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劇場 休憩(2)
他沒有立刻掛掉電話,輕輕嘟囔著:「但願你不會後悔你所做出的決定。」他又抬高音調,溫和地說:「再見。」隨後電話被掛斷了。
韓馥驚出一身冷汗,他說的和夢中人的尤為相似。
「決定?什麼決定?」他摸不到頭腦。「難道買一幅畫還有錯嗎?」他哂笑道:「真是可笑。」
晴空和煦的天,外面卻意外地掀起一陣大風,推開了窗子。風湧進屋子裡,霎時寒肅。
四周瀰漫起一股輕柔的香霧,似是這股風送來的。掙扎了幾下,韓馥的眼皮愈發沉重,隨後就倚著牆壁慢慢睡去。
恍然間,他被潮水吞沒。
他慢慢睜開眼,眼前是被清水隔開的雲海。沒有溺水的痛苦,而是被柔波的浸潤。波瀾的天空,韓馥就那樣凝望著,凝望著那夢寐以求的恬靜與美好。
他已經很久沒有被這樣的溫柔包圍了,自從他踏入那座古鎮,凝視著身邊人步步絕望,最終走向死亡。
黯淡的雲彩漸漸飄散,日光從雲間滲透過來。陽光直晃他的眼睛,他伸出手妄圖遮掩光照。可這光芒是短暫的,很快陰雲就籠罩天地。晦暗的天空落下淚雨,就像韓馥自己的眼淚。不過流淚也只是片刻,雨很快停了,而天仍舊陰沉。
夢中人有著奇異的力量,有一張無形的手把他推出水面。
漂浮在水面上,原來他正在湖泊里。眼前是座古樸的廊橋,而廊橋上空無一人。恍然間,他患得患失,就像這上面有什麼人在等待他。但轉眼望去,惟有矗立的廊橋。
「你,在等我嗎?」耳畔突然傳來微有遲疑的聲音。
輕音繞耳,不絕如縷。韓馥瞪大眼睛。「這……」
身旁空無一人,他還待在水中央。
那種無形的力量,牽起他的雙手,把他帶離湖水,直達廊橋。徘徊在廊橋上,除了空落落的感覺,便再無他想。
在這裡,在這裡,竟有種熟悉的感覺。韓馥慢慢回憶,最終追尋到做的那些無邊無際的夢。
「又是夢?」他小聲喃喃道。
思索時,陰雲散去,露出落日餘暉。雖然重現光明,可惜他仍是心存哀傷。
他看那片晚霞出神之際,旁邊飄過一個身影。試圖去抓住那人,須臾間他穿過韓馥的手臂,旁若無人地向前走。韓馥立即跟上去,可不料他下了橋便化作了一團煙霧。
下橋又是另一番風景了。
夜幕降臨,夕陽染天際。隨後月慢慢升起,霞光逝去,天幕籠罩。清風拂過,水邊蘭榭上微光點點,隱隱地似有人煙。
韓馥遲疑地走過去,最終停頓不前。裡面有個正憑欄觀望庭院的年輕人,香爐吐的薄霧半掩著他的面容。
年輕人緩緩轉過頭來,最終注視著韓馥。
「請進。」
韓馥猶疑一跬,而後發現那年輕人並非與他說話,且是與他身後的人寒暄幾句。他轉身去看,是個奴僕模樣的壯丁。
「爺,衛府的人又來了。」
青年嘆氣,「連著幾旬了,總不能讓他們一直吃這閉門羹吧,快快相迎。」
「是。」僕人作揖離開。
眼前景象忽轉,偌大宅院已成了落魄小屋。韓馥站在角落裡,心有憐憫地注視著那些哭哭啼啼的人。
為什麼他們被關在這?這是招了什麼罪?韓馥疑問叢生。
后聽見有人說:「你們都過來。」韓馥向他看去,那人竟是水榭上憑欄的年輕人。
「爺,以後可怎麼辦啊?」丫鬟僕從哭訴著。
沒被禍患亂了神,他仍保有風範氣韻,「料到會有今日,便私存了十二萬緡錢在鴻豐櫃坊。秦夫人拿兩萬,她一直病重纏身,有些錢也好為以後考量。二位侄兒各拿一萬,你們要謹記老爺叮囑,不忘聖人之訓。劉師爺隨我多年,拿八千。通房丫鬟及媵人各拿六千。府中掌事各拿四千,其餘丫鬟僕從各一千。」
他的話語字字穿心。
府中諸人聞聲落淚,他卻不為所動,從懷中掏出一卷,「這是當年江先生託付我的,我費盡半生心血,兢兢業業只為不負先生所望,可惜門楣敗落,宅院蕭疏,今日只能把此畫交由良玉保管。」
他將畫雙手奉上,良玉忍住淚水,道:「定不負二爺的囑託。」
良玉的眼淚終是落到黃綢之上。
韓馥心口處隱隱作痛,眼前的畫面卻沒有饒過他。
很快那屋子裡的人都散了,青年被人綁走了。沒有任何掙扎,他坦然自若地合眼靜待著無望的未來。
他腳下的柴堆被點燃,火光灼眼。韓馥慌了神,上去解繩子意圖救下他。可這到底是場虛幻,任他怎麼出力,都毫無用處。
「醒一醒。」韓馥驚慌地叫他。
可惜他什麼都聽不到,不過片刻他就歪頭歿了。
被縛的青年被大火吞噬,韓馥不禁落淚。那場不明真相的大火也灼燒著他的靈魂,帶來無盡哀慟。
大火燒盡了一切,四周歸為死寂。
韓馥還是沒有從剛才目睹死亡的驚懼里逃離,只得在黑暗裡彷徨。
「多年不見。」深處傳來耳熟的聲音。
韓馥靜默地向聲源處走,盡頭卻是寂寞空庭。尋覓周圍,最後停在游廊前。
流水滴落,更顯寧靜。
迷糊的人影浮現於游廊上,他說:「相見,就是命數。繼續徘徊只能被命運擺布,早些離開吧,你該醒了。」
韓馥問:「我被煙迷暈是你搗的鬼?」
他背對他搖了搖頭,「夜寐之時,再會。」人影不願多說,很快消失了。
眼前漸漸有了光照,身上有知覺了,韓馥緩緩睜開眼睛。水晶吊燈和薰衣草壁紙,都印證了他正在與稀飯約定的那家餐廳里!
韓馥鎮定幾分,強壓住心中所感,暫時無所行動。悄悄觀察四周的動靜,尤其盯緊了代理人稀飯。
眼前的稀飯若無其事地吃著牛排,似乎沒什麼可疑的地方。昏睡過後,頭痛仍在,勉強忍住才不會出岔子。
他把手放沙發上,卻意外地摸到了畫卷。拿起來迅速展開,細細瞅幾眼,卻沒看出紕漏。
韓馥的舉動引起稀飯的注意,「伏先生,您有什麼疑問嗎?」他的聲音夾雜著似有似無的冷漠與疏離。
「這畫得讓我去鑒定真假,要是贗品那就不好辦了。」韓馥故作親和地試探道。
「可以,可以。」對方很爽快地答應了。
於是循序漸進地問:「那五萬美金?」
稀飯用餐巾紙擦了擦嘴邊的醬汁,「稍後匯到卡上就行。」簡單一句,壓根不在乎錢的數目。
韓馥抿了一口酒,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