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蕭瑟(上)
翌日,韞嫻覺得悶悶地,便彈琵琶打消時光。
剛撥弦便聽到宮人在門外說:「奉儀,殿下要您去承恩殿。」
她收了琵琶,悠然笑道:「知道了。」
日光下的承恩殿恢宏大氣,但韞嫻卻覺得這裡陰森可怖。
韞嫻剛捻線,卻瞟見了她的鐲子,「你腕上的鐲子看著像芙蓉玉,這樣純粹的顏色,宮裡都找不到幾件。」她只是隨口一提,話里沒苛責。
宮人道:「奴知錯了。」
「知錯?你是知錯了,可那東西是從哪來的,我還不清楚。」韞嫻專註於繡花。
她畏懼地說:「奴、奴只是一時鬼迷了心竅,順手拿走了几案上的玉鐲,奴又看旁下無人就沒聲張。」
「這麼說,你是偷盜了,宮中嚴禁宮人藏匿貢品,那玉鐲一看便是貴人珍愛的東西,倘貴人追查下來,事情敗露,我可保不了你。」韞嫻冷冷地說。
她可不願被個宮女連累。
「你跟了我幾個月,我雖不像其他人時常恩賞,但到底也不算差。如今你偷盜,還戴贓物招搖,是想陷害我嗎?」
「奴不敢,奴不過是看著好看……所以,所以……」宮人依舊守口如瓶。
韞嫻掐住她的手腕,「誰都知道,那對手鐲是太子所有,他正愁找不到呢,你倒是好,自己送上門了。」
「奴見財起意,奴見財起意,請奉儀饒恕。」宮人跪下求饒。
「你倒是說,怎麼從太子那得來的?據我所知,你寸步不離地」
日光灑在她的臉上,徐招娣緩緩睜開眼睛。她很久沒有睜眼了,沒想到她還能睜開眼睛。
「快醒醒,快醒醒。」這人是誰啊?
沒想到死後的世界是這樣的。不對!她還活著!招娣原以為自己就可以安心升天了,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她居然等來了睜眼那天。真不敢相信,她居然又活了。
「嘶,頭好疼啊。」她眯眼睛瞧著,眼前的人似乎是個女性。
招娣可謂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滿是詫異和無奈。
身體漸涼后,「真的復活了。」手背是溫熱的,頸部的血管能摸到脈搏,生命體征還在。
招娣試著活動手,於是就看到這手是白白凈凈的,沒有點幹活的痕迹,倒像是常年養尊處優下保養的纖纖玉指。她的左手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但這具身體卻沒有。難以想象,令她重獲新生的代價竟然是投生在別人身上。
「等下,這,這不是我的身體!是不是搞錯了,偏偏讓我上別人的身。」
再崩潰也沒用了,一切已經成真了。
她徐招娣,普通的大學生,竟穿成了大家閨秀。真不知道是福是禍啊。但與其說這是重生,不如說這是穿越。不到片刻她就發現,這壓根不是二十一世紀初。
後面小樓,精雕細刻的百福(蝠)窗,上面還糊著窗紙。那窗子半開著,隱約可見飄蕩的青紗。招娣看得出神了,她曾經夢想著住這樣個雅居里。可是,這麼穿到了人家女兒身上,佔用別人的身體,她多多少少有些過意不去啊。
「唉,莫非我就要在這個朝代,過著古人循規蹈矩的生活?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這家的女兒莫非已經故去了?不然她不可能穿到一個好人身上。
「唉,除非我掛掉,否則是穿不回去了吧。」她哀嘆一聲。「算了,人生如戲,全靠演技。還是好好活下去,既是為了我,也是為了她。」
招娣只能揣摩這個世界了,就像是演戲一樣。研究背景、劇情、角色以及更多細節。而她扮演的角色呢,似乎還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環視四周自己身後那間房按朝嚮應該是東廂房,顯然是給晚輩居住的。另邊的正房肯定是給老爺、太太居住的,按自己的理解他們居住的地方不會在正堂,而是會在側室起居生活。
這四四方方的院子,好像是老北京的四合院。
她忙看自己穿的衣裳,短襖和馬面裙。還有兩邊的雙鬟,這是雙丫髻啊。
招娣瞬間凌亂了,這彷彿是距今五六百年的明朝!完了,這下她可能連話都聽不明白了。鬼才知道那個年代的口音是什麼樣啊。
她不禁捂臉,這可怎麼生活啊。
「冷靜,冷靜。不過自己的打扮,倒不像是丫頭。身上的衣裳帶著刺繡,好像是杭羅的,穿起來輕盈涼快。更作證這具身體的身份不一般了。」
招娣的頭又痛了,她摸了後腦勺,有些濕乎乎的。
「上面帶很淺的血痕,似乎是未完全癒合的傷口,明顯是剛留下不久的。這個人被人襲擊過。」
古代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居然能被人打了後腦勺,不想都覺得匪夷所思。既然她穿到了這個女孩的身上,那她就替她報這個仇,把真正的兇手捉拿歸案。
忽地背後有人拍她,「姑娘還坐在這啊?」話里雜著口音,幸好她還能聽懂。
來的人打扮得像個丫頭。她皮膚白皙,面頰略有點雀斑。梳著油光的頭,穿著青緞衣裳,腰間束個汗巾子。看起來這家人的經濟水平還不錯,肯定是大戶人家了。
招娣問:「你是誰啊?」聲音里的味和那丫頭一模一樣。
「你!姑娘你說話了!你好了!我去告訴老爺、太太。」
為什麼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好像在哪個古裝劇看過。
招娣不顧多餘的想法了,一把拉著她。「你且說說,你叫什麼名啊?那我又叫什麼呢?做了場大夢,把該記得的都忘光了。」她可不會一點沒準備的,去見她口中的老爺和太太。
丫頭說:「我叫成碧,看朱成碧的成碧,這還是姑娘給我起的名呢。您不小心跌進水裡,居然全忘沒了。」
看朱成碧思紛紛,這具身體的主人莫非名花有主了?不過在才女頻出的明清,能吟幾句唐詩倒不算什麼。但後面的事挺讓她在意的,這女孩因為落水失去了意識。被打,落水,推斷一下就是這女孩硯瑛被人在背後打了一棒,然後推入水中。是誰和她有深仇大恨?
不過看樣子成碧不清楚落水的內幕。
招娣問:「那我叫什麼呢?」
「徐姑娘的尊名,是硯瑛。筆墨紙硯的硯,側玉瑛。」聽成碧的話,覺得這丫頭應該識字。
硯台和美石,說到底還是塊頑石。不過聽起來還不錯,就是撞了晏嬰的名字。
「嗯。那我爹娘都是什麼人呢?」
不出意外這家的老爺、夫人是她爹媽,再不濟也是叔叔、嬸子。
成碧卻說:「我是個下人不敢胡說的。」
「但說無妨。」招娣使勁謅了句白話。
成碧倒像是怕隔牆有耳似的,只在她耳邊低語:「老爺是東海郡侯吏部侍郎徐公之子,現任國子監祭酒。太太是靖遠侯華公的長女。」
自己的運氣還真不錯,家裡居然有個超品侯。老爹國子監祭酒,放到現代來,那就是最高學府的校長和教育部部長。現代社會她夠不上最高學府,卻沒想到穿越的這下居然能接受最高學府的教育,不錯,真不錯。
她這一夢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但從葉間竄出的光彷彿昭示著自然的永恆。沒錯,她作為靈魂存在的時候覺得自己和那些砂石一樣。自己就是視角,僅僅是一雙眼睛空洞的看著世間百態罷了。
靈魂,對,只是靈魂。她在讀大二的時候出了場車禍,再也沒能醒來。
應該自我介紹下,她叫徐招娣,中畿大學的在讀生。稱的上是一個平平無奇且無趣的人吧。除了冥想以外,別無所長。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或者說是安安心心地在家睡覺。但老天給了她點特別的,就是出場車禍,把她變成了植物人。
每當深夜,她才能作為遊魂在醫院各處出沒。也僅僅望下那幽深的長廊,或是棲息在某個地方,反正是不斷的飄蕩著,沒有歸宿可言。然而隨著生命體征的逐漸消失,靈魂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馬上就要魂飛魄散了。她早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甚至想見一見地府陰司的黑白無常。
登上飛機,伏珩靠到椅背只覺沉沉的睡意襲來。
這種感覺已經許久了,從他患上幻想症的時候便開始了。
「你好,能讓我進去嗎?」
他竟然能在這聽到親切的母語,所以打起精神朝那個聲音的源頭看去。
原來是那個夏天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且是最後一個抵達登機口的人,看來他們會一同度過十幾個小時了。
伏珩說:「請。」
「在遙遠的國度能遇到同鄉人真是一種幸運。」
他的聲調很輕緩,甚至可以說打上了催眠的烙印。伏珩每當聽到這樣的聲音,就會陷入夢鄉。但這聲音意外地熟悉,好像在哪裡聽見過,所以他格外打起精神專註地聽。
伏珩笑道:「可惜我被自稱是我同鄉的人騙過不止一回。」
那人仍舊是隨和的,他的話更是如此,「是嗎?你覺得這一回也是?」
「失去了親人,你一定很痛苦吧。那你應該更好的活下去,每個人都是寄託著愛你的人的希望。只要你能帶著他們的思念努力生活,他們會永遠活在你的心裡的。人的心裡都有一首歌,仔細聆聽,就能發現它的美好。」
木偶人站起來,開口道:「我想你應該會接受催眠吧。催眠是讓人進入半睡眠狀態,遊離於潛意識中。不過實施與否都要看您了。」
舒邦卻說:「這裡似乎沒有第三人存在吧,而且就算使用催眠術也是沒有用的。而且有些傷痛不是遺忘和掩蓋就能夠抹去的。」
面面相覷,終是得乖乖吐露真相。
太子趙睿獨獨鍾愛西明寺,不光因這裡御造經藏,更因這裡亭台樓閣,飛梁迤邐,有十院,屋四千餘間,窮極華麗。
皇太子趙睿的身後有儀仗隊數十餘人,還攜了金銀絲帛以供奉神前。
大禮過後,太子在廂房小憩,待午初便回宮。
「弘徽,你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晨起便聽得鐘聲,盪悠悠的好像是不真實的。我便是聽著晨鐘暮鼓長大的,它們日日夜夜陪著我,比任何人陪伴的時間都長。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結束,但卻知道它開始是在何時。
那寶帳多以鮫綃、珠玉紋飾,就是裴緒也沒看過幾件可媲美的。
「日子到了。」
裴緒故作不知,茫然地問:「郎君,您說什麼?」
楊素和趙睿的約定其實已延誤了日子,但估計是太子格外開恩而逾期。他們私底下的事,無論裴緒知不知道,他都得雲不知,以免太子多疑,再給自己徒增麻煩。
趙睿打從病癒,氣色越來越好,現下恢復如前。他頭戴進賢冠②,身著雅服,像是位謙謙君子。他抿了抿,面上浮現似無的笑意,「這幾日是鄰中元,各省各部各寺都忙著,還沒個定。你們禮部事更多,不但要籌備節慶,更要斟酌廷對。」
「那日我在大理寺撞見門下侍郎郭顯,看他把大理寺諸官罵了個遍。估計是對其弟案件的不滿吧。」他說。
郭顯的舉動的確可疑,可說到底,他還是沒做出明顯越格的事,即便以他越權為名參劾他,也撼動不了他半分。
「郭侍郎他……」
裴紀又添油加醋地說:「等韓馥去了就更有意思了。」
這和韓馥又有什麼關係?張少聰被他繞的快懵了。
「瞧我這笨嘴拙舌的,偏揀那些爛事說。等你把案卷看仔細了,興許這事也快了了。」裴紀揉揉太陽穴,他現在有些頭暈目眩。
張少聰見他舉動有異樣,便說:「裴兄,你這是……」
他忽地捂住頭,強說:「我還沒事。」
張少聰忙派人把他送回去,看來他的病一如傳言般嚴重
趙睿被她說得難堪,「我,唉,哪有你說得那樣……」他越說越是欲蓋彌彰,並有些妒忌先一步搶走美人的裴緒。
之前他為裴弘徽保媒的時候還以為只是個古板丫頭,誰承想她竟出落得美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