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貓瞳

空氣里潮濕的味道叫人渾身都得粘膩了起來。

老人抬起眼眸，佘不修以為老人看的是他，佘不修局促的與老人對視時，發現老人的目光越過了自己，直直的落到壁畫中那抹屬於霧野的身影。

霧野的影子被鑲嵌在牆壁之上，難得溫順的腳尖輕點在人皇扶蒼手中那朵沒有盛開的蓮花之上。

佘不修不由得額角起了一層細密緊張的汗。

藺陽宮的詭異佘不修早有見識。

但是霧野剛才不過是壁畫中並不起眼的角落，怎麼自己和老人家談了一會兒話的功夫，壁畫上的霧野自己移動到了第三張壁畫之上，人皇制服夢魘貓妖的那支沒有開放完全的花瓣上。

「我並不是你以為的貓妖，我只不過是個被封印在藺陽宮裡，日日夜夜照料藺陽宮的守墓人。」

老人瞎著眼睛：「我和貓眼唯一的相同可能就是我們一樣瞎了眼睛吧。」他大笑著。

佘不修可笑不出來，他打量了一番老人空洞洞的眸坑，又看了一眼牆壁上巨大的灰眸貓瞳。

很顯然佘不修並不相信。

老人停止了笑聲：「我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

「後生，壁畫上的蓮花可不是簡單的壁畫花紋這麼簡單。」

老人斜睨了一眼佘不修，佘不修眼中迷惑。

「這蓮花是孽蓮花，是用生魂祭祀才能開花的存在。當初人皇手裡持著的是五萬妖怪的生魂融合而出的孽蓮花。」

佘不修道：「前輩的意思是......當初人皇用五萬妖族的生魂來換夢魘貓眼的一雙眼瞳？就因為夢魘貓妖的貓瞳可以看透萬物的生與滅亡？人皇為了尋找長生不老的辦法，竟然將妖族的生魂拱手相送？」

妖族修鍊成妖怪凌駕於大陸上的所有生物，所以妖族沒有轉世，但是靈魂之中的帶你遺傳的記憶，是妖族傳承文化的重要過程。

將五萬生魂送還，無異於是放虎歸山。

夢魘貓妖是妖族最愛護眾妖，是最和平仁善的大妖，如果妖族真的有辦法能將傳承下去，夢魘貓妖一定會放棄自己的雙瞳換妖族的傳承。

「只不過.....」老人猶豫了一下，楠楠自語。

「只不過人皇扶蒼欺騙了他，用假的孽蓮花換取了夢魘貓妖的眼瞳。」佘不修心裡沉了下來。如果當初人皇真的將五萬妖怪生魂交換了過來。

妖族未必能落到如今被人族追殺消滅，人人喊打的地步。

妖族的體魄如何強健，人族被供養羨艷的術士們，絕大多數是人妖混血的血統，因為有妖族擅術的血緣，才有掌控術法的能力。

佝僂老人擺了擺手：「孽蓮花里確實有五萬生魂，不過不是妖族的罷了。」

「人皇竟卑鄙至此！」用人的五萬生魂，對於妖族來說沒有半分用處的生魂，竟換了夢魘貓妖的一對眼瞳！：「我曾以為人皇雖然打敗了妖族，卻也是位值得尊敬的英雄，沒想到他如此竟然不擇手段。」

老人的神情似乎聯想犯了什麼，臉部的輪廓有些悲哀：「陛下稱霸天下十餘年後，漸漸得沉迷權術，早年造下的殺孽報應到了陛下的身上，他每日都會在夢魘里驚醒，然後行事越發乖張可怕。」

「後來陛下無法控制自己。」

佘不修動了動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小夥子，你是老身守墓百年來第一個遇見的活人，我送你一場造化，能不能將那丫頭完好無損的帶出來，就看你自己了。」

說著，老人年邁的步伐凌空一躍，身手之矯健佘不修遠遠不及。

老人拎起佘不修的衣領，佘不修像小雞崽子似的被老人丟進了壁畫里。

....

霧野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身體無法動彈，從剛才聽到了佘不修要來救自己之類的話之後。

她的世界就陷入了恐怖的安靜。

在這個溫暖的環境里，霧野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人寂寞的只想著咬舌自盡。

霧野咬牙堅持著，佘不修會來帶自己離開這裡嗎？

霧野在寂靜里，像是窩在蛋殼裡的蛋黃，孤獨又無助。

不知道過了多久，霧野感覺自己已經重新進去了一種休眠般的狀態。突然，霧野的手腕感受到微微的麻痹。

霧野的手被冰涼的溫度握住。

霧野認識的人中，只有佘不修一個人的體溫是這樣的冰涼。

「喂霧野，我來啦。」

佘不修玩世不恭的輕笑，在霧野耳畔傳來，霧野的四肢被那冰涼觸碰，一下子就有了力氣。

晶瑩的透明液體里，霧野的秀髮像在淺溪里飄搖的水藻，柔軟的搖動著，白皙的皮膚在水中顯得有種迷幻妖冶的絕美的震懾力，她的睫毛在水中顯得細密美好，她緩緩的睜開眼睛，懵懂的美麗讓人情難自持。

佘不修見過了霧野許多面，他們彼此試探刺殺時的冷靜果敢，面對骷髏人時，哪怕支持不住了時哪怕戰死也絕不放棄的堅毅。壁畫上的沉靜美好，以及此刻，看起來像清晨葉尖上的露珠。

他與霧野相遇的種種，在他腦中劃過。

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佘不修手臂用力，將霧野從那團透明的液體里拉出來。

霧野的黑紗裙翩飛的蝴蝶，待著令人窒息的嬌艷，裙擺盈動，風生袖底。霧野落盡佘不修的懷中。

霧野的胸口重新跳動起來，蒼白的臉色也漸漸的紅潤了起來。

霧野迷茫的神色漸漸的變得清明，眸底的銳利和冷漠重新將霧野的脆弱武裝起來。

「我就知道......」霧野抬眸，眸光終於帶了絲笑意，她平時不常笑，霧野在那樣死寂的環境里呆了一生那樣久。

佘不修等她後面話，但霧野沒有繼續說下去，霧野靜靜地凝視著她：「謝謝。」

謝謝你沒有放棄我，因為.......霧野垂下眼瞼，差一點，差一點她就要自己放棄自己了。

霧野投進佘不修懷裡，其中並沒有男女的情愫，只是一個簡單的擁抱。

雖然佘不修的懷抱並不溫暖，甚至還有些人渾身發涼，但是霧野明白，只有這樣，才能抓住活著的感覺。

佘不修任她抱了一會兒。他抱過許多女人，但是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一個簡單的擁抱，卻讓他的手局促的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最終，佘不修的手緩緩的落在霧野的背脊上，揚起了嘴角。

很快，霧野就離開了他的懷抱。

「你也進壁畫了？」霧野問。

「只怕了結不了這貓妖的遺願，只怕出不去。」佘不修指了指不遠處的蔥綠。

在陰冷潮濕的墓穴里待了這麼久，如今能看到溫暖的陽光和柔軟的青草，無異於是饑渴的人在沙漠里迷失方向後偶然找到水源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