣,一口飲下。酒是枳都花雕,味醇,口齒余香,他本不是飲酒之人,半杯下肚已小醉酣然。
「大枳國巴陽大夫秦淮親祭河神大人。」
第三是江望舒,這位以一本《上養民疏》驚動枳都的草莽詩人最喜飲酒,號稱千杯不醉,每飲必作詩,太傅日覃伯賢盛讚其「詩中有酒意,滿口吐章華」。
「大枳國枳江侯江望舒親祭河神大人。」
這三人,枳西人略有耳聞,顯然,隨後三人來頭更大。劉母擠在人堆里,神情木訥,望望祭台,又望望江心。那兩葉葦席已經不見了影蹤,或許沉了,或許往下游飄去了,也或許飄去了綦國地界。
「太師大人,那我先了?」裹著面紗的女子蓮步輕挪,款款向前。
趙伯燾飲酒,一口下肚,眉頭緊鎖,畢竟是鄉野鄙人,不懂酒中意味;秦淮掩面而飲,最為雅緻;江望舒飲酒,則顯露出草莽詩人與官場貴胄的兩種不姿態,浪漫且豪邁,正如他是枳國文壇執牛耳者,也是位高權重的江侯;蒙紗女子飲酒,只能瞧見下頜,不難猜測她必然水落動人。總說唯有美人與美酒不敢辜負,便是如此了。
「大枳國黍離行宮劍侍荊琦君代師祭河神大人。」
餘下兩人,一老者,一稚童,老者飲了酒,又從袖口掏出一把短刀,往孩童掌心劃了一刀,滴了半碗血。看客們早已一陣心疼,但那孩子卻咬牙忍著。本來老者打算代飲,卻被荊琦君攔下,那孩童托著銅觥,咕嘟咕嘟飲下,如牛飲水。
「大枳國太師卿伯親祭河神大人。」
「大枳國凜代祭河神大人。」
「凜,下次,你就是親祭了。」太師卿伯對凜很是滿意,畢竟是自己調教出來的晚輩。
日頭漸漸偏西,繁枝縟節,最是多餘,祭祀終於完畢了。枳江河神收了祭品,靜下來,不再興風作浪,魚可以鳧,舟可以渡。江望舒沒作停留,主僕三人溯流而上,可直抵巴陽,再擇官道可達江城。至於太師一行人,走的旱路,三乘馬車,一百匹馬,聲勢浩蕩,來去如風。
「給劉氏幾貫枳刀,再去替她尋一處墳地,不要太差。」邵老太爺吩咐道。
枳地一貫本是一百枚刀幣,只是枳民習慣用草繩穿著刀幣,尋常人家只穿一枚,於是就以一枚為一貫。
劉母嘴唇翕張,並沒有接,只是伏地千恩萬謝,再抬頭時,祭台只餘下她一人。劉母神情恍惚,遙遙看見江心有人招手,抹眼再看,是長安。
「長安不怕,娘接你回家。」劉母抹淚,踏入枳江,濺起一朵浪花。須臾,枳江歸於平靜,餘暉點點潑灑江面。
「秦大夫,就在寒舍將就一宿?」趙伯燾殷切作揖,察言觀色間,又添一句,「也好明日由小人帶路,去山水間遊樂一番。」趙伯燾知曉新任大夫不比往任,他所好的,是遊山玩水,是吟詩作賦。投其所好,方能得其所用,這些本領,他好歹跟著他爹學到兩三分。
秦淮眉頭一擰,擺擺手,沉聲道:「不必了,里正可知今日那兩戶喪子人家?」
趙伯燾心道不好伺候,只得硬著頭皮說:「一戶是劉氏,剋死兩個男人,留下孤兒寡母,平日多靠鄰里接濟;另一戶是邵家,是本地大戶,有田土百畝,茶園十頃,家丁勞役數十人。」
「先去邵家,勞煩里正引路,」秦淮又對隨行小童說,「你去跟著喬叔,你倆找地方歇息去,晚些我來找你。」
小童折了一支野菊,應允而去。趙伯燾一面引路,一面介紹本地風光,只是秦淮不太感興趣,偶爾「嗯」一聲,不讓他難堪。
枳西不大,房舍都坐落在河漫灘與巴山之間,尋常人家不過是土坯為牆,籬笆作欄,只有三五戶磚瓦皆備,門窗俱全,邵家自然是後者。
邵家大門緊閉,沉默駭人,趙伯燾正要扣門,被秦淮攔下:「罷了,去劉氏家。」
尋常人家好歹有牆有欄,只是這劉家,不過是支了幾根柱子,搭著幾張葦席,樣子破落,連個門都沒有。
「這便是劉氏家了,大人。」趙伯燾有些心虛,戰戰兢兢,如臨深淵,生怕這位摸不著套路的巴陽大夫給他扣上一個「享官糧十石,不做斗米事」的帽子。
「可有人在?」秦淮喊了一遍,沒人做聲。
「劉氏在否?」秦淮又喊一遍,依舊無人做聲。
趙伯燾生怕秦淮惱怒,上前搬開葦席,頭探進去,見無人,只好怏怏回話:「大人,劉氏不在。」
秦淮面朝枳江,心有所思,問:「趙里正,往年也祭祀河神?」
趙伯燾點點頭,回話說:「年年如此,河神有靈,綦東多泛濫,枳西多豐年。」
秦淮舉目望去,枳江風平浪靜。正如趙伯燾所言,不單是枳西,今年巴陽儘是豐年。巴陽外有浮橋,浮橋以北,便是舊綦國,如三城之地,儘是歸了枳。雖說並沒有江水泛濫,但算得上是顆粒無收。如此說來,當真是河神有靈,庇佑枳國?
他又想起故鄉那條大江,喚作淮水,從不祭祀河神,所以河神不肯保佑,至今一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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