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行
夜空深沉。
夜是地球自己的影子。
然而東京的夜永遠不會有安靜的黑,天空的邊緣總像是被洗過的牛仔褲,微微地泛白。
你永遠找不見這些白光的來源是在何處,或許是在光切割半球的地方,那些光經過千萬次的折射和反射,最後稀釋,塗抹在每個人眼球的邊緣上。
人類創造光明,溫暖了自己的眼球。
如果一個人在這樣的夜裡,從機場降落,一定會為這逐漸接近的萬點的橘色燈火而感動。
這個時候的他們不會往天上看,封閉的窗戶阻礙了他們的視線。
所以他們永遠陶醉在欣喜里,不會發現在這個過於明亮的地面已經很久望不見星。
反正他們的眼睛也已經不需要它了。
從每一戶人家的窗口望出去都看不見地平線,只能夠看見高高的細細的建築物,在泛白的背景里,玻璃牆閃著銀色的冷寂的光。
半夜12點。
清光半倚著坐在窗台上望著外面的世界。
她的房間在2,並不能望得很遠。只可以看見清冷的路燈光,以及隱約的附近房子的輪廓。
房間里依舊散落著脫了線的零散的劇本。
床上和地上雜亂地扔著外衣和褲子。
遊戲機的碟也隨意地鋪在床邊。一邊是纏成一團毛線的連接線。
書桌上的水杯倒翻,幸好裡面並沒有水。
於是它張著大大的口,彷彿一個發不出聲音的喉嚨。
外面的光照進窗戶里來,將地面切割成灰色和銀色的兩塊,揉成一團的襪子一隻在銀色這邊,一隻在灰色那邊。
那之後,正如平田和敦賀蓮所料,清光竟然真的無法演繹沖田總司。
接下來的一幕戲因為她而NG無數次,最終脾氣暴躁的平田導演下了通牒: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不排你的任何戲,下星期的這個時候回來劇組,如果還是不能夠演出像樣的沖田總司的話,就捲鋪蓋滾回紅時去。
「為什麼呢?」
清光自言自語。她打量著自己左手上的繭子,伸出右指輕輕撫觸。
明明有背好台詞,拍攝的時候,也已經完全把自己當做沖田先生了。
而且,明明是「那個」沖田先生。
她所崇敬的,無數次看著他的背影的沖田先生。
她比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要接近他,要了解他。
她早就已經打定主意,要憑著自己的努力,來演好這個角色。正是因為這個角色,她不想讓任何人染指,她不想讓任何不了解他的人輕易靠近他、觸碰他。
她還曾經抱著一個決心:她要還原一個真實的沖田先生。這個沖田總司,在以後的日子裡,也絕對不許有人超越。
「為什麼呢?」
為什麼會無法演好?
為什麼她一想到自己正在扮演的是沖田總司先生,就感覺喘不過氣來。
在那之前,分明是可以的——直到再次想起那首歌,直到看見歌伎打扮的京子踩著木屐走向她。
阿燈小姐……是阿燈小姐的詛咒嗎?是她親手殺了她所得到的報應嗎?
那個冬日的夜晚,是她拿著燈到走廊里,而後將它滅掉,以此作為暗號,才讓潛伏在附近的新撰組明了「時機已經成熟」。
她背叛了那個將她待得比親妹妹還親的阿燈小姐。她的同伴殺了阿燈小姐的未婚夫,奪走了她本該擁有的幸福,而她,奪走了她的生命。
是因為這個原因嗎?所以她一旦將自己放到沖田總司的位置上,就只能像那個時候一樣化身成地獄的修羅。
原先的殺人,只是為了替阿步小姐報仇,看到那些被自己出賣的人在眼前死去,她還是會覺得恐怖;然而後來,卻漸漸習慣了,麻木了,甚至還會被血激起戰鬥的**了。彷彿她天生就是壬生狼的一員。
沖田先生救了她,沖田先生明明生了那樣嚴重的病還依舊要求戰鬥,那麼,就讓她成為他的劍。
不,不會是這樣的。
畢竟那是善良的阿燈小姐。
她臨終前還希望她能夠「從那個世界里逃走」,現在她真的從那裡逃走了,如果是阿燈小姐的話,應該會祝福她……呵,祝福。清光嘴角露出嘲諷的一笑,她殺了阿燈小姐,竟然還理所當然地要阿燈小姐祝福她。
她,真是太貪心了。
可是,真的要放棄演繹沖田先生的機會,讓別人去扮演他嗎?
不要,絕對不要!
那麼,這一星期,她,要怎麼辦才好?
怎麼辦才可以搞清楚為什麼自己只可以扮演作為壬生狼存在的沖田先生?
這樣想著,清光的腳突然觸到地板上的手機。
清光跳下窗檯,撿起手機,若有所思。
曾經一本雜誌上有一段話,說的什麼倒是不全,不過卻問了一個問題:你的手機里,是否有可以在深夜還能打擾的人。
清光的手指拂過屏幕上不多的名字,水野奈奈小姐,英南,手塚國光。
清光撫摸著后兩個名字,輕笑一聲,倦怠地將手機扔在床上。
——沒有可以打擾的人,就必須覺得悲傷嗎?就必須覺得自己很可憐嗎?
她什麼時候變得這樣需要依賴別人而生活了?
在這個時代生活久了,不知不覺就變得軟弱起來了嗎?
不想死,就只能靠自己去戰鬥。沒有誰有義務去保護另外一個人。
同樣,凡是想要得到一樣東西,也必須靠自己。
她不是,不是「成功」地用自己柔弱的一面和咄咄逼人的態度「騙到」了手塚國光嗎?
努力想……
究竟應該怎麼做?
……
或許,解鈴還須繫鈴人。
——如果自己已經習慣了成為壬生狼的自己,那麼,想要擺脫這個習慣,也只有同樣的方法。
「只有更加了解夜晚的深刻,才能明白黎明的彌足珍貴。」
沖田先生曾經這樣對她說過,他還問她。
「清光,我們這樣蟄伏在黑暗裡,究竟是為了什麼,你明白嗎?」
轉眼看看窗外的夜空,清光霍地起身,抓起牆上掛著的木劍,拉開窗戶,一個撐手跳就翻越了窗檯。
輕盈地降落在一外的草地上,清光略一定身,望了望天上的孤月,而後頭也不回地奔跑,沒多久就消失在了街口。
她的房間,窗戶大開,窗帘被風吹起,嘩嘩作響,一如歌伎起舞時盈盈的下擺。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