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賠一個意中人
因隔著一段距離,只是鞭尾掃過,卻也是將好端端的簾幔一分為二,連著裡面的竹簾和竹簾裡面的紫紗都落下半截。
樂初得意洋洋的一眼看過去,不過一眼,徹底傻了。
她以為,裡面的人要麼橫眉豎目,要麼凶神惡煞,不管哪種,必然是個年輕體壯,能與她一較高下的,不曾想,會是個面色慘白的病秧子。
此刻,那病秧子坐在不知墊了多少層的軟墊上,或許是因為馬車驟然停下沒防備,又或許是被嚇到了,身上披著的象牙白的大氅歪了,手中的湯婆子也滾落腳邊,纖細的十指胡亂的交纏在一塊兒,指尖泛著病態的白,一雙大眼睛直直盯著她,滿是氤氳。
不知怎地,樂初一下子想到了後院圈中待宰的小綿羊,甚至於,她覺得這個病秧子的眼神比小綿羊還要溫馴可憐,眼巴巴的看著她時,她的心都快軟成一灘春水。
她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的舉止是不是太過粗魯,畢竟,對方只是個弱不禁風的男子。
她兀自思忖,也許……自己應當溫柔點?
美色當前,她暫時將偽君子的猜測放到了一旁。
那隻小綿羊胡亂的理了一下亂了的髮髻,絲毫不掩飾對她的忌憚,還怯生生的問她,「兄……兄台……不知有何指教?」
喲呵,怕得都結巴了?
樂初的囂張登時收斂了大半,心裡頭早沒了怒火,卻也不願意被人看出來柔軟,她冷哼一聲,直接將毀了的胭脂盒子砸到小綿羊面前。
冷冷道,「看你做的好事!」
修長的手指撿起盒子,幾乎是同時,好看的臉刷的蒼白。
「好好的胭脂毀成這樣,可如何是好!」小綿羊啊呀呀的呼了一聲,緊接著,無奈又無助道,「兄台是買來送意中人的吧,這下可是全毀了,怎麼辦,莫不是要賠兄台一個意中人?」
樂初聽著這話不大對。
道歉就道歉,賠胭脂就賠胭脂,沒事兒扯什麼意中人。
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似乎看到了小綿羊唇邊漾開的笑意,淺淺的一抹,淡得很,又很是意味深長。
等她定睛望去,入目的又是一張因為闖禍而欲哭無淚的無辜的臉。
小綿羊攤手說,「可惜家中無美人,縱使有心也無力。」
抬手,喚了駕車那男子,「肖雲,將這帖子贈與公子。日後,公子可憑這帖子提出一個要求,上刀山下火海,懷時自當竭盡全力為公子達成。」
除卻第一句,其餘的話都是對樂初說的。
樂初聽周遭一片抽氣聲,不由皺眉。
眼睜睜看著她被泥水見了一身他們不抽氣,她濕噠噠的跑過來攔下馬車他們不抽氣,不就給她一份賠禮的東西,至於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么?
莫非,那大紅的帖子其實是金子做的,而他們剛好沒見過金子?
打開來看,不過就是張紙。樂初翻來覆去的看過,上頭什麼內容沒有,只在帖子一角落下「肖懷時」三個字。
收放自如,字跡遒勁,筆鋒這般的利,倒是不像出自病秧子之手。
饒是不懂字,不懂品字,樂初也曉得這字寫得不錯,懂了其一,沒懂其二。
這東西有什麼用?
「一張破紙加上三個字就能抵得過我一百兩銀子買來的胭脂?」
搞了半天,她搶來的胭脂這樣不值錢?
肖雲嘴角抽抽,看得出來不高興,想想自家主子的臉色,到底還是恭恭敬敬的應聲,「能抵。」
「那我的長衫怎麼辦?」樂初長鞭對摺,指著衣擺上的泥點子,一語致死,「姑蘇墨家衣坊買的,價值千金,這也一併抵了?」
「咳咳。」小綿羊虛弱的咳嗽兩聲,示意肖雲上前去攙扶他下了馬車,虛虛的站定后,一步一步向著樂初走去。
一步一步,走得非常嚴肅,踏得無比沉重,彷彿在往人心尖上踩,樂初不由得屏住呼吸。
小綿羊走近,率先鬆開肖雲的手,對著樂初客客氣氣一拜,語氣認真,「在下肖故,肖十七,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樂初恍然大悟。
原來是他啊!
她在姑蘇沒少聽人提起肖國公府的肖十七。一半感慨這位生在福窩窩裡的十七公子生來帶病,一輩子在藥罐子里泡著,是個沒福氣的命,一半感慨這位十七公子被退掉的兩門親。
據說,嫡出的十七公子有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兩人感情還不錯,私下交心的事情不是沒做過,後來啊,十七公子的病越發嚴重,時常都會纏綿病榻,那位小青梅被嚇到了,未等到及笄就央求著家裡人將親事退了。
可對方是堂堂國公府,輕易就被人退了親,那麼大的面子往哪兒擱?
於是,小青梅家裡一面退了親事,一面又許下另一門親事,便是將小青梅的嫡親妹妹許給肖故,幻想兩家再續前緣,哪知有的事就是那麼巧,依舊是未等到及笄,妹妹又是哭又是鬧的,終於還是將親事退了。
一來二去,姐妹兩個都落了高枝,皆是找了人人眼紅的如意郎君,唯獨這十七公子,成了二十一歲的孤家老男人,無枝可依,也無人問津……
據說,從那以後,無論誰想保媒,十七公子是打死也不肯了。
這麼一想,有些可憐,又有些可笑。
「兄台?」
修長的手指在眼前揮了揮,驚得樂初回神。
不得不說,這位天生命不好的十七公子除了命不好,其他似乎都挺好。
病得只剩一口氣了如何,人家生得是絕色的皮囊。
聲音有氣無力如何,聽著就是格外的動人悅耳。
手指蒼白無力如何,看上去就是賞心悅目。
整個人站在那兒,搖搖晃晃的如何,偏讓人覺得仙風道骨,長身玉立……
樂初摸摸自己稍顯得圓潤的臉,遺憾自己怎麼沒有生得這樣的好顏色。
「兄台,莫要生氣了,你先接了帖子,就當是利息,待到以後,懷時賠你一個舉世無雙的意中人。」
看得出來,十七公子的脾氣是真的好,儒雅得能將玩笑話都說得這麼認真。
賠個意中人,他這病病殃殃的,賠得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