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找你找得好費力,終於找到了。」顧宸微笑開口,暖如春風徐徐而來,黑眸靜靜地望著她,彷彿只是兩個人在逛街,而她突然走散。
但陶自然的呼吸卻在那一刻停止。她驀地怔住,雙眸里都是錯愕與驚訝。她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周圍的人聲如潮水般覆過來,她只覺腦袋裡嗡嗡得一片模糊,並不刺眼的太陽照得她睜不開眼。
他望著她淡然一笑,聲音那麼溫和。
可是突然間,顧宸只覺得身體火燒火燎的疼,眼前的景物慢慢變得模糊,猶如沒有準確對焦的畫面,奇形怪狀的事物層層疊疊的擠在一起,鮮亮的顏色漸漸褪去,只剩下死寂般的黑白。
陶自然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在下一個沒有意識的瞬間,顧宸在她眼前倒了下去。
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混入呼吸,雪白的燈光,雪白的牆,雪白的醫生和護士。機械的器皿聲,病房裡的哭泣聲,陶自然一個人在走廊里無意識的往前走,腳下的路那麼長,彷彿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她怔怔地走著,雙眼無神,兩手卻不由自主地撫上自己的腹部——上次來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說,那裡有了一個小生命。
「病人患了高燒導致輕微昏迷,初步檢查應該是勞累所致的緣故,已經注射的退燒針,一會兒就應該醒了。」
「謝謝。」
陶自然推開病房門,靜靜的在沙發上坐下來。他瘦了,側臉的線條更加明顯深刻。臉色泛白,疲憊的樣子。
她輕手輕腳地將旁邊的毯子蓋在顧宸的身上。靠得近了,才發現他眉心的紋路,是極淡極淡的川字,雙眼緊閉,眉角蹙著的很厲害,好像是坐了什麼不好的夢一樣,很不踏實。
她輕輕的掖了一下被角,聽到他昏昏沉沉的嘟囔,話音並不清晰。她湊近,終於挺清楚了一句,小然,你怎麼還不回家。
陶自然轉身,藏住眼裡驟起的濕熱,幾欲落荒而逃。
他說,你怎麼還不回家。
沒想到她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身後的一聲,「別走。」
陶自然穩住了情緒,轉身,「你醒了?剛剛還在睡覺。」
顧宸扯出一枚笑,用手指了指,「是在做夢,在夢裡聽到了高跟鞋的聲音。」
陶自然這才注意到,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想當年自己除了板鞋不穿,可如今也竟能將這高跟鞋穿的有模有樣。
是甘願做了這俗世女子。還是,貪了這搖搖欲墜的感覺?
彼此突然都是沉默,氣氛隱隱有些尷尬。顧宸靜靜的凝視著她,她的頭髮長了許多,黑色的頭髮像柔軟的海藻。從前,她從來都將整張臉都埋在她那一頭烏黑垂順的直發里,幾乎整張臉只剩下黑黑的大眼睛。如今她的頭髮披拂下來,呈現出曼妙的波浪,像流淌著的巧克力。
再次看到她,她整個人洗去了眉目間的青澀稚嫩,她的嬌,她的美,就像她小巧的耳垂上此刻帶著的珍珠耳飾,如今有著明媚而不刺人的光輝,遮不住的奪人。只是,這份嬌,這份美,還是他的嗎?
顧宸的眼裡漸漸也有水光泛起。他工作之後一直個性深沉,喜怒向來不形於色,這半年多更是大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可是此刻,再次面對陶自然,他卻覺得情難自抑,幾度失控。
他曾經不只一次的以為,他會不會再也見不到她了。
顧宸靜了片刻,緩緩的自言自語,因為還在發燒,所以說的很慢,一字一句的,
「你走了之後,我到處都找不到,動用了所有可以動用的關係。我知道你讓嚴子琛封鎖了所有消息。」
「我找不到你,我就只能做好自己。我每天晚上都睡在辦公室,看不完的報表、計劃,為了拓展市場和上市計劃,周周和官場的人吃飯、喝酒、娛樂。喝完酒回到辦公室,迷迷糊糊的都是你的影子,可第二天早上醒來呢?還是自己一個。」
「我知道我傷了你,為了所謂的自尊和野心忽視了你的感受。但,我的心一直都在你這裡,從前是,一直都是。某段時間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找不到你了,那時候就不停的在想,如果我知道怎麼戒掉你,那該有多好?」
陶自然望著那雙黑眸,忽然間一句話也說不來。可心忽然間不可抑制地疼痛起來,他過的不好,可她這半年來就過得好嗎?
她是否應該慶幸,他不是一個會輕易動情的人?
有一個詞叫「bittersweet」,她的這場無望的愛,就是這樣且喜且憂,甜蜜又苦澀,是不是每一場傷筋動骨的愛都是這樣的滋味?
陶自然低著頭,死死地揪著兩隻手,只覺得淚水一下子衝上眼眶,酸熱難當,隨時都要掉下來。
「小然……」耳邊傳來他的呼喚,溫柔依舊。
「對不起——」下一秒她已倉皇地奔出門,眼前一片模糊。
她不夠懂事,不夠體貼,不夠成熟,不夠有本事,從來只知道揮霍他的寵溺和呵護,身在福中不知福。可即便只是揮霍他的寵溺,她都做不好。不甘心卻又學不會信任學不會反抗,弄丟了他也弄丟了自己。
「小然!」
身後傳來一聲悶響,沙啞的吼聲隨即傳來,她轉過頭,卻見顧宸瞬時拔了點滴,幾大步追了過來,一臉憂急地望著她。
看著他手上的霎時血跡點點,她再也沒有力氣往前走,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他步履凌亂地追過來,一把摟住她。
「不要再逃了……小然,」滾燙的吻落在她含淚的眼睫上,他的擁抱緊得幾乎讓她無法呼吸,「我找你找了好久,答應我,回到我身邊……」
唇邊溫熱的氣息,軟軟的,暖洋洋的。
如同午後清爽的風,輕盈地拂過纖柔的蘆葦。
她無意識的掐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長有力。
這是多麼熟悉的情景,彷彿在哪裡經歷過。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她坐在教室里,聽的他嘲弄自己「這個方程式怎麼會記不住」,她便是像剛才那樣無意識地要掐他。
那麼久遠以前的記憶,一下子浮上心頭。
她搖頭,眼淚兇猛,不斷地湧出濕透臉龐,
「從過去到現在,我總是弱的一方,學習不如你,工作不如你,我從來只能照自己的心情來對待我們之間的關係,結果最後我們都搞得一團糟,卻一直不知道如何收場……」
顧宸傾身,俯首封住她的唇,阻止她繼續說出那些沮喪得叫他心痛的話語。這樣的陶自然,讓他柔腸糾結卻同時心慌意亂。
他寧可她像之前一樣倔強決絕,咄咄逼人說走就走,也不是現在這樣像個無助的孩子,脆弱地找不到她自己。
然而,他的吻越溫柔,她卻哭得更厲害,彷彿這麼久以來身體里壓抑的水分全都湧出來,怎麼也止不住。
他的聲音痛楚而沙啞,「告訴我,要怎樣我才不會讓你傷心?」
她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流了多少眼淚,而他始終緊緊地把她攬在懷裡,分秒不動。直到醫生過來替他檢查,換藥。
窗外日薄西山,天際一片昏黃,微暗的天光透過窗戶照進來,閃爍的一室靜謐。
大概是藥效的作用,他睡著了,而手卻仍是與她相握。
顧宸醒后,兩人去到了酒店吃了飯。
那一餐飯吃得食不知味,兩個人聊著普通安全的話題,她卻屢屢走神。
甚至還恍惚地問,「你那會讀書的時候覺得巴黎好玩兒么?」抬眼瞥見他善意而溫和的笑容,這才醒過來,哦,他去的明明是英國。
可他還是老實的回答,語氣柔和,
「很漂亮,尤其是夜晚艾菲爾鐵塔的燈光秀。可能很多人覺得俗,我卻認為它十分漂亮。」
「哦,是嗎。」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撥動著湯匙,燈光下銀器閃亮異常,也更襯得她的皮膚白皙幼滑,如同嬰兒一般。
其實他很想告訴她,自己當時去到巴黎的時候,晚間一個人住在酒店裡。陽台正對著高大醒目的鐵塔,晚上睡不著便一直盯著那些絢爛的光,有時竟會產生錯覺,以為身邊還有一個人,以為在下一刻就能聽見她清脆的歡呼和笑聲。
而後來他竟真的有了衝動,摸起電話去打越洋長途,卻總在輸入最後一個數字時頹然放棄。
突然間,顧宸注意到了什麼,一把就捉住她的手腕,她不禁一呆,「你幹嘛?」
他其實也呆了一下,久違的觸碰讓他忽的閃了神。她的腕骨纖細,肌膚幼滑,在溫暖的橙色燈光下彷彿真跟上好的白玉一般,觸手溫潤,令他不忍放開。
過了一下他才說,「好像有點過敏了。」
陶自然低頭一看,果然,手腕內側隱約浮現出細小的紅點,數量並不多,但依照一貫的經驗來看,確實是輕微過敏的徵兆。
應該是剛剛的芥末,走神到都沒有注意。
陶自然回到房間,等顧宸去買葯,他急匆匆的回來的時候,才發現陶自然竟然已經睡著了。
顧宸愣了一下,想要推推她起來擦藥膏。可是,最終那隻手還是懸在半空,然後又收了回去。
想必是真的太疲憊,所以才會就這樣隨隨便便地歪在沙發里沉睡過去。毛茸茸的嫩黃色圍巾被丟在一旁,而它的主人閉著眼睛,氣息陷入沉穩勻長的狀態。
顧宸斜坐在床邊直視她的臉。睫毛還是那樣長而密,微卷。他抬起手,輕輕撩撥開她肩頭的髮絲,指尖若有若無地從她頸脖處滑過,帶著一絲輕緩的低涼。
陶自然被這觸感驚得忽然醒來,看到如此近的這個人,禁不住呼吸一窒,只聽見他說,「這裡也過敏了……」聲音微微暗啞,氣息卻溫熱,毫無遮擋地噴在她的頸邊。
她不自在地縮了一下,不自在的說,「我去找葯。」可是身體才剛動了動,他的手便扣住她的頭髮,緊鎖住她。
她直勾勾地瞪著他,忿忿不平,烏黑的眼睛里都閃著靈動的光芒,映在燈光下真的如同寶石一般璀璨。
他的呼出的氣息就撲在臉上,近得可以看清他的眼睛里的自己。鼻樑筆挺,就蹭在自己的耳側。她貪戀如此的溫度,竟然連推他一把,或者喊一聲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覺得那雙扶著自己雙臂的手熱得像炭燒灼烤一般。
她有些害怕,緊緊的抿住了嘴——再遲鈍也會知道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卻溜神依稀回憶起了曾經那個相擁入眠的那一晚,他的氣息也不似現在這樣的迷亂,那時躺在他懷中只是覺得心安。
不知不覺間,陶自然的毛衣寬寬的松下來,露出一側光滑圓潤的肩,長發披散開來,早已變得糾結而凌亂,與□在外的頸肩互相襯得黑白分明,咬著嘴唇,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一片茫然。
這副樣子,倒有點像童話中的精靈。
趁陶自然呆住的空當,顧宸已經將她順勢壓倒,在她準備反抗接下來的動作的時候,他詭異的停住了,定定的,輕輕的,趴在她耳邊低語,
「……我想念你。」
「好想。」
我想念你。
他過去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她卻在那一瞬間彷彿被定了身,漸漸停下推拒的雙手,微微仰著臉,任由他灼熱的呼吸和親吻持續的留在她的耳垂和頸邊。
他們認識那麼久的時間,他第一次說這樣的話。他眼裡酸熱,低啞而□的聲音,說,我想念你,好想。
作者有話要說:中秋快樂,其實心情很不好,因為感冒的難受。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