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風起
今日霜降,天氣也陰沉著,李執事照常辰時初到紀要房進行查驗。這是他每日雷打不動的習慣,任職十三載以來,從未出過紕漏。
離立冬還有將近半月,現在就這般冷,看來今年冬天會是個寒冬啊!李執事在紀要房門口的氈子上撣了撣腳上和身上、帽子上的晨霜,待覺著沒有雜陳了這才掏出鑰匙開了門。
李執事手上拿著馬燈一排一排一行一行地仔細地看過去,突然,好像少了一本呀!只想了不到兩秒鐘便反應過來,「糟了!」心理大叫一聲!迅疾提著馬燈,腳下急速有些慌亂踉蹌地朝門外跑去,跑出去了幾步才想起門沒鎖,復又跑回來鎖上門,徑直朝督察院大門跑去,直跑道顧銘屠府上。
「丟了!」顧銘屠瞬時清醒,怒目看向李執事,「怎麼回事?!」
「我昨兒早上看時還在的,剛才……剛才再看卻不在了……」
「昨日除了你,還有誰進過紀要房?」
「昨兒……昨兒下午有瓦匠來修葺過西南角的窟窿。一個在外面,一個在裡面,裡面那個我當時是在他旁邊盯著的,直到他弄完我的眼睛沒離開過他,不可能是他……再就沒了……」
「沒了?確定沒了?要是漏掉了,你可知後果?」
「確……確定,沒……沒人了,沒了……」
李執事挖空腦袋想也想不出還有誰了。
顧銘屠眉心深沉,面帶煞氣地回到督察院。一回來,就將李執事也收押起來,同時命令親信將昨日的瓦匠綁進書房,嚴刑拷打一番,沒結果。
顧銘屠原想著自己查清楚別有音兒傳到皇上耳朵里就成,可很快他的打算就破滅了。
鬼事傳出消息來,有人在打聽《春山夜行客》那副畫的事兒。
鬼事,《春山夜行客》,這兩個同時出現,只能說明那本紀要被人偷走了。
「可有蹤跡?」
下人搖頭。
「消息大概已經傳到皇帝那邊了吧?」
「行九塘的人先了我們一步。」
接著,一大聲嘩啦,顧銘屠身旁的桌子被他的重拳敲的一根兒腿折了,桌子瞬間殘了。
擔心的事總比想的要來的快。
皇上召他入宮。
來的路上,顧銘屠一直在想這次該如何收場。偷走紀要的人勢必是當年的局中人,而當年的局中人早已死的死,消失的消失,但凡還活著喘氣的,都是得利者,要那紀要無用,那除非……除非消失的人出現了……
「出現了?會是她嗎?」
「當年那具殘屍被認作是前晟王妃,僅憑几件飾物,其實是牽強的……晟王這些年的舉措,應該也是不太相信那是前晟王妃……」
「若真是那位王妃,怕是又要掀起一輪風波了……」謝昂語帶擔憂,「這次不知我們還能否躲過……」
皇上近兩年常日被夢魘所纏,身體已大不如前了。此時神情不似往日里混沌,卻也不甚清醒,反倒像是在清醒中混雜著狂氣,狂氣中又夾雜著清醒,有一股狠厲和決絕在眼睛里流竄。
「你,」皇帝踢了一腳跪在腳邊的顧銘屠,「抓到人,要活的。這次是死命。」
顧銘屠腿根兒一緊,「奴才領命!」
闖了督察院紀要房,探尋了鬼市,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零零散散的心裡都漸次有了脈絡,只是有些事阿沅還是想不通,必須問一個人,也不知道有沒有答案。這個人現在就住在朝雲寺里。
深夜,朝雲寺里燭火稀薄,風吹著樹葉沙沙響,其實只是輕微的響聲,但在這裡卻格外響亮。阿沅像陣無聲無息的風一般在寺廟的各個廊道和房門前穿過,終於,在一扇窗戶半開,上面糊有飛蝶的門前停下。原以為門會鎖著,結果並未鎖,阿沅輕輕推開又關上門。
床上的人面朝外側躺在床上,不知睡沒睡著?
阿沅靜默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先帝閔孝衍,心中翻江倒海,五味雜陳,一切都因此人而起,一切的一切……
不覺間阿沅手中的劍已經出鞘,這時,床上之人猛然睜開眼睛,定睛看著阿沅,卻不見絲毫驚慌。聽聞先帝早已瘋痴,可眼前之人除了臉色憔悴,滿臉鬍子未經修理顯得過去雜亂外,並沒給她瘋痴的感覺,尤其那雙眼,騙不了人。
對視了許久后,阿沅收劍斂神道:「很久不見,還認得我是誰嗎?」
依舊靜默。阿沅繼續:「不管您是真瘋還是假瘋,我來,只為解一個疑團。」
「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父親?
「他是那樣信任您,以您為內心的知己,相伴無間的摯友,而您……您……您卻拿我們一家的性命和聲譽做賭碼!……我父用自焚成全了您為他出的難題,您心痛嗎?痛嗎?
「呵,不會的,不會的……您是高高在上的皇,身體里留著高貴的血,我們一介草民,哪配得上您的心痛難過?
「從前您在位時,都說您只留戀花叢,貪圖享樂,為政治國之道,取兵用法之道,一概不聞不問。誰能想到,您才是最足智多謀、掌控棋盤大勢的那個人。連作為受害人之一的我,都不得不感嘆,您手段真高啊!孝煜還把您視為他最親最敬的兄長,您這就是這麼對他的!」
阿沅喘口氣,再看向床上的先帝時,他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只是垂著眼睛,那樣子看上去像是在認真聽她質詢,只是神情卻不見一絲愧疚。
「但願您是真的瘋了。那樣,也許上天還是公平的,那些因你的自私而改變了命運的人,也會得到些許安慰也說不定,起碼我是。」
這時,阿沅隱約聽到「床底」的低喃,細看是先帝在低聲自語,湊近了些,是「床底」。他反覆說了好多遍。阿沅一時不解,怔愣間,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阿沅一個閃身,閃到了屋裡的柜子背面。
「怎麼醒了?」
先太后坐到床邊,撫慰著先帝的胳膊,問道。
先帝還是睜著眼發愣,眼神獃獃的。
「剛才聽你屋裡好像有響動,可有什麼事?」
先太后話畢,先帝猛地竄進太后懷裡,緊攥著太后的腰不放,口中不斷喊道:「走開!走開!都走開!不許碰子憂!不許碰子憂!」……片刻后,先帝又聲音細柔地哭著道:「子憂,子憂,你別離開我,別離開……別離開……」
阿沅聽著先帝前後反差極大的話,心裡不禁酸澀起來。
「不離開不離開,乖……乖……睡吧……我就在這裡陪你……」
一直等到約近一個時辰后,先太后才離開。阿沅從柜子後面出來,看向床上那個平躺著呼吸平穩的人,手中的劍緊了松,鬆了緊,反覆了多次。
卯時左右,先帝居所起火,火勢熊熊,有吞日月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