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歸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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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步家的那天是個陰晴不定的天氣,一會飄落幾顆雨滴,一會又從雲層的縫隙里透出帶著水汽的陽光,庭院里的樹木還是夏天綠油油的打扮,細細的枝幹上偶爾蒙上白綢一般的柔光,淅淅瀝瀝的雨滴發出羞澀的喋喋聲打落在湖面,湖邊繁茂的鳳尾草染上斑斕的葡萄紫色,隨著微風歡快地搖晃,纏繞在石柱上的牽牛花枝子上還殘留著幾朵楚楚可憐的粉紅色花朵,空氣濕潤而清甜。
黎向榮輕手輕腳從穿過庭院,迅速溜進自己的宿舍,正是午飯時分,廚師們大概都聚集在廚房裡吃飯,這裡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地只有雨聲,阿榮敞開窗戶,差不多離開三周的屋子裡有淡淡的霉味和薄薄的灰塵,他放下東西就趕快動手打掃起來。
小小的一居室中只有一張單人床和簡單的桌椅,換下發潮的床單泡上洗衣粉,將桌椅擦拭乾凈,阿榮拉開儲物櫃,放進去從家裡帶來的小菜,外婆和媽媽用青辣椒和包菜腌制的鹽菜非常好吃,還有一大罐用新鮮紅辣椒做的辣醬,是下米飯吃饅頭時搭配的絕品。本來媽媽還熱心地要多裝幾瓶辣醬叫阿榮帶給步朗尼和同事們吃,阿榮推說太重了不好拿而拒絕,還笑著說這麼好吃的東西自己都不夠吃,哪有多的送人。
而實際上,這樣簡陋寒酸的小禮物叫他怎麼拿得出手呢?尤其是那些人還那麼地高傲,也許步朗尼會很禮貌地接過瓶子道謝,然後扔到某個角落,而何之山他們,算了,他真的不想看見對方們輕視嘲笑的臉。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再溫吞懦弱的人也無法忍受無休止地否定和輕蔑,阿榮在來到步家之前再怎麼說也是小康人家被父母寵愛著長大的孩子,從小到大也沒受過什麼委屈,而從父親身亡之後,他才知道什麼是悲傷無奈的滋味。
但是他自卑也好,無能也好,在步家忍受地這些打擊也的確是快到極限了,之前無限制地低頭道歉已經讓他神經緊繃到極點,而最後的爆發則換來不死不休的後果,順應師傅的要求爭取一道菜的認可,之後就堂堂正正地離開!
就這樣悄悄消失的話,太不甘心。
阿榮手腳麻利地洗好床單晾在陽台上,雨幾乎停了,幾朵白雲飄飄蕩蕩,透出清亮亮的天空,陽光穿過了被雨水洗凈的樹枝,落在草叢上斑斕地發光,湖面的漣漪漸漸平緩,水波柔靜,邊緣枯黃的荷葉一飄一盪著,湖邊的三座建築物被陽光鍍上金邊,看起來比往常更加精巧華美,阿榮趴在欄杆上凝視良久,覺得自己這大半年過得恍如一夢。
早飯早就在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和收拾房間的勞動中消耗殆盡,阿榮從旅行包里又掏出幾袋媽媽頭天炸制的面果子和糯米糍粑,兩層塑料袋嚴密地防守了空氣中的水分,面果子咬起來依然咔嚓咔嚓香脆可口,糍粑綿軟勁道,米香濃郁,阿榮一邊大嚼一邊喝著礦泉水,打算就這樣把午餐應付過去,吃著吃著忍不住還是打開了辣醬瓶子,用小勺子一口接一口挖著吃,辣的面紅耳赤還不停口。
不斷用紙巾擦掉臉上的汗水,鼻腔也被辣得痒痒的,阿榮突然想起來步朗尼吃辣的水平,有點小得意地想到無論如何自己還是有一點比他強的。
家裡做辣醬是用羊角椒和小尖椒,摘去辣椒蒂,洗凈后濾干水分切碎,放鹽、白酒和老薑碎粒,用擀麵杖用力攪拌之後放入瓷壇,倒入素油腌制一個月之後再放入霉豆瓣攪勻,吃的時候再潑上一些滾油,簡直是香飄萬里。
以前媽媽還要在辣醬里再加一些牛肉醬或者小鯽魚,用來燒肉或者蒸魚那味道更是無與倫比,可惜現在媽媽再也不會做葷菜了,阿榮眯起眼睛努力回憶曾經的美味,遺憾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只是懷念,懷念爸爸還在的日子。
隔壁傳來開門的聲音,阿榮出門一看,陶星明拿著一大串鑰匙站在門口,他擺出笑臉道,「陶哥,你好。」
陶星明對他的態度還算友善,不能叫師兄的話,也不至於像是對著何之山那麼硬邦邦地叫職務,阿榮選了一個略微諂媚地稱呼,竭力笑得親熱。
陶星明訝異道,「哦,你回來了。」一手推開門,又淡淡說道,「原來你住這裡啊。」
阿榮知道這二層小本是倉庫,一存放著一些笨重的器具和乾貨食材,二除了他這間居室,還有兩間鎖上門的房間,都是防盜門設計,似乎是保存著比較重要的東西。
阿榮訕訕道,「陶哥你找東西啊,要不要幫忙?」說著用手背擦擦嘴,抹掉沾在臉上的面渣兒。
陶星明頓了頓腳,說,「那你把手弄乾凈,最好找雙手套過來。」
阿榮答應了,回房間洗了手擦乾,轉身拉上門過來,陶星明等他一進房間就關上了門。
寬大方正的房間,從四周牆壁到中央,擺了好幾個闊大的博古架,滿滿當當放著各式各樣的瓷瓶瓷壺,從鑲了鐵欄杆的窗戶透進來的陽光給房間劃出長條狀的格子,灑在靜謐柔潤的器物上形成斑駁的光斑,歲月的沉澱一明一滅,整個房間顯得古樸深邃,阿榮驚呼道,「全是古董呀!」
陶星明淺淺笑道,「擺在架子上的都是不怎麼值錢的,就是樣子好看。」他說著走到牆角里,掀開一個樟木大箱子,箱蓋裡面襯了厚厚的金黃色錦緞,阿榮跟過去,見那覆蓋的深色綢布慢慢被揭開,一件一件被小心擺放在緞子中的青花瓷器閃爍著藍紫色的微光,陶星明示意阿榮退後一步,伸出拿了白色棉布手套的雙手,凝神屏氣地將瓷盤慢慢拿出來,放在一旁的雕花大書案上。
阿榮想伸手摸摸又不太敢,湊近了臉去觀看,那小巧圓潤的瓷器表面光華流轉,散發著神秘的氣息。
陶星明取出幾樣之後也趴下來仔細審視,見阿榮那副惶恐的樣子有點好笑,端起一個盤子對阿榮道,「這個是真正的好東西,清朝康熙年間的官窯正品,叫青花題詩盤」。
那盤子周邊一圈深藍色,四朵柔媚的白花姿態各異地綻放,盤底是純白色,有兩句藍色詩文,用流麗瀟洒的行書寫道「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阿榮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指輕輕撫摸,觸感冰涼又柔滑,那字跡花色宛然如新,卻一絲凸起的痕迹都沒有,做工堪稱巧奪天工,阿榮嘆服道,「太漂亮了,很值錢?」
陶星明笑道,「就這一個盤子,起碼幾十萬。」阿榮聽得大聲驚嘆。
陶星明又取出一個碗,碗身通體雪白,只在碗底用青藍色勾勒出一個大頭胖娃娃在放風箏,線條簡潔,活潑可愛,他說「這個碗是乾隆年間的,也很值錢啊。」
阿榮奇怪道,「這麼值錢的古董,你現在拿出來做什麼?」
陶星明道,「我在選冷盤的盤子啊。」
阿榮震驚,「用這盤子盛菜?」他捂著胸口道,「天哪,讓人怎麼下得了筷子!」
陶星明微笑道,「古玩古玩,價值不是深藏寶庫等著偶然的驚嘆,而在於繼續賞玩運用,盤子再值錢也是用來盛菜的,碗再漂亮也是吃飯的,只不過看是什麼人能用。」
「我記得有個電視劇里講到清朝某個皇后是蒙古人,進了皇宮非要全部用金器,皇帝嫌她很沒有品味,」阿榮愣愣說道,「皇帝都是用瓷器的。」
陶星明愛惜地摩挲著瓷碗的邊緣,「步家收藏的這些清朝瓷器都是家傳珍寶,不是招待貴客也真難見天日,我先拿幾個好用的,何師兄還要再過來挑選呢。」
八道冷盤用兩拼的方式,至少需要四個精美大氣的盤子,陶星明精挑細選了半天,最後拿了同治年間的黃底粉彩梅紋盤、光緒年間的綠底粉彩菱形盤兩個艷麗絕倫的彩繪瓷盤和兩個民國初年的素雅潔凈的方形青花盤,選好的盤子被慎之又慎地放入一個空箱子里,陶星明鎖好箱子,收好鑰匙才長出一口氣,窗外已經日影細斜,不知不覺間下午的時光都耗盡了。
陶星明伸了個懶腰道,「走,先吃點東西該幹活了。」
阿榮跟著他走出房間,小聲道,「我也去?」
陶星明轉頭失笑道,「怎麼,休了這麼久的假,還不想幹活?」
阿榮連忙擺手澄清,「不不不,我只是有點尷尬,見到何領班……」
陶星明二話不說攬著他的肩膀往梯走,「你有勇氣跟他叫板,現在倒不敢見面了?哈哈,他也就是個紙老虎而已啦!你不在的時候他還不是那個死樣子,又不是針對你一個人。」
「我當他師弟十來年,也沒見過他幾個好臉色啊,還有安東,剛來的時候比你還惶恐,天天拚命幹活,就害怕他皺一下眉頭,多少學徒都被他嚇哭了啊,你表現得很好了!」
阿榮心不在焉地跟他走,腦子裡卻一直回憶著剛才架子上的一個很漂亮的彩色花瓶,他似乎聽見了師傅在腦海里恍惚的嘆息,徐疾卻沒有響應他的關心和疑問。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