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勸說
葉從蔚被留了下來。
「起來,一直跪著做什麼?」老太太沉聲道:「誰教你說要出家的?」
葉從蔚爬起來站好,低頭道:「沒有人教。」
老太太瞥她兩眼,「我知道你自小沒了親娘,你母親不怎麼管你,即便是為求憐惜,有些話也說不得。」
葉從蔚頓了頓,抬起頭來:「祖母,孫女不是為求憐惜,更不敢拿這要挾誰,這是我的真心話。只要謊稱我重病,送去守著青燈……」
「住口!」老太太眉頭一揚:「再說這話我就讓人掌嘴了!」
葉從蔚抿緊嘴巴,不敢再開口。
老太太站起身朝她走來:「你是真心想要侍奉佛祖么?你也不怕說謊遭受天罰!」
天罰是怎樣的呢?葉從蔚不知道,左右不過一個死字。
「懦弱無能之人才想著逃避,貓兒生來就會搶食,你連只貓都不如。」老太太萬分瞧不上她這樣子。
「我……」葉從蔚當然是不服氣的,不是她不搶,而是沒得搶。
老太太什麼都不知道,她重活一世,眼看後路狹小,無從選擇。
她還這麼年輕,就剩個幾年壽命,怎能不懼?
不過無能倒是真的……好歹是侯府之女,下嫁到小門小戶,居然被妾室給捏死了。
「方才看你四姐和表哥都有娘親護著,心裡委屈么?」老太太突然話頭一轉。
葉從蔚搖搖頭:「不會。」
從無期待,不曾幻想,何來委屈?
老太太也不說話了,示意她可以告退。
葉從蔚猶豫一下:「祖母不罰我么?」
「今日之事於你來說也是無妄之災,時辰不早了,去吧。」
葉從蔚依言退下,臨出門前回頭望了一眼。
雖無多少溫情,但老太太卻是這府里對她唯一有真心的人。
在老人心裡,她就是自己孫女,跟其它孫兒並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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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番耽擱,夜色深沉。
司梅早就抱著厚實的斗篷等著了,葉從蔚一出來就替她披上。
「怎麼拿這件來了?」
「我聽司蘭派人說姑娘落了水,才從箱子里翻出來的呢。」司梅替她攏好了,道:「回去立馬喝兩碗薑湯,散散寒氣。」
「沒那麼嚴重,」葉從蔚道:「這時節並不冷。」
「那湖水也是冰涼的,姑娘還一直半濕著頭髮。」司蘭眼角紅彤彤的,顯然哭過。
葉從蔚嘆了口氣,「行,聽你們的,我們快些回去。」
雨舟院好一番折騰,葉從蔚喝了薑湯,泡過熱水澡,然後大被加身窩在床上。
她扭頭看司蘭,道:「今晚你們受驚了。」
「事出突然,怪得了誰?咱們以後遠離水火最好。」司蘭在船上得知葉從蔚掉湖裡去了,險些魂魄嚇沒。
她幼時有個玩伴,就是沉了水塘,整整兩天撈不著。
點翠湖比水塘大了不知幾倍,一旦沉沒,上哪打撈去……
「我會小心的。」葉從蔚一想起嗆水的滋味,心有餘悸。
「姑娘好好休息,明日就不去請安了吧?」司梅問道。
葉從蔚想了想,道:「不去了,你們別起來太早。」
這一躺下去,昏昏沉沉,噩夢纏身。
葉從蔚夢見了前世,與杜訣商量好要鬧到長輩那裡的前一晚。
她坐在窗前,看著月亮,心亂如麻。
每個人生來自私,只替自己籌謀以後,她當然也不例外。
葉從蔚不願意替葉從芷出嫁,所以鋌而走險。
有水淹了過來,她溺在裡頭,無法呼吸,張口呼救只會死得更快。
「貓兒生來就會搶食,你連只貓都不如。」老太太的話響在耳畔。
葉從蔚嚯的睜開眼睛,外頭天光大亮。
她出了一身冷汗,裡衣都浸透了。
所幸身子並無不適,起來換衣梳洗,就在雨舟院里用飯,哪也不去。
老太太其實說錯了,如果她不會搶食,前世就不會想辦法自救,這是人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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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從蔚坐著發獃,司梅來報,說柳茗珂來了。
「讓她進來。」葉從蔚回過神,叫司蘭備茶。
柳茗珂不是空著手來的,帶了她親手做的枸杞凍糕,小巧精緻,味道可口。
「好吃,用它配做茶點正好。」葉從蔚笑道。
柳茗珂看她兩眼:「今日你沒去老太太那,可有不適?」
「沒有,不過早上起晚了,就沒去。」葉從蔚搖頭否認。
柳茗珂鬆了口氣:「那便好,還以為你也被禁足了呢。」
「祖母沒有罰我。」
「這事你本就無辜,」柳茗珂皺皺鼻子:「要我說,杜家表兄若是真心,就該替你考慮全面了,而不是這般私下動作。」
他明明可以求自己母親,或者求到老太太那裡,他不敢。
這種事,難不成還要姑娘家開口么?
葉從蔚驚訝的看著柳茗珂,果然溫婉什麼的是表象,這種話也敢說。
她無聲的笑了笑,如果前世她聽見這句話就好了。
最終那段婚事能夠促成,還真是葉從蔚豁出去開的口。
「表姐會怪我多嘴么?」柳茗珂見葉從蔚不說話,心裡忐忑起來。
「不會,我很高興有人跟我說這些。」葉從蔚拍拍她的手背。
隨後,兩人聊天熱絡了許多,柳茗珂只比葉從蔚小一歲,已經頗有見解。
大概是書讀多了,對許多事物好奇並且質疑。
在柳家離京之前,柳茗珂時常跑來雨舟院,一來二去,更為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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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際,柳家一行人要回揚州了,老太太分外不舍,卻也不好強留。
柳茗珂給葉從蔚一枚印章,說是她自己刻的,留個念想。
柳家難得入京,她是女子,更是少有的機會,揚州與京城相隔甚遠,日後女子嫁人,這輩子都難相見。
聽她說得要哭了,葉從蔚也有點想落淚。
前路縹緲,她日後能活到幾時尚未可知,上輩子就是個短命的。
無奈再怎麼惜別,柳家人還是走了,葉朔失去兩個小玩伴,沒來得及悶悶不樂,就被二老爺丟到學堂去了。
最近時日,侯府幾個爺們對學業盯得特別緊,馬上就要進行鄉試了。
秋闈開考,中秋後放榜,明年二月會試,三月殿試,莘莘學子成敗在此短短數月。
家裡大哥和三哥參與科考,上下都緊張著呢。
葉從蔚給他們各做了一件護腰,用料綉紋具相同,並不因為三哥是二房庶出而區別對待。
送完禮物,葉從蔚就不再上前去湊熱鬧了。
大哥被慶寧郡主和葉從芷團團圍著,三哥自有他的親姨娘,二夫人也會過問,再者侯府老爺、上面的老太太,多得是人幫忙張羅。
葉從蔚閑了下來,回想前世這場科考的結果。
兩位兄長名次平平,好歹是順利考上了舉人,但隔年卻在成為貢士的道路上敗落。
會試落榜,殿試更加無緣,都在說承泰侯府子弟不爭,日漸衰敗。
沒有大才,混著祖宗積蔭倒也能過。
葉從蔚並不替家族去擔憂什麼,她一介小小閨閣之女,自身難保。
沒有話語權,沒有做主權,不過是隨波逐流,流去哪裡是哪裡。
傍晚時候,司梅說葉朔來了,要在雨舟院用晚飯。
葉從蔚出去外間,看向坐在椅子上喝茶的葉朔,不由笑了。
「你這是霜打的茄子么?焉焉的。」
向來活潑好動的葉朔,此刻苦著個小臉,頗有點無精打采。
「我心情不好,五姐姐還笑話我。」他輕哼一聲。
葉從蔚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定然是二夫人訓了他。
正值三哥要科考,二夫人對這個庶子的心情可謂是複雜。
妾室比正妻搶先一步生下兒子,她怎能痛快,無奈當年老是懷不上孩子,眼看大房生完兒子又懷一個,二夫人沒有理由攔著二老爺納妾。
好在如今她也是有兒子的人,不過才八歲。
三哥若能考個好名次,自然是給二房長臉,畢竟這些年二房樣樣不如大房。
二夫人是個要強的人,逮著機會就叫葉朔要用功苦讀,來日替她爭個體面。
望子成龍沒錯,不過葉朔正是愛玩的年紀,外頭一切新鮮有趣,好過夫子與娘親的嘮叨。
葉從蔚笑了笑:「心情不好,唯有美食解憂。」
「不必諸多麻煩,」葉朔癟嘴道:「我不能久留,吃完要回去練字。」
他想著隨便吃吃就好,葉從蔚卻叫來司梅,一一吩咐她準備菜肴。
姐弟二人,四菜一湯,盡夠了。
「晚間我也想練字,朔哥兒要與我一起么?」葉從蔚問道。
葉朔雙眼一亮:「好哇!」
枯燥無味的練字,多個人陪同,霎時有趣起來。
在等候吃飯的時間,葉朔遣了小廝回去他院里,把筆墨紙硯都帶過來。
他自有一套用慣了的,葉從蔚這裡文寶並不多。
熱騰騰的飯菜呈上來之際,小廝拿著東西回來了,還給葉朔帶了一句話。
「二夫人說,哥兒別貪玩,盡給五姑娘添麻煩,不可耽擱太晚,明早還得去學堂呢。」
葉朔對這話毫不意外,撇撇嘴道:「五姐又不是外人,何來添麻煩一說,其餘事情我自有分寸。」
葉從蔚知道,二夫人不喜歡他跟自己走得近,也不點破,笑道:「既然有分寸,就做出有分寸的樣子來。」
葉朔點頭道:「當然,吃完飯多寫幾張字帖,娘親看了自然無話可說。」
「朔哥兒年歲小,許是沒考慮太長遠,」葉從蔚看著這個幼弟,道:「你喜歡玩英雄的遊戲,可曾想過,自己成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