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沉醉夜
趁著濃重夜色從花木蔥蘢的長安宮側門逃出來時,羅傑看著沈斯曄的目光幾乎等同於「你簡直瘋了」。警衛熟悉他的車牌號碼,不疑有他揮手放行;而此時被甩在身後的長安宮,對於他的潛逃還毫不知情。至少在一年前,羅傑都能確認,沈斯曄雖然時而抽風一把,但絕不會在如此微妙的時候逃家而把爛攤子甩在腦後。此刻距離去波士頓的航班起飛只有五十分鐘,前方的汽車尾燈幾乎一眼望不到邊,望著內環路的路況,文學青年羅傑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沈斯曄在後視鏡里微皺著眉頭,盯著窗外的車流不語;羅傑竊喜,正要提醒一句可能會趕不上飛機,他卻挑了挑眉梢,掏出手機開始撥號了。
「慕容,是我。」
「……從直升機上看帝都夜色,也算難得的體驗啦。」
巨大的轟鳴聲里,助理坐在窗戶邊上嘟嘟噥噥。他的年輕僱主自登上直升機就明顯放鬆了很多,正負手立在在舷窗邊,若有所思地往下看。羅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燈火輝煌的長安宮。整個內環最高的建築。那有著俯瞰天下氣魄的皇宮建築群,如今正在他們腳下。
看不盡的流光飛舞,數不完的離合悲歡。帝王將相,盛衰興亡,六宮粉黛,萬里河山。
——也不過是這機翼下的方寸之地罷了。
俯瞰一會兒之後,沈斯曄放鬆地坐回來,眼睛閃著難以言喻的光。「羅傑,我們這次出境沒去上院報備。」他說。「我想我們或許可以不理他們了。你覺得呢?」
用這種祈使語氣說出疑問句,是故意的以及故意的。羅傑默默扭頭。
好在空中之行一路順利,也沒遇上什麼空中管制,沒遇上什麼飛機晚點、大霧雷暴。但在他們都安坐在頭等艙里等待起飛時,羅傑的手機響了。下一秒,沈斯曄的手機也響起了熟悉的《定軍山》:「進退俱都聽令號,違令項上吃一刀!」
「……接不接?」羅傑舉著手機,真心地回頭問。至少他是沒膽子獨自面對警衛處長的驚怒交加大發雷霆。沈斯曄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春風化雨似的微微笑了。
「總之我關機了,你自便。」
然後他心情很好地拉上眼罩插上耳機睡了。
抵達那座公寓下時,是傍晚六點。十四卧室窗帘拉得嚴絲合縫,沒有透出一絲燈光。或許去抱著美人睡個回籠覺也不錯?沈斯曄仰面靜靜看了片刻,打了個呵欠抬腳進。羅傑很有眼色地回到隔壁,沈斯曄取鑰匙輕輕開門,對他回頭一笑:「真是辛苦你了。」
羅傑面無表情的回答:「……一切為了帝國。」
為了帝國的繼承人。如果就此立場而言,大概皇太后就不會找他的麻煩。
沈斯曄彷彿聽出了他的話外音,只是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
如他所想,錦書果然在睡覺,她的手袋和外衣都丟在沙發上,茶几上有半塊新奇士橙子,看刀痕斷面還十分新鮮。公寓里與他臨行前並無不同,一片幽微安靜里,時鐘細碎輕微地移動著秒針,天竺葵仍舊悠然地舒展著葉片。沈斯曄輕手輕腳的換上拖鞋,望著緊閉的卧室門口猶豫了一會兒,忽然賭氣似的站起來。
手在門把上停留了一秒后,他無聲地推開了門。
卧榻上的人仍然在熟睡的夢中。微微的冷氣里,她像是覺得冷,只在毯子里露出了一張臉,在夢中蜷成了一小團。綿密的長發散在枕上,有幾縷蓋住了眉眼。沈斯曄在床邊坐下,凝視著沉睡未醒的錦書,忽然覺得十幾個小時、幾萬公里的奔波都不算什麼,心裡如同被泉水洗滌過一般,是近乎無塵的滿足而寧靜。
昨夜出發,今夜到達。跨越國際日期變更線,日期仍是日曆上的同一天。
這萬水千山只為了看見你安詳的睡顏。
心底的柔軟促使著他俯□,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這麼大的人了,睡相還不老實。」他支起身子,將毯子向她身上拉了幾寸,指尖輕輕撫過她的頰邊。「岳母大人一定沒少給你蓋過被子,我想……也許我可以接替她。」
像是習慣於他掌心的溫暖,錦書仍然沉睡未醒。他把下頜貼在她光潔的額頭邊,體味著肌膚微溫,舒服地閉了眼睛。但是他忽然覺得衣服的觸感有些熟悉。怔了怔,他忍不住掀開毯子,頓時怔住了。錦書身上穿的,是他的睡衣。
不管她穿他睡衣的動機何在,但那對她而言過於寬大的肩寬、領口手繡的姓名首字母以及熟悉的花紋,無一不昭示著這個事實。錦書在這時翻了個身,把臉埋在了他的胸口。細細的溫熱呼吸濺落在他的脖頸之間,若有若無地勾引著他的**。呼吸霎時變得急促起來,搭在她身上的胳膊忽然變得僵硬了。腦海里幾乎是不可避免的浮現出某些旖旎的幻覺,還沒等他剋制住自己的**,錦書卻向他懷裡蹭了蹭,一隻胳膊搭在了他身上。
……也許她只是把他當做是她的大號絨布熊抱枕,但是這誘惑夠大了。沈斯曄苦笑著想。連一動都不敢亂動,他小心地想把自己挪開一點,但是他的衣角被她壓住了。懷裡是溫香軟玉,氣息溫熱芬芳,他低頭就能看見微敞的領口裡某些不該看見的東西——幾乎是不可避免,他的身體已經有了反應。
混蛋。他在心裡這樣罵自己。但是鬼使神差地,他還是著了魔一般向她的衣襟伸手過去。錦書依然在夢裡,沒有一點反抗能力。探手是溫熱的肌膚,但是在解開第一粒紐扣時,他已經清醒了過來。
慾念仍在心裡縈繞不去,深深吸了口氣,沈斯曄猛地坐起來,幾乎是逃離了這個房間。
等他從浴室回來,夜色愈發濃重。隔著窗帘,看得見路燈下空無一人的小街。熱水似乎緩解了長途旅行的疲勞,但也促生了睏倦。夜色漸暗,他覺得自己開始困了。睡一覺也許是個好的選擇;沈斯曄揉了揉天應穴,覺得現在的體力估計也不容許他夢中胡作非為,於是安心地擠到錦書身邊,分了她半個枕頭。所幸他清醒的及時。望著仍舊熟睡的錦書,青年半低了頭,微微苦笑起來。但是如果沒有呢?他在她身邊躺下,在睏倦前的一刻迷糊的想。
如果此刻就得到了她,那麼也許未來都不需要糾結了……也許正相反。他不知道。
夢境平和安穩。當他醒來時,卧室里的一盞橘色小燈已照亮了床前。
身邊已經空了,錦書不在。透過窗帘縫隙,他看見夜色濃重的像是潑了未化開的墨。床墊柔軟溫暖,他一時懶怠的動,索性閉目養神;但剛閉上眼沒幾分鐘,他聽見卧室門被輕輕推開了。
從睫毛的縫隙里望出去,是仍舊穿著他的睡衣的錦書。
她端著一杯水悄無聲息地走進來,返身半掩上門。寬大的睡衣裹住她嬌小的身軀,抹去所有曲線的布料像是塊窗帘布。女孩子將水放在床頭柜上,輕手輕腳地搬走一條毯子;她出去了一刻又回來,手裡已然空了。沈斯曄閉眼裝睡,卻看見錦書在床邊小心地坐下,靜靜地看著他,眼睛幾乎沒有眨。
這種長時間的凝視讓沈斯曄有些發毛。在他想是否需要翻個身以免被識破時,他看見錦書慢慢俯身過來,極輕的吻在了自己的唇上。
柔軟的觸感輕柔溫熱,像是害怕把他吵醒,她甚至屏住了呼吸。錦書顯然沉浸於自己的世界,所以當他使了點壞伸出胳膊抱住她時,他聽到了一聲驚呼。
「……你醒著?」
他隨即用行動證明了這句話。戀人間纏綿的吻與溫存的擁抱很快軟化了她受到的驚嚇,錦書難得熱烈的回應了他。當他們都恢復了平靜時,錦書甚至忽略了她已經被他壓在身下的存在狀態。兩個人喘息著一上一下的對視,片刻后錦書戳了戳他沒受過傷的那邊肩膀:
「起來啦,你好重。」
沈斯曄很鬱悶的支起身子,忽然覺得不該這麼輕易離開,索性把自己的全身重量忽然壓了下去。錦書喛喲一聲笑的險些岔過氣,一邊推他一邊又氣又笑:「我明天還要答辯你倒是起來啊!」……
完全安靜之後,沈斯曄支著一邊腦袋,懶洋洋看錦書梳頭髮,問她:「你的作息時間是現在起床?」他覺得此刻似乎還沒有天亮。不過「閑讀道書慵未起,水晶簾下看梳頭」也是難得的享受,他倒不介意此時就起。錦書對著鏡子,靈巧地把馬尾辮綁起來。
「我三十個小時沒睡了……一醒過來發現你在,還嚇了我一跳。」她轉過身來,臉頰微紅,眸子里漾著淺淺搖曳的笑。「阿曄,謝謝你……」
她的戀人微笑起來。錦書俯身吻了吻他的唇角,精神看起來很好。「你餓不餓?」
「……我才幾天不在,你的作息真就亂成這樣了?」
錦書沒好氣地嗔了他一眼:「我要去煮湯圓,你到底吃不吃?吃的話我就煮一整包,不吃我就只煮四個了。」她把檯燈光調亮了一些。沈斯曄仔細看了看她眼下的陰影,不免有些心疼,卻故意說:「去煮,煮完了給孤王端過來,乖乖服侍本王用膳啊。」
「……阿曄,你信不信我會在你碗里灑一把白鬍椒?」
沈斯曄摘了眼鏡,捏著睛明穴懶洋洋的點頭:「我信。」
錦書瞪著他,一時氣結。
結果最後還是兩個人一起下廚房。
大半夜的,沈斯曄心情異乎尋常的好,邊切榨菜邊哼哼「猛聽的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雲」,也不知他怎麼就把自己比作了穆桂英。錦書白了他一眼,打著呵欠燒開水,又從冰箱翻出一袋唐人街買來的糯米圓子。水漸漸翻滾起來,她剛抄起包裝袋,忽然被人從身後親密地摟住了。
錦書手一抖,一整袋湯圓都滾進了鍋里。身後的人卻不容許她反抗,低下頭含住了她的耳珠,舌尖極溫柔地慢慢吮咬挑弄。
那無恥混蛋對她的敏感區了解的還挺清楚的。雙腿有些虛軟,錦書不得不一手撐住料理檯面,臉頰上漸漸燒起來,咬著牙不肯遂他的意呻吟出聲。煮著滿滿一鍋湯糰的水已經滾了兩開,灼熱的呼吸灑在脖頸里,錦書絕望地快要放棄的時候,他忽然鬆開手,若無其事地按下了電鍋開關。
「怎麼煮了這麼多。」沈斯曄熟練地盛出兩碗,感嘆道,「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錦書倚在料理台邊無力的怒視他。沈斯曄笑著自語:「這麼多湯圓一時不容易吃完。看我怎麼想個辦法化腐朽為神奇。橄欖油,糯米粉……麵包屑在哪?小錦?」
錦書瞪著那個神色自若的男人,終於嘆了口氣,悶不做聲地丟一袋沒拆封的麵包屑給他。
結果沈斯曄在廚房忙碌半天,端出來了一盤炸的外酥里嫩金黃油光的湯圓。他在錦書對面坐下,興緻勃勃地拿叉子插起一個胖墩墩的圓子,吹吹熱氣塞進嘴裡,頓時眉飛色舞,還沒咽下去已含糊地把自己表揚了一通。
可是大半夜的吃油炸食品,虧他也不怕胖——當然他的確不胖。蘸了厚厚的草莓醬還要蘸一層煉乳,這麼齁甜的東西他怎麼吃下去的?錦書懷疑地想著,一邊小口喝著榨菜肉絲湯,被胡椒粉辣的額上沁出了細汗。
沈斯曄似乎非常擅長利用廚房已有材料把家常菜做出好味道。錦書對英國沒有太清醒的認識,只記得倫敦的陰雨天,以及那裡以食物低劣聞名。但能讓這種公子哥兒痛下決心練就一手好廚藝,結論反向可知……酸辣清爽的榨菜湯爽口清淡,格外對她的口味。等她出完神時,錦書才啞口無言地發現,沈斯曄居然獨自搞定了那一盤子炸糯米圓。
「我這裡有助消化的葯。」錦書小心翼翼地說,「阿曄,你……」
沈斯曄正毫不凝滯地把最後一枚湯圓咽下去:「我都二十個小時沒吃飯了,愛卿你覺得呢?」
錦書扶著額頭嘆了口氣。「普洱茶還放在你的書架上。記得吃完了泡一杯喝,不要馬上睡覺。」她走向卧室。「毯子我放在沙發上了,待會兒你自己休息,早上別叫我。」
沈斯曄聞言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才似笑非笑道:「我還以為是你要睡沙發。」
「我……」錦書語塞了一下,紅了臉頰。「……我還有三十二個小時就要答辯了!」
不待他回答什麼,她已迅速的溜進去關了門。在如今的感情里,她不敢保證一旦同/床共枕之後會不會擦槍走火。錦書對於某些事情倒不排斥,但她不想冒險——在這臨戰之前。
關上門的剎那,她似乎隱約聽到身後有一聲低低的嘆息。
作者有話要說:我對某位無權轉載的同學也沒啥話好說……但是好歹尊重下我的勞動,我在考試周里還沒斷更已經很累了,你讓我再看到你那裡「好文但是作者怎麼還不更」讓我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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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悲摧的存稿箱君居然壞掉了--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