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殺士卒三分之一
隨著進攻的鼓聲響起,身處戰場之上的張仲,血液開始加速,有一種想要發泄的慾望。
戰場,永遠是男人的浪漫,他會讓怯弱者變得勇敢,也會有勇敢者變得懦弱。
張仲很明顯就是那種變得更加勇敢的,因為他原本就是一名軍人,在後世那種更注重意志培養和心理素質的訓練下,以野戰為目的培養出來的職業軍人。
「在舉國大戰之前,見識一下真正的戰場。」李煬看出了張仲的躁動,也很滿意他的反應和心理狀態。「是很難得的機會。」
「多謝賊掾給仲機會,臨城而觀。」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
「好好看著罷。」
「唯。」
張仲不再多言,再次將目光投向下方砍伐的蠻人,他們竟然沒有將竹木做成梯子。
而是直接扛著便出了陣。
這......不可能吧!
直接爬嗎?
「每一場兵戰,無論是秦還是六國,乃至於蠻族,沖城登先者,皆是囚徒隸臣,這沒有不同。」
李煬再次開口,他指著下方足足三千以上的蠻人。「區別只在於對刑徒登城的律法。」
「在秦,這類人雖皆為刑徒,或是外族俘虜,是有該死之罪,然兵戰之時敢死沖陣登城而回者,免其罪而賞之,不戰而退者,斬。」
「家人並坐。」
即便李煬不說,張仲也很清楚,這些人就是試探廣都城池防禦力,和消耗他們物資體力的先登敢死之士。
俗稱,炮灰。
至於律法,當初張仲的叔公,在上黨城下時,便是這樣的炮灰中的一員,因功得爵,才進入了正式的軍隊中,之後才有了現在的身份和地位。
張仲對於自家的發家史,可謂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城下,蠻人們四人一組,其中兩人口中含著青銅劍,肩上扛著樹木或者數根捆綁的楠竹,而身邊則跟著一名持盾的甲士。
他們緩步出陣,身後足有近兩萬的前軍,也開始緩緩推進。
而後面的中軍則紋絲不動,只將帥旗高高懸起,給前方的士卒以信心。
「蠻人進攻,頗有章法啊!」
李煬沒有答話,只是將右手緩緩舉起,隨著他的動作,城上開始響起咯吱咯吱的強弩上弦聲。
蠻人緩步而行,到距離城池六百步左右時,步伐開始明顯加快。
隨著距離再次拉近,到了靠近弩箭射程的五百步時,他們猛然提速,赤著的雙足開始狂奔。
「攻城時,入得射程便要急速前沖。」李煬仍舊沒有揮手,甚至還在給張仲講解。
張仲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這樣能不容易被射中。」
「不,只是因為,跑得快不一定能活下來,但不跑,必死。」
說完,李煬右手重重一揮。
弓弦的崩響聲連成一片,箭矢宛如驟雨,密集而下。
正在奔跑的蠻人中,持盾的蠻人猛然舉起盾牌,並再次加速。
身邊扛竹木的蠻人,同樣將身軀躲在特質的巨大盾牌之下狂奔,但仍舊有不少人被射中,栽倒在地。
「攻城先登,不能倒地,在這樣的戰場上,倒地就意味著死亡。」
張仲點了點頭,因為他看見有許多明明沒有死去的蠻人,被身後的同袍踩著沖了過去。
也有秦人貪圖首級,直接瞄準了這些失去了行動力的蠻人。
弓弦崩響,箭矢仍舊在不停發射,毫無間斷。
秦人的弩陣,從來就不止一發。
「五什一屯,輪換射擊,可以保持體力,也能使箭矢不間斷。」李煬仍在看著城下,但語氣卻十分平靜,似乎底下的修羅場與他毫無關係。
「若是對方進攻猛烈,不能擋,便以二什一組。」
很明顯,對於城上接近兩千左右的弩手來說,三千多前後不一的蠻人,還達不到進攻猛烈的程度。
所以,他們需要保持體力。
因為他們真正需要面對的,是那緊隨其後,已經漸漸遠離中軍靠近城池,足有兩萬人的前軍的兇猛進攻。
而這兩萬人的前軍,在炮灰的掩護下,進入秦軍的射程已經過了百步,前方的盾陣甚至已經經過秦軍幾次洗禮。
李煬信手一指城牆下方那正在不斷靠近的盾陣,對著張仲低聲喝到。「看著他們。」
張仲聞言,目不轉睛的盯著下方的盾陣,他盯了並不久,就見到盾陣開始裂開,其下是一張張拉滿的弓。
不等張仲出聲,身邊李煬冷靜的聲音便已經響起。「五,舉盾。」
張仲側頭一看,舉盾的正是剛剛射擊完畢才退下來,還未曾裝填箭矢的甲士。
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能耐,我能學得來嗎?
並且,第一次直面戰爭,張仲也發現了秦國軍隊編製的效率,五百設五百主,其下設屯,每屯為五十人,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這十數為代號。
其下設什,以一二三四五為代號,如李煬之前的大喝,則是指的其統率之下的,所有編號為五的什。
這便是秦國中層軍官在指揮時下令的方式,十分的方便快捷,效率極高。
而上了五百人則稱左右,千人以上,一般則由都尉指揮,而都尉則又由裨將或者主將直接指揮。
整個兵制,可以說是十分的先進了。
「放。」一聲沉悶的吼聲在城下響起,隨之而來的,是無數的箭矢。
「一三四,伏。」
叮叮噹噹的聲音連成一片,許多射在了盾牌上,但更多的,射在了城牆上。
張仲亦不及細想,急忙舉起大盾,將靠近自己和李煬的流矢盡數擋下。
「三四齊射,一二替之。」
箭矢變得愈發狂猛,比起之前更勝一倍,更多的蠻人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爬起來。
「三四退,一二伏,進。」
「五,舉盾。」李煬再次發出一聲大喝。
剛剛收回盾牌,退後一步讓同袍射擊的甲士聞言,再次上前一步,將手中盾牌抬起。
張仲眼睜睜看著那些箭矢,剛剛好被盾牌擋在了弩手身外,不由得一陣呆愣。
要是秦國的五百主,都是這種素質的話,何愁六國不滅。
儘管城上的弩陣愈發兇猛,但前沖的蠻人,仍舊有漏網之魚,他們或是同袍已死,單獨拖拽著巨木,或是丟去了盾牌,單持長劍。
但終歸,還是靠近了城牆之下。
也因此,張仲很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蜀中擅攀爬之士,借木登城,如履平地。」
只見那些躲過齊射的蠻人漢子,再次兩人一組,扶起為數不多的巨木,或者一根根粗壯的楠竹,再次加速,直衝城牆。
到得城牆之時,前面的士卒將竹木一揚,便靠在了城牆之上。
其後的蠻人口中含著青銅劍,一個助跑,便像是猿猴一般順著巨木、竹竿向城上爬來。
張仲手持盾牌,從側面小心看去,只見地上滿是蠻人的屍體,初略估計,這三千餘名炮灰前鋒,至少折損了三分之一。
目光再轉,他看向正在攀爬的蠻人,赫然發現,他只是觀望底下戰場這短短時間,這些蠻人也才不過幾個躍動,竟然已經過了竹木的四分之一。
「三四,棄弩投木,一二輪換射擊,五舉盾。」
李煬的命令仍舊在有條不紊的下達,平靜得像是一個沒有絲毫感情的戰爭機器。
收到命令的兩千士卒中,所有的三四編號的什皆放下了手中的弩箭,伸手抱起早已放在女牆下的防禦物資。
那是一根根被切斷的,以水泡了許久用以加重的圓木。
這也是這個時代最常見的城防兵器,重達數十斤,砸著便死,磕著便傷。
隨著呼喝聲起,濕木被城上的士卒直接順著竹木丟了下去,將正在向上爬動的蠻人砸得頭破血流。
一聲聲絕望的慘叫中,城牆上滾下了一具具健碩的身軀,血液橫流之間,泥土被一片片染成紅色。
張仲心中的躁動越發濃重,有種想要找人廝殺的衝動。
而他身邊的李煬,仍然在定定的看著蠻人前軍,看著他們逐步向前推進。
隨著沉悶的腳步聲,那黑壓壓的一片,宛如陰雲。
四百步時,有渾厚豪邁的歌聲開始響起,並漸漸連成一片,並以刀盾相和,聲震雲霄。
歌聲中,蠻人的腳步開始急促,越來越急促,宛如雪崩。
經過這段時間與蠻人的相處,張仲自這歌聲中,略微聽懂了兩句。
那聲音在唱著。
「祭生牲兮告虎神,攜刀兵兮破敵寇。」
「生當戰兮死何懼,魂不散兮佑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