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薛蟠被打之後三五日,疼痛便痊癒了,只是傷痕未平,羞於見人。他尋思著此番丟了顏面,實在愧見親友,在家中裝病也裝不了幾日,不如跟著鋪子里的大掌柜出今去逛逛,也踏踏實實的做一趟生意。賺不賺錢的還在其次,倒是這面上也好看些。再有,自己也這麼大了,文不成,武不就的。雖說家裡頭做買賣,究竟連戥子算盤從沒拿過,地土風俗遠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出去歷練歷練,長長見識。
這樣想著,他便跟薛姨媽鬧著要出門。薛姨媽就他這麼個獨子,從小也是寵著護著的,比起寶玉來都不逞多讓,哪裡捨得讓他出去大江南北的亂跑,吃苦頭,活受罪,自是不允的。故薛蟠要出去做生意這事竟是鬧得闔府皆知,最後還是賈政發話了,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趁著年輕的時候出去闖蕩。寶釵也在一旁勸著,薛姨媽才勉強同意了他出去。
要說薛蟠這人雖是好面子,慣愛與人爭強鬥狠,也沒多少本事,但也分得清人心好歹。那天是環兒把他給救回來的,可以說他這做大哥的什麼醜態都給他看光了。可是他沒記著在環兒面前丟了丑,倒只記得環兒救了他一命。臨走前一日還特地把環兒叫出去。真別說,這薛大傻子搞不好骨子裡還是流著他家祖上的儒商血脈的,一下兩下的感動起人來,也真是一流的。他說看環兒手頭不富裕,這趟他自己多拿了一份本錢給他也入了股,等這回的生意跑下來,便也給他分一份紅。聽得環兒著實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只能在心裡感慨這薛大哥其實也挺仗義的,還真沒白救他。
鬧了好幾日,十四日一早,薛蟠跟著商隊走了,環兒去送了他出城才清閑下來。這一沒事兒,他便立刻讓人到平安衚衕送了拜帖,第二日便登門拜訪了。
環兒找到了平安衚衕秦泌的家,剛自報家門,就有小廝們迎著他進去了。一轉入儀門,便見一個四十開外,眉目慈善的中年人迎來上來給他見禮,自稱是秦府的管家,名叫秦叔朗。環兒聽說,也忙給他到了擾,嘴巴很甜的加了聲秦叔,由他引著,向裡頭行去。
這越往裡頭行去,風景便越發的秀麗,不同於外院的疏朗開闊。進了垂花門,一入眼便是滿叢的牡丹,各色品種,應有盡有。陪著裡頭的極致,堪稱精緻。淡雅柔軟,令人心曠神怡。環兒見此也禁不住放鬆了心神,隨意的和秦叔聊了起來。見到秦叔腳步不停的帶他往裡走,環兒故做遲疑的停了下來,道:「再往內行去便是內院了!就這麼進去......」
秦叔朗見他停下,心裡暗自點頭,想著總算來了個正經的孩子,口裡便跟著解釋道:「賈公子不必介懷,我家內院雖大,但裡頭還未有女主人做鎮,無需避諱!」
環兒聽了他所言,心中不由的有幾分高興。連看著兩邊的風景都不由得覺得美上幾分。心裡想著,名聲太差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嘛!看,都沒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想著,忍不住在心中竊笑。
環兒跟著秦叔朗一路上經過了亭、台、、閣無數,最終在水池邊的游廊入口處停了下來。環兒聽到游廊的另一頭順著池水傳來的天籟樂章,雙腳不受控制的就上了游廊,連秦叔朗走了都沒發現。
環兒順著游廊的主道腳步不停的走過去,走得進了才發現游廊中立著一個四面敞開的水亭,亭周垂掛的紗帳,微風吹過便能看到內里秦泌那完美無暇的俊顏。秦泌似乎沒有感覺到環兒的到來,忘情的彈奏著,好似陷入了另一個世家。環兒看著這樣的秦泌,聽著從他手指間流瀉而出的激烈的音樂,心臟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又獃滯了。
半響,琴聲漸漸變得低沉,恍若情人間的低聲呢喃一般,慢慢的全都消失了,天地間又回復了平靜。秦泌看著站在亭子外的環兒,挑眉微微一笑,環兒被那笑容恍花了眼,轉眼間就清醒了過來。臉上緩緩升起薄紅,心中不由的暗罵,這個禽獸!叫我不要喜歡你,又擺出這種姿態來誘惑我,天下的事都被你說定了,哪還由得了別人!早不彈琴,晚不彈琴,偏偏在我來得時候弄這一
出,故意的嗎?這樣想著,環兒臉上就有些難看了。
秦泌在亭子里好笑的看著環兒的表情在那裡變來變去,最後變成了咬牙切齒狀,覺得實在有趣,竟笑出聲來道:「別在哪裡磨嘰了,要彈琴就自己過來,在哪裡咬牙算怎麼回事兒,我的琴藝就這麼差?」
環兒聽了,漲紅了臉,眼色游移地小聲道:「才不是呢!彈得很好。」
秦泌故意側過耳朵去,說:「嗯?你剛才說得什麼?」
環兒看他裝得挺像那麼回事兒,便若無其事的走近了他,在他身邊站定后,突然對著他的耳邊大喊:「你、彈、得、好!」說完,一抽身就想跑,卻被秦泌一把撈了回來,扔到了古琴的前面。
環兒心裡道,完了!
果然,環兒還未來得及回頭,便聽秦泌陰仄仄地聲音在耳邊響起:「小環兒,你膽子很大嘛!啊!竟敢三番四次地跑來戲弄我。」說著,強行拉過環兒的手,固定在琴弦上,整個人從後頭壓了上去,「你說,你要怎麼補償我才好呢!」
環兒聽了,乾巴巴的笑了兩聲道:「怎麼補償?這個,其實也不用,就是開個玩笑而已。多笑笑對身體好,真的!」說完,自己哈哈哈地在那裡乾笑。
秦泌一眯眼睛,笑道無比甜蜜,道:「是啊!你說得沒錯,多笑笑對身體好,可是都是你在笑,我都沒笑,對身體很不好啊!你不覺得嗎?你看不如這樣,我剛剛給你談了一曲,你也說好聽了。你也給我彈一首好的,我沒聽過的。只要我覺得滿意了,今天就放過你。怎麼樣?公平!不然......」
環兒還不等他把不然後面的話說完就立馬正襟危坐,做出要開始彈奏的樣子。秦泌見了,爽快的放開了他,在後頭笑得春花燦爛。
環兒感覺到在一尺開外那灼熱地視線,冷汗都在往外冒,挑起手醞釀了好幾次,愣是沒下手的地方,真是欲哭無淚啊!正是頭疼的時候,秦泌又在後頭髮出陰陽怪氣的笑聲,環兒都恨不得投水自盡算了。可是他知道只有他稍有異動,秦泌就會把他抓回來,先給實踐了那個不然後面的東西,才會給他綁上大石頭,投進水裡!一定是這樣的,想到這樣的結局,環兒哭都哭不出來了。
這樣僵持著,環兒沒話找話的說:「秦大哥,你家的亭子不錯,在這裡什麼都能看到唉!」說完,環兒便後悔了。
秦泌愉快背過身,四處看了看,介面道:「你若喜歡,可以永遠呆在這水亭裡頭,我不介意的。當初我打算買這座園子的時候,就是聽人家說這家有個小姐在這水亭之上投水自盡,一時好奇,才買下的。沒想到環兒比我還有雅興,都不看看那小姐到底是美是丑,直接就要和人家作伴去了!」
環兒聽了,手下一抖,便從琴弦上劃撥而下,琴弦應聲而斷,「嗤啦」一聲,只聽到一聲刺耳的聲音。秦泌聽了這聲音,皺著眉頭,轉過身,只見那斷了的琴弦之上,殷紅的血珠順著琴弦緩緩流下,環兒的手掌上正滿布鮮血。
環兒臉色煞白的看著那琴弦,見秦泌皺著眉頭轉過身,嘴唇張張合合的想說些什麼,卻沒說出口,只有眼淚在眼眶子里打轉。
秦泌見了,二話沒說,抱起環兒便往水閣處飄然而去。只一會兒功夫,便到了水閣,秦泌把環兒放在美人榻上,急急地出去取了傷葯便回來給環兒包紮,傷葯一倒在手掌上,環兒便認出來了,這是何家秘制的傷葯,是進上的藥品之一。這葯是以生肌止血,消疤驅痕著稱的,極其珍貴,他跟何老磨了好久,才在製藥的時候磨了小半瓶回來的。
如今且顧不得想這些,環兒看秦泌見到那琴弦斷了,好似很生氣的樣子,強忍著上藥的疼痛道:「對......不起,把你的琴弄壞了!」環兒已經做好挨罵的準備了。
秦泌一聽,立馬放下臉來,怒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理那破琴,本來就只是玩笑而已,你竟然把手給弄傷了。好不容易來我這一趟就受了怎麼重的傷,你讓我有什麼臉面去見你的了家裡人啊?」秦泌說著,下手就不由的重了幾分。
環兒聽了他的話,再加上手疼得厲害,眼淚就再也憋不住了,實在是太委屈了,不由地放聲哭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凶我幹什麼?我本來就不會彈琴,是你硬要逼著我彈的。這會子倒是推得乾淨,你放心,沒人會要你負責任,不用怕臉上過不去。我從小就只能撿別人剩下的東西學,你以為我是你啊!什麼都能用最好的,想學點兒東西連老師都是最好的。我啊!從三歲開始就沒有學習的資格了,我詩詞不好,那賴我嗎?是我不想學嗎?我也像學些高雅的好的東西來著啊,可是誰給我機會了?幾個姐姐想學琴棋書畫,老太太就算不給找什麼好師傅,可是該給的一樣沒少。我呢?我從來都只能學人家不學的,自己苦哈哈的在那裡研究。我也想有好東西學,有好東西用啊!誰肯給我了?除了幾個哥哥姐姐在學東西時,我像個小尾巴似的偷著學一點兒,還能有什麼辦法。學琴?是你在做夢還是我在做夢啊?琴這東西是宮裡的大姐姐專用的高貴的東西,哪裡是我能碰的?我要是敢碰,還有命活著?」說完,便又大哭起來,連著手都一抽一抽的。
秦泌聽了低下頭默默無言,只是抓著環兒的手用力了幾分,給他摸葯的動作輕了幾許。上了葯,再給環兒包紮好了。秦泌拿過帕子給環兒輕輕地擦著眼淚笑道:「男主汗大丈夫,怎能為了這點子小事便哭哭啼啼的。我還當是什麼事呢!今天的事呢,是我不對,你也別掉豆子了。像學東西還不容易,現成的老師不就在這裡。他們不教你,我教你!你以後像學什麼就來找我,我會的就我教你。我不會的,便請師傅回來教你!保證比你們府里請的師傅好百倍!」
環兒聽他著口氣,不由的破涕為笑,道:「你哄誰呢!我們非親非故的,你憑什麼這麼幫我啊!」
環兒只是開玩笑的說說,沒想到秦泌聽了他的話卻一臉認真的道:「因為我們是朋友!」
環兒怔了一會兒,也笑了,用那隻沒傷到的手錘了一下秦泌的肩膀道:「嗯!我們是朋友,為朋友兩肋插刀是你應該做的。」說完,自己先笑了。
秦泌看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那手指輕點了點他的額頭,倒也沒說什麼。
環兒是晚上在秦府用了晚膳才回去的,回去時因為手不便,就坐了秦家的馬車回去,看著秦泌小心翼翼地將他扶上馬車,再暮色中目送他遠去,環兒對著馬車外的他揮了揮手,心裡暗道,其實,我不僅僅是想做你的朋友啊!
環兒因為傷了手,不敢去太爺或他師傅面前晃蕩,怕被他們追問是怎麼傷的,故這幾日都窩在家裡沒有出去。
這日,環兒正嫌悶的慌要進園子里逛逛,誰知剛到了園門口,便見幾個小丫頭並老婆子忙忙的走來,都笑道:「來了,好些姑娘奶奶們,我們都不認得,三爺快到老太太那兒看看去!」
環兒聽了,不明所以,便道:「這說得是哪裡話?媽媽到是說明白了是什麼親戚啊?」
那婆子聽了笑道:「啊喲!是我糊塗了。這來的是大太太的娘家兄弟一家,大奶奶的寡嬸並倆個妹妹,還有薛大姑娘家的兄弟和妹子。我這會子還得去請姨太太去呢!姑娘和奶奶們都已經去太太那兒了,這會子恐怕都移到老太太那兒了,三爺也快去!」說著,一徑去了。
環兒聽了,也不往園子里去了,便直接去了王夫人上房。
到了賈母院外那兒,環兒還沒進去,便見林黛玉紅著從裡頭走了出來。環兒見了,也停了下來,淡淡地叫了聲:「林姐姐!」便走了過去。
今日眾人的親戚匯齊了,來投各人的親戚。諸人聚在賈母上房之內各敘離別之情,各種忙亂自不必說。黛玉在一旁見了,先是歡喜,次后想起眾人皆有親眷,獨自己孤單,無個親眷,不免又去垂淚。又不想擾了眾人的好心情,便趁著大家不注意,自己一個出來了。
她剛一出來,便和環兒打了個照面,本想問問他為何般出去后就不進園子看她了。誰知還未開口,便見環兒綳著臉從她身邊走了過去,說話也是冷冷地,黛玉不禁悲從中來,一時間竟是泣不成聲了。只聽她悲聲道:「人人都有好親戚,獨獨我一人是一無所有的。如今連你也看不上我了,連姐姐都不願意叫,要給我臉色瞧!」說完,便用帕子捂著臉,低聲飲泣。
環兒聽了這話覺得好笑,便停下腳步道:「這話是怎麼說的?我倒是不明白了!」
黛玉聽了,心中越發悲苦,直道:「咱們倆是一同長大的。小時候吵也吵過,好也好過。我素日只說怎麼這樣一起玩鬧到大的,感覺該比別人好的,誰知竟是我想差了!如今你人大了,心也大了,竟是把我丟到了一邊。搬出了外院怎麼久,不說進園子來瞧我一瞧。好不容易見上一次,竟還是託了這些個新來的姐姐妹妹們的福氣!」說著,已是哭不出聲來,只在那裡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不停的咳嗽。
環兒聽她說完,就知道事有蹊蹺了。見她這樣,忙過去幫她拍著後背。黛玉已經是咳得面紅耳赤,見環兒過了,也不知哪來得力氣,竟是一把推開了他。
環兒也急了,忙到:「這是怎麼說的,想來咱們是都被人算計了!」
黛玉聽了,也覺出不對,平復了一下呼吸,忙問他是什麼意思。環兒拉了她走遠了,便將上回去給他送東西的事情說了。
黛玉聽到他提起這事,驚呼道:「那天來得是你嗎?紫鵑說是寶玉送了蜂蜜過來。我正跟他生氣呢!他是知道我脾胃弱的,我看他巴巴送了這個過來,以為是來氣我的,便讓紫鵑給倒了!」黛玉說完便意識到了事情哪裡不對了,他們倆默默對視著,竟都沉默了。
良久,黛玉才道:「我要回去問問紫鵑!」
環兒聽了,立馬拉著了他,道:「姐姐別犯傻了!紫鵑是老太太的人,她到底是不會害你的!」
環兒放開了他的手,繼續道:「咱們算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兒,她們這麼做也是為了姐姐你好。不就是倒了一罐蜜嗎?我那兒還有做好的,是專門給姐姐做的,一會兒我回去就讓蘭溪給你送進去。那東西本來是要前兩月吃最好的,如今都要入冬了,都給耽誤了!這都怪我,都是我的不是了。」說著,便笑了
黛玉見了他這樣,咬著下唇,淚水無聲的流淌著。環兒正想給她擦了,見到寶玉找了過來,便罷了。
寶玉本就是見了林妹妹不見了,怕她觸景傷情,才找了出來的。見他們這樣,忙問是怎麼了!環兒對著賈母院子方向使了個眼色,便走了。留下寶玉在原地勸慰著林姐姐。
這是何苦來著,一大家子,你們婆媳倆斗就斗,平日里鬥來鬥去的不嫌煩,到如今連這點子小事都要算計,累不累啊!幾個孩子,一個也不放過。我一個庶子,難道還要我娶林姐姐不成,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