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唐朝貞觀年間,皇上信奉佛教,敕建多座寺廟,僧侶的地位得到空前提高,佛教前所未有地興盛起來。此消彼長下,道教漸漸沒落。因皇上信佛,上行下效,百姓也更信任和尊敬僧侶。因此,出家為僧的人明顯增多。無論什麼事物,只要數量一多,就難免稂莠不齊,各種「神棍」充斥僧侶之中,混吃騙喝。
東涼城的眾多僧侶中,有一位行腳僧人玄空大師頗負盛名。他三個月前來到此地,擅長占卜捉鬼,樂於助人,專為百姓排憂解難。玄空大師有兩名俗家弟子,一個叫龍白,一個叫北斗,塵緣未了,尚未剃度,每日隨侍在玄空大師左右。
這一日,玄空大師受邀去城東富戶王家除穢物,兩位弟子隨行。到了王家,玄空大師斷定穢物在祖宗祠堂內,於是王家家主屏退閑雜人等,只余師徒三人在祠堂內做法。玄空大師帶領弟子們做足三日的法事,穢物即除。
王家祠堂一貫的陰森肅穆,與其他祠堂最大的區別就是祖宗牌位較多,正中最上方的兩塊牌位上,分別刻著「王文」、「王武」等字。案前的蒲團上,玄空大師閉目打坐,他年歲不大,面容昳麗,實在說不上「寶相莊嚴」,不過勝在頜下三縷鬍鬚,平添幾分仙氣。龍白和北斗在屋內各處點起「長壽燭」,火燭呈乾卦排列,做好了除穢的準備。
待王家眾人走遠,玄空大師猛地睜開雙目,面露喜色,兩隻黑眼珠骨碌碌地轉,哪還有半分得道高僧的模樣。玄空大師向左右使了個眼色,三人互視一眼,一起又笑又叫:
「成功了!又可以吃山珍海味了!」這是北斗。
「太好了,總算不用天天聽那幫禿驢念經了!」這是龍白。
玄空大師只說了兩個字,可謂言簡意賅:「帥啊!」邊說邊拔下自己的鬍子。「天熱粘鬍子真難受。」玄空大師兩指捏著鬍鬚,一臉嫌惡的表情,「這鬍鬚不會是腋毛做的?臭死了!」沒有鬍鬚的玄空大師更為俊秀,看年紀最多不過二十六七歲。
龍白搶過鬍鬚,要給玄空大師粘上去:「你沒鬍子更不像得道高僧了!」
玄空大師「嗖」一下蹦出老遠:「下回你裝得道高僧,這簡直不是人乾的活兒!」
龍白上前撲倒玄空大師,死死壓住他的雙腿,一手拿著假鬍子,一手扭住他的手臂。玄空大師趴在地上,梗著脖子,翹起上半身,像油鍋里的魚一樣奮力地掙扎,口中吼道:「頭斷血流,鬍子也不能接受!」龍白勒住玄空大師脖頸,回頭對北斗道:「北斗快來幫我制住他!」
北斗忙著往嘴裡塞桌案上的供品,沒空搭理他倆。
玄空大師的哀號聲回蕩在祠堂內:「救命啊!殺人啦!非禮啦……」逮到什麼喊什麼,被龍白捏住下頜才停止製造噪音。
北斗把桌上的供品吃得差不多了,摸摸滾圓的肚子,打了個飽嗝:「呃……咯!」一看玄空大師和龍白還在地上滾麵條呢,鄙視地搖搖頭,自顧自坐在桌上,悠著兩條腿,剔牙。
玄空大師也向北斗求支援,顫顫巍巍地指著他,哀怨凄涼地叫了一聲:「鬥鬥啊……」叫得北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北斗跳下桌子,走過去,一人一腳:「都給我起來,別鬧了,說正事!」
兩人紛紛爬起來。玄空大師被龍白撓痒痒勒脖子折磨了半天,爬起來后呼吸還是亂的,粘了一半的鬍子隨著他的呼氣起落。
北斗道:「我們要先編好三日後出了門見到王家的人怎麼說,這次編個什麼鬼怪才好?來來來,先演練一遍,假設我現在就是王家家主……」逼近玄空大師,伸手一指,「你!」
玄空大師正在全神貫注地瞪龍白,聽北斗叫自己,隨口應道:「無量壽佛,貧道……」
龍白一個巴掌扇過來:「你家的無量壽佛!你家的貧道!」
玄空大師被打得抱頭鼠竄:「不許再打我的頭……」藏在柱子後面不肯出來。龍白追過去,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拎著他后脖領子,把他拽出來,巴掌照拍不誤。「裝了三個月和尚了,還『貧道貧道』的,早晚得栽……」
「別吵!」北斗突然大喝一聲,神情嚴肅起來,「有人來了!」
龍白凝神聽了片刻,正色道:「奔祠堂來的,起碼有五十人以上,怎麼回事?」
玄空大師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了半天:「我什麼都沒聽到啊。」轉頭問龍白,「小白白你怎麼知道有五十個人?萬一是四十九個呢?」
龍白又是一巴掌拍過去:「小你家的白!別叫我小白白……哎你還敢躲……」
人語聲、腳步聲越來越大,這回連玄空大師都覺得不對勁了。「祠堂好像被包圍了,是沖我們來的?」
彷彿要證明他這句話一般,「嘭」地一聲巨響,祠堂正門被大力推開,一行人魚貫而入,為首正是王家家主。家丁手持棍棒,將三人團團圍住,個個凶神惡煞,殺氣騰騰。「呼啦」一下,家丁左右一分,一位老態龍鐘的長者現身而出,一指玄空大師,怒氣衝天地喝道:「江流道人!你可還認得老朽?」
玄空大師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龍白悄悄捅他:「一年前你做道士去他家捉鬼,後來他女兒非要跟你私奔的那個。」
玄空大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
龍白問:「想起來了?」
玄空大師不好意思道:「不是,你一說我忽然想起下月初一跟劉家女子約好私奔……好像趕不及了……」
龍白氣得又想揍他:「趕得及你還真要私奔怎麼地?不對,是你怎麼又騙女孩子?」
那老者氣得臉都黑了。
王家家主問老者:「玄空大師就是以前岳城有名的神棍『江流道人』?」
老者點頭:「就是他!佛教興盛以後,他為了騙錢裝成和尚,我們快捉他去見官!」
王家家主大手一揮:「上!」
四面的家丁像海浪一樣撲上來。
眼見前後左右都被堵死,沒有任何出路了,北斗一手拉一個,氣沉丹田,「嗖」一聲,飛上房梁。
底下的家丁揮舞著棍棒,大吵大嚷:「下來!有種你下來!」
龍白蹲在房樑上向下望:「你以為你是佛祖啊?你說下來我就下來?小爺就在上面呆著,就不下來!」
王家家主喊道:「那你就在上面呆一輩子!」吩咐手下去拿梯子。
龍白受不得激:「你要我呆在上面我非下來不可!」玄空大師一把拉住:「傻呀你?還真下去?」龍白橫眉立目:「你說誰傻?」兩人又吵起來了。
北斗看著忙忙碌碌搬動梯子的家丁,眼底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怒氣。這怒氣藏得極深,卻隱隱約約始終在那裡藏著。
北斗對著那老者道:「魏員外,江流雖不是什麼得道高僧,但也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我且問你,你夫人害人枉死引得冤魂纏身,若不是我們除了那惡鬼,你能家宅平安?九姑娘痴戀江流,現在也好好的,聽說明年就要嫁人了?」目光一轉,對王家家主道:「王老爺,我們三人在東涼城這段日子,雖說騙吃騙喝的事情做了不少,但可有燒殺劫掠,罪大惡極之事?官府最近正在追緝假和尚,抓到就斬,你真要抓我們見官?」
王家家主明顯猶豫了。
那老者吼道:「你們褻瀆佛法,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夠!」伸手推過幾個家丁,「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家丁急急忙忙爬上梯子。
北斗拉著龍白和玄空大師一躍而下,將兩人掩在身後,順手搶過離得最近的家丁的棍棒,反手一掄,帶著風聲,掃到一大片人。餘人紛紛退卻。龍白急道:「別殺人!北斗!」伸手去搶北斗的棍子。北斗回頭,還未來得及跟龍白和玄空大師說些什麼,忽感到一股濃重的妖力從背後傳來,強大的妖氣直奔玄空大師,迅猛絕倫。北斗當下不及細想,一把摟過玄空大師和龍白,以背脊生生受了這一擊。
妖氣入體,北斗胸中劇痛,一口血噴了玄空大師滿臉。
北斗舔舔嘴角的血,眼睛變成了紅色,強烈的怒氣似火山噴發一樣洶湧而出。
龍白嚇得大叫:「北斗!別生氣北斗!」
北斗轉過身,向老者走近一步:「你是妖怪?我真是看走眼了……」北斗臉上沾了鮮血,眼睛赤紅,渾身散發出一股冷冽的寒意。祠堂內好像起了風,家丁站立不住,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後退——家丁不知道這風就是北斗發出的殺氣。
北斗走到老者近前,忽而笑道:「想不到咱倆是同行啊。」一邊笑著,一邊伸出右手。他的手伸得很慢,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動作,他的手又伸得很快,好像一眨眼,那隻手就到了老者的頭部,再一眨眼,老者的頭就碎了,碎在北斗手裡,碎成渣。
按常理來講,北斗的手不可能包住一個人的頭,可是大家分明看見老者的頭在碰到北斗手掌的一瞬間化為齏粉。每個人都看見了這個景象,每個人都說不清自己看見了什麼。直到老者龐大的身軀直直砸在地上,大家才如夢初醒般大叫起來。鮮血從無頭的屍身里像箭一樣噴出來,離得近的家丁沾到了血,驚愕得猶如木雕泥塑。有些人受不了這種慘象,彎腰嘔吐起來。
一縷凡人看不見的妖魂從老者屍身里升起,輕飄飄地直上雲霄。
北斗冷笑一聲:「哪裡走!」追著妖魂。
龍白見北斗終究還是殺了人,事不能善了,急忙右手托起玄空大師,捏了個法訣:「起!」渾身發出耀眼的白光,衝破房頂來到了外面。站在房頂上,見北斗跑得只剩個黑點了,龍白氣得跳腳:「怎麼辦?」玄空大師在突發事件中顯示了他傲人的決策力:「追……咳咳……」
龍白背著玄空大師追了下去。
玄空大師在龍白背上大喊:「我是說追不上,不要追啊!」
龍白聽了差點沒摔一跟頭,道:「你剛才怎麼不說完?」
「嗆風了,咳嗽一下!」
龍白壞笑道:「既然如此,那咱們下去。」
四周的景物飛快向上移動,狂風吹得玄空大師的僧衣向上飄起,遮住臉頰。
等玄空大師在僧衣的縫隙中看清下面是海的時候,他們離海面最多不過五丈高了,當即嚇得大叫:「別啊!追追追!」
龍白頓住身子:「是追還是別追?」
玄空大師緊緊摟住龍白的脖頸,生怕掉下去:「追!」
龍白把玄空大師的雙腿提了提,奔著北斗的方向風一樣地飛了過去。
玄空大師抓著龍白的脖頸,叫道:「慢點慢點,我怕高……喂你故意的!」擰了一把龍白腰間的痒痒肉,還是不解恨,再擰一下。感覺到龍白身子一抖,玄空大師嚇得不敢亂動了。
龍白卻得寸進尺道:「給我揉揉!」
玄空大師又掐了一下,捏著嗓子陰陽怪氣道:「小白白……」惹來龍白的大吼:「想死啊!」
兩人吵吵鬧鬧地追下去。龍白張開雙手,大笑著:「飛嘍!」伴隨著玄空大師的哇哇大叫,漸漸遠去了。
待他們走後,西方的雲朵里現出兩人,正是楊戩和哮天犬。哮天犬問道:「主人,您是不是看中那個叫北斗的了?我看他好像會些法術,扮金蟬子正合適,金蟬子轉世到了第十世,應該會稍微覺醒了一點微末法力的。」
楊戩將三尖兩刃槍變成的摺扇搖了搖:「你不覺得那個玄空大師更合適嗎?」
「啊?那個神棍?」哮天犬張大了嘴,「他的性子跟金蟬子也差太遠了?根本完全相反。」
楊戩眼裡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這樣才好玩。」將摺扇直指前方,「走,我們也去湊個熱鬧。」
楊戩和哮天犬也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