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資本騙局 1

第十章 資本騙局 1

董事長洗錢、CEO挪用公款、基金合伙人要暗股、股權代持一場空、優質企業遭遇華爾街式詐騙……出來混,遲早都要還的。

1.東窗事發

錢豐東窗事發時,秦方遠又跑到海南三亞閑逛。他泡在三亞灣大衛傳奇酒店正對面的淺海里,望著蔚藍的天空,放空思緒。

秦方遠打算休息半年再找工作,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回到華爾街。根據他與銘記傳媒的合約,主動辭職有半年時間的競業禁止期。

秦方遠從大海里回到岸上,看到有9個未接電話,其中7個是石文慶打過來的,他回撥了電話。「錢豐出事了,是周易財牽扯出來的,圈內人都知道了,投資公司內部正在商討如何處理。」石文慶說,「趕緊回北京吧,別在三亞獨自逍遙了,同學們都火燒眉毛了!」

秦方遠經歷了這場波折后已是百鍊成鋼,感覺自己的心態一下子到了不惑之年。他淡然地說:「莫慌,只要不是危及生命,怕什麼嘛,天塌不下來。待我回酒店,我用座機給你打回去,國內這個漫遊費不便宜啊!」

石文慶一聽這話就想大罵,罵聲到嘴邊又給生吞了回去:「別說錢豐是我們的老同學、多年的兄弟,這事還涉及胡曉磊的幸福呢,你就這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我懶得和你說。」說完果真掛了電話。

這下子,秦方遠有些著急了。究竟出了什麼事情?聽石文慶說話的口氣,好像不簡單,不是幾個人的恩怨,難道是忘不了傳媒大廈將傾了?想起這個,秦方遠就出了一身冷汗。他跑回酒店,四處打電話,剛剛修鍊出一點功夫,化裝成村姑、老爺子,三兩下又被打回原形,還原成白骨精。

事情弄清楚了一個大概。

自湯姆跳槽,忘不了傳媒的霉運就接二連三地發生了。湯姆跳槽之前,錢豐所在基金作為第三輪主投,投資了6000萬美元,堪稱當時戶外傳媒最大的一筆投資。然而周門不幸,競爭對手海南華天傳媒搶先在納斯達克成功上市,這個被媒體稱為奇迹的上市,基本宣告了第二家同樣概念的忘不了傳媒的上市機會縮小,時間又被延長。

怎麼辦?一方面啟動納斯達克上市議程,一方面著手準備一旦上市不成就尋找第三方融資,不能暴斃在路上。

錢豐曾經找過秦方遠諮詢納斯達克上市的事情,那時秦方遠還沒有從銘記傳媒出來。

錢豐說:「你那上市什麼時候啟動?有希望嗎?」

秦方遠說:「還在前進中。」

錢豐就不樂意了:「老同學之間,有必要這麼遮遮掩掩的嗎?我是真誠地跟你溝通,如果有戲,你就踏踏實實待著;如果沒戲,我建議你過來。忘不了傳媒馬上啟動上市議程,作為職業經理人也好,或是想掙一筆錢也好,都是好機會。」

「開什麼玩笑,大半年前我們從忘不了傳媒挖人,現在竟然讓我過去,豈不是天大的笑話?那根本不可能!」秦方遠直接給否了,他隨口問了句,「準備在哪裡上市?準備好了?」

按照他從行業內獲得的信息,忘不了傳媒的業績比銘記傳媒好不到哪兒去,怎麼可能就要上市了?不過,他從海南那家華天傳媒快速上市中又得到印證,在祖國,這樣的奇迹每天都在發生。因此,他又有了些興趣:「怎麼操作?」

錢豐說:「財務指標不是問題。你不是華爾街投行出身嗎?正好有一些問題要諮詢你。納斯達克這個創業板,上市進程是個什麼情況?」

這些當然是秦方遠的看家本領,在國內,除了不多的幫助運作上市的券商和律師事務所,真正了解納斯達克的不多,秦方遠也算得上一號了。錢豐問到這個話題,秦方遠就來了精神,他很享受這種佈道者的榮耀。

秦方遠說:「我得更正你一個認識,納斯達克不是創業板,也屬於主板,與國內深圳交易所的創業板不是一個概念。對,這是一個重大的誤區。首先需要澄清主板、創業板這兩個概念。在美國,主板市場具有三大特徵:一是接受美國最高監管層的監管,主要是國會和美國證監會;二是運作上市的公司要承擔主板市場的相關法律責任和義務;三是所有機構投資者都可以進入市場交易,沒有限制。與此相區別,美國創業板的監管層次較低,所擔當的法律責任不同,並且也不是所有機構的投資者都能進入。以主板市場概念和標準來衡量,納斯達克完全是美國最主要的主板市場。

「目前納斯達克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股票交易所,並且覆蓋各個行業,而不是只有科技股。在納斯達克上市的公司約24%是科技公司,22%是金融行業公司,17%是消費行業,15%是醫療保健行業,其餘是工業、能源、材料等行業。無論從交易的股份數還是交易的現金額度來看,納斯達克都是全球交易量最大、流通性最強的單一市場。美國現在市值排名前三名的公司當中,納斯達克就佔了兩名——第一名蘋果和第三名微軟。」

「嘿嘿,好,我是土鱉,又給我上了一課。」錢豐看著聊起業務來激情澎湃的秦方遠,喝了口茶,心想免費的MBA課不上白不上,「納斯達克的上市條件比紐交所要低很多吧?」

「哈哈,你們肯定是被一幫假洋鬼子給騙了吧,如果這個人是華爾街出來的,絕對不會給你們灌輸這個觀念。這又是一個需要更正大家普遍認識錯誤的問題。事實是現在納斯達克最高層次的全球精選市場的上市條件比紐交所的最高層次市場BigBoa

d的上市條件還要高,每項指標高出約10%。

「納斯達克整個主板市場劃分為三個層次:最高層次是納斯達克全球精選市場(NGS),IPO標準為世界最高上市標準;第二層次是納斯達克全球市場(NGM),由之前的納斯達克全國市場升級而來;第三是納斯達克資本市場(NCM),前身為納斯達克小型資本市場。三個層次的設計是為了更好地滿足大中小公司的上市需求。在納斯達克三個市場層次內,低層次的公司只要滿足相關條件,比如市值、股價、流通量、財務等,都可上升到高層次市場;同樣,高層次市場上表現較差的公司也會被自動下調。

「紐交所在美國的主板市場由兩個層次組成,即傳統意義上的BigBoa

d和AMEX小板市場。對比兩家上市條件,納斯達克最高板塊全球精選市場的各項上市條件基本上都比紐交所BigBoa

d高10%。納斯達克的最低板塊資本市場板的股價要求高於紐交所AMEX,其他財務等條件兩家基本相同。」

「行了,你是華爾街通,就別嘲笑我了。如果上納斯達克,最快的速度是多快?」錢豐更關心這個。

「到納斯達克上市,快的話4~6個月就可以完成,慢的話8~10個月。就具體花費來說,不同公司聘請不同的會計師事務所、律師事務所,費用會有所不同。作為交易所的納斯達克並不會收取很多費用,主要包括初次掛牌費、上市後年費,總費用情況要低於紐交所。掛牌費10萬美元左右,年費平均3.5萬美元,5萬美元封頂。

「許多人可能比較感興趣,納斯達克既然不在IPO項目上賺錢,那麼會在哪些項目上賺錢?其實主要來自五大方面:一是交易費用,在投資者買賣股票時納斯達克會賺到錢;二是提供交易數據、行情數據、指數數據等,購買數據的機構需要支付給納斯達克相關費用;三是收取交易技術費用、交易系統授權費以及諮詢費用;四是發布納斯達克各項指數,通過與基金合作賺錢;五是上市公司的掛牌費和年費。一般情況下,在公司上市這一項目上,納斯達克都是虧錢的。」

「假如一家中國公司想到納斯達克上市,它一般要經歷哪些流程?」錢豐這天表現得非常好學,都有些讓秦方遠感到意外了。

秦方遠叫服務生拿了紙和筆,他在紙上寫寫畫畫:「擬上市的公司可以先召開赴美上市啟動大會,邀請各大機構——投資銀行、律師事務所、會計師事務所等會面,讓其了解公司財務、運營、管理架構等情況,進行項目前期磋商。擬上市公司如果不想剛開始就驚動這麼多機構,也可以先邀請會計師事務所進行財務審計,了解公司財務狀況是否能滿足相關上市條件。

「第一步走完后,投行等合作夥伴會開始盡職調查,準備上市資料,並撰寫招股說明書。招股說明書隨後會提交給美國SEC(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進行申報,申報通常會有4~5個回合(申報—修改),直到沒有問題后,即可開始公開申報上市,也就是公開招股說明書等資料。在公開申報時,相關公司就可以決定在哪個交易所上市。

「接下來是上市前的路演,上市公司高管及承銷投行需要向有興趣的潛在機構投資者預售股票。最後就是確定發行價,登陸交易所並敲鐘,成為資本市場上的公開公司。

「此外,在美上市還需要提前在法律結構上做好準備,目前主要採用VIE結構,擁有VIE結構意味著公司在法律上更為透明和可信。」

錢豐慨嘆:「別看我們搞了幾個錢,跟你比起來,含金量差太多了。土鱉就是土鱉,海龜就是海龜,相形見絀啊!」

那次見面以後,錢豐就消失了。秦方遠還是從同行那裡了解到,忘不了傳媒強勢推動赴納斯達克上市,一些財經類網站開始放出風來。秦方遠比較注意這個案子,看他們怎樣把醜小鴨打扮成金鳳凰,卻沒想到那次在飛機上看到了會計師事務所退出審計的消息,這打擊也太大了吧。

事情的曲折已經超出秦方遠的想象力了。那家會計師事務所退出,讓錢豐所在的荷蘭海道基金極為詫異,他們讓這家事務所做出說明。事務所的解釋是,賬務在短時期內難以理清,無法在時間上達到貴公司的要求,鑒於該公司董事會上市的迫切要求無法滿足,敬請另請審計,望予以諒解。

荷蘭海道基金的LP是外國人,GP則是外國人和中國人各佔一半,他們對會計師事務所這份解釋迷惑不解。因為之前忘不了傳媒召開董事會,作為董事之一的錢豐傳達的董事會共識是,公司可以滿足上市條件,決定啟動快速上市議程。這給他們吃了顆定心丸,畢竟當初是以高溢價進入的。

曝出驚天內幕的是一封內部的實名舉報信,舉報者是忘不了傳媒的財務總監周海洋。

舉報信揭露,在短短數月之內,忘不了傳媒竟然在國內嚴格的外匯管制下,倒騰走了8000多萬元人民幣。

舉報信的內容詳細無比,包括一段時間內的來往賬戶明細,公司內部幾家子公司關聯交易的路線圖,觸目驚心。很顯然,如果不是掌握核心交易機密的人,肯定拿不出如此詳細的報案資料。

立即查!幾家VC和PE碰頭后一致認為堅決要查,查得越仔細越好。一方面,自己投的錢被洗掉,誰都不願意當冤大頭;另一方面,擔心外界負面評價會影響到下一輪融資。

由於擁有詳細的舉報材料,聘請的機構半個月就基本查清,周易財等人利用左右手倒騰的手段,洗走8000多萬元人民幣,佐證了那封舉報信90%以上屬實。

根據查出的問題賬戶,VC們發現這是一個典型的左手倒右手的洗錢遊戲。周易財以親戚朋友的名義註冊了多家公司,公司與忘不了科技發生業務關係,而忘不了科技則是投資者和周易財在英屬開曼群島註冊的一家離岸公司,它通過協議控制忘不了傳媒。

忘不了科技儘管在開曼群島註冊,但所有員工辦公及日常業務等均在內地進行。忘不了科技又分別在國內註冊了幾個與業務相關的全資子公司,如採購液晶屏的為忘不了採購公司,而忘不了採購公司又從周易財個人控制的另一家公司那裡進貨。忘不了科技的廣告也是通過周易財的廣告代理公司進行投放,負責物資使用管理的也是周易財控制的一家置業公司,等等。幾家公司之間發生關聯交易,這其中就大有貓膩。

比如,液晶屏由周易財個人控制的公司採購,然後轉手賣給忘不了採購公司,如果採購成本是六折的話,內部關聯交易則可以是八折,中間利潤歸屬周易財個人的採購公司;周易財的置業公司買到物料后,再租賃給忘不了資源公司,安裝在與忘不了資源公司簽約的計程車上,置業公司收取租賃費。廣告公司除了投放外,還與忘不了傳媒簽署了銷售總代理,把廣告位賣出去產生效益。就這樣,在三個月之內,儘管受到國家嚴格的外匯管制,通過各種手段,以支付貨款和費用的名義,硬生生地洗走了8000多萬元人民幣。

這樣,就是荷蘭海道基金退出也無錢可退,他們諮詢外匯管理局,外管局的朋友說退股他們不干涉,但人民幣轉換成美元比較難,控制很嚴。同時他提醒,如果外資退股,還會涉及另外的管理部門。

沒想到會這麼麻煩,有其他辦法挽回損失嗎?他們諮詢了法律顧問,也跟總部彙報,畢竟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瞞是瞞不住了。

總部授權中國公司全權處理,而中國公司讓錢豐收拾這個殘局。錢豐接受這個授權時,心事重重,曾經在一個晚上給秦方遠打電話,但秦方遠關機。他本來想給石文慶電話,但打通了又能說什麼?他知道石文慶夠仗義,但他是個大嘴巴,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裡話能否與他說。最終,他還是放棄了。

VC們齊聚北京,開了一個重要的會議,從早晨開到晚上9點多。VC們個個灰著臉,最初說是快速啟動納斯達克上市,結果上市未成,突然曝出黑幕,這簡直是坐過山車,歷練再多的人也承受不住這種打擊。會議主要討論忘不了傳媒下一步怎麼辦,未來向何處去。為這些問題討論了半天,也爭論了半天,甚至發生對於控制權的爭奪,出錢多的不一定股比高,畢竟是不同時期進來的,但他們在對周易財的處理上達成了共識。

VC們授權錢豐去跟周易財談,最初錢豐是抗拒的,但他們的GP大佬說,這個項目當初在很大程度上是基於你的信息和信心投資的,而且你們在董事會共事了一年多,當然應該由你去處理。

錢豐獲得了兩種解決方案:一是基金們全部退出股份,即使折算成人民幣也接受,但是公司賬上已經沒有什麼錢了,此路不通。二是公司必須有人為洗錢承擔責任,董事長理所當然。怎麼承擔呢?要麼董事長讓出全部股份,全身而退,洗走的8000萬元人民幣也不追究;要麼就向司法機關舉報,以挪用公司款項或職務侵佔的罪名蹲監獄。

自從事情敗露后,周易財很快消瘦下去,他之前做過檢察官,知道洗錢被查出來意味著什麼。他基本上沒有考慮,就同意全身而退。他盤算得非常清楚,如果不答應,基金會讓自己進局子,不但要遭受牢獄之災,還要吐出那8000萬元。

錢豐進去談判了不到10分鐘,周易財就在解決方案上簽字,然後默默地收拾好個人物品,走出了公司大門。錢豐說,周易財似乎突然蒼老了,跟錢豐握手的時候,眼圈有些紅。畢竟,這家公司是他一手一腳打拚出來的。其實周易財本沒有打算洗錢,自從公司接二連三地發生高管跳槽、競爭對手閃電上市等事情,他逐漸看不清楚公司的發展方向,看不到前景,感到心灰意懶,所以才動了洗錢的念頭。

周易財只是想不通,財務總監為什麼要告他?無論薪水還是獎金,周易財都給予照顧,還給了他價值60萬元的期權,待遇之高,超過其他非股東級別的任何員工。

周易財退出后,公司重新整合管理層,從**聘請了一個總裁,財務總監也來自**。原財務總監周海洋與周易財洗錢存在職務犯法,雖是從犯,也應當追究法律責任,鑒於事情和平處理,周海洋又存在舉報有功的表現,公司不再追究法律責任,只是解聘了事。

慾念一生,滿盤全輸,沒有贏家。

回到北京,秦方遠給錢豐打電話,手機關機。他給石文慶電話,石文慶說,他也聯繫不上,聽他公司的人說,錢豐已經從荷蘭海道基金辭職了。

秦方遠說:「是不是心理壓力大?犯了錯誤可以改嘛。再說,誰敢說投資一家企業就能保證百分之百成功?他是VC出身,應該懂的。」

石文慶說:「據我的了解,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秦方遠再三追問,石文慶說沒有得到驗證的東西,再者關係同學的聲譽,還是不說為妙,秦方遠於是作罷。

不過,他放不下胡曉磊。周易財被剝奪了股份,他下一步去哪兒?做什麼?胡曉磊現在怎麼樣?

想到胡曉磊,他給她打電話問候,愛情不在友情在,畢竟是老同學嘛。胡曉磊的手機也關機了。

秦方遠通過張凱倫找到她所在報社的座機號碼打過去,是一個男士接的,說她最近有些日子沒來了,請了長假,好像回海口婆家了。

秦方遠懸著的一顆心平靜下來了。

2.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就像一場夢。秦方遠從銘記傳媒出來后的一個多月中,當局者迷的狀態逐漸消解,幫助消解的是他那些前同事。就像俄羅斯套娃,取出一個又一個,驚險的迷局一層層剝開,觸目驚心。待浪潮退卻,原先竭盡全力搭起的理想主義的沙灘城堡,頃刻間倒塌。

前CFO李東約他喝茶,還是在南鑼鼓巷。為什麼人們都喜歡這個地方?一是這些年被開闢成了外國友人遊玩的據點,留存了一些北京古城的風韻;二是這是中央戲劇學院所在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品著茶,欣賞美女成群,來來往往,很是養眼。

李東也在董事會事件發生后申請撤出。

「我早就想撤了,不是老嚴按著,誰待得下去。」B輪融資完成後,張家紅把老嚴當作自己一邊的人,很痛快地就答應了老嚴推薦的CFO。這時候,秦方遠真正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爭取CFO的崗位沒有如願,當初一直在心裡不爽張家紅過河拆橋,原來老嚴也是其中的阻攔者之一。

秦方遠還是比較納悶:既然李東是老嚴推薦的,而在收購焦點傳媒的事件中,參與簽約的恰恰是李東和張家紅,如果有密謀,難道李東沒有給老嚴彙報,難道李東脫得了干係?而且,為何VC們把高溢價收購的質疑沖著秦方遠來?李東就是知情者。

「為什麼早就想撤?在年中會議上,你不是對公司未來的前景振振有詞嗎?」秦方遠不解地問。

「那是作秀。那麼多人,各個大區經理、各部門總監都在,只能打氣不能泄氣。」李東抿了口鐵觀音,口氣變得有了怨恨,「當初董事會做出的授權是2萬以下的開支我簽字,2萬以上CEO簽字,這條財務制度形同虛設,什麼開支都不通過我。關鍵問題還不在這兒,張家紅挪用500萬元從新疆批發了一批和田玉,是以自己其他公司的名義,我根本不知曉。」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那是挪用公款。」

「是啊,性質很嚴重,她膽子也夠大。這不,董事會那天下午,他們忙著搶收財務賬目和法人章,就是怕這件事敗露,證據一旦被VC抓住,她罪責難逃。」

「你沒有簽字,怎麼知道的?」

「這事哪有不透風的牆?」

秦方遠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于娜,跟著名模特同名,是財務部出納,跟隨張家紅多年。但是張家紅估計也沒有想到,于娜正與帥哥李東談戀愛。

秦方遠恍然大悟:「挪用公款是她自己的事情,你鬱悶什麼?」

李東看著秦方遠,若有所思,欲言又止:「那是是非之地,早離開早解脫。」

秦方遠其實已然明了李東欲言又止的含義。在焦點傳媒收購的事情上,李東和張家紅來往密切,避開秦方遠密會了楊總多次,隨著時間的推移,一些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與李東的那次談話后,秦方遠感覺心裡越來越堵得慌,因為浮出水面的一件件事情破壞了他在華爾街建立起來的價值觀,甚至是做人最基本的準則。

最先讓他覺得意外的是湯姆。湯姆讓張家紅開除是故意為之,這個消息是運營開發部北方區總監吳平告訴秦方遠的。

吳平比湯姆早一個多月被張家紅開除,開除的理由是湯姆的那家大客戶——石家莊的痔瘡藥廠——因為大量黑屏非常不滿意。根據協議,黑屏率超過5%就是違約,應退回廣告款。

這事是湯姆寫的報告,他還組織人去寫字樓衛生間拍照片,一個一個統計,僅北京的黑屏率就超過了20%。

湯姆在業務會上拿著報告說:「這麼高的黑屏率客戶是難以容忍的,對方要追回所有的廣告款,怎麼辦?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做了大量工作,客戶同意只退還300萬元。同志們,損失慘重啊!」

張家紅聽得花容失色:「300萬的損失我們得承擔,一是要維護客戶,二是要講誠信。湯姆很負責任,減少了損失,但是這件事情不能就此不了了之,得有人承擔責任。」她指著在座的吳平說:「你拿出一個方案,要處罰到位。」

會後,吳平做出的處理決定是:扣除自己一個月的獎金,然後主動離職。

吳平也是與張家紅一起打江山的人。張家紅在離職申請上簽字,同意離職,獎金工資照給,另外補償了三個月工資。

秦方遠一度為張家紅的大度和人情味叫好,但吳平「呸」一聲,說:「這裡面文章大著呢。知道為什麼那麼痛快答應我辭職嗎?還不扣我獎金,給我補償,為什麼呀?世上真有那麼好的老闆啊?」

秦方遠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樂了:「你是犯了錯誤並且主動離職,補償三個月工資已經不錯了。」

「哼,這還不錯?她的事情你知道嗎?」

「哦?她的什麼事情?」

「知道我負責開發之前做什麼的嗎?採購!」

「對,你當初負責液晶屏採購,但沒多久就被調離了。」

「事情就發生在這兒。你知道公司賬上為啥一下子少了一個多億的現金嗎?」

秦方遠很吃驚,搖搖頭。

「我們液晶屏是全款現金採購,價格比市場價格每台高出200元,一下子現金採購1.3億元,一次性付清,差價是多少?」

「我知道這件事,不是說中關村的是水貨,我們採購的屏是海風廠商定製的嗎?」

「基本上一樣。做這一行的誰不明白?誰不會算成本?」

這下子,秦方遠醒悟了,原來奧秘在這裡。

吳平把秦方遠視為一個文人,一個中規中矩的知識分子,值得信賴。

「湯姆也不是一個好鳥,這裡面文章大著呢。湯姆以為他做得天衣無縫,但紙是包不住火的,別以為我不知道。」然後,他抬頭望著遠方,長吁一口氣,「人在做,天在看。他斷了我的飯碗,遲早會有他難受的一天。」然後,他轉頭對秦方遠說:「秦總,國內有一句話很流行: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說罷,詭秘地嘿嘿一笑。

3.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銘記傳媒融資事件在逐漸發酵,這正應了那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在這場融資事件中個人獲益不菲的華夏中鼎投資集團和具體項目負責人石文慶,好景不長,VC們找上門來討說法了。

問題出在石文慶做的項目計劃書和財務預測上,數字注水的情況被重點關注,VC們找上門來索賠。

跟投的大道投資合伙人洪達開因受銘記傳媒事件的影響,在自己單位的內部會議上做了多次檢討。雖說投資有風險,但一個一度被寄予厚望的項目在投資剛剛一年的時候,就陷入無法繼續下去的境地,這簡直是一場噩夢。銘記傳媒是洪達開晉陞為合伙人投資的第一個項目,他曾一度夢想著靠這個項目打開一個好局面,增強在基金內部的威信,卻沒想到成為業內的笑話,這讓洪達開十分惱火。自然,他第一個要討說法的就是中介機構華夏中鼎。

那天上午,洪達開直接衝上樓去,不管前台小姐怎麼喊叫,徑直往石文慶的辦公室跑去。那天華夏中鼎的高管都在公司,李宏剛要出門,就聽到洪達開大聲喊著石文慶奔過來了。李宏本來打算出來干涉一下,剛打開一條門縫,就見洪達開從他門口沖了過去,沖向石文慶辦公室。李宏瞧著情形有些不妙,就悄悄地鎖上門溜了。

石文慶對洪達開的到來比較意外,雖然一年前給銘記傳媒做融資顧問的時候雙方來往密切,後來也有過幾次業務上的合作。洪達開衝進來的時候,石文慶還在MSN上跟南方衛視一個著名的女主持人調情。

洪達開說:「我今天來就是要討一個說法,你們為什麼在融資的時候欺騙我們?就為了你們那點兒傭金?你知道這樣一來我們的損失有多大嗎?」

石文慶一聽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銘記傳媒融資項目讓他名利雙收,後來局勢急轉直下,也讓他受到業界尤其是投資人的非議,他早有心理準備。

他竭力裝出不明就裡的樣子:「我們欺騙你們什麼了?我們提供中介服務,各個環節都獲得了你們的認可,是你們自己決定要投資的。」

「你們在融資報告里說有1.5萬塊屏,怎麼實際上只有5000塊?」洪達開指出當初的融資報告和商業計劃書里的數據嚴重注水。

「那是有合同的啊!」石文慶不以為然。

「根據我們拿到的銘記傳媒的內部資料,實際只有5000多塊安裝的屏,大量的液晶屏都躺在庫房裡。」洪達開鼓起眼睛,直盯著石文慶,「寫字樓簽署的合同,很多都是假的!」

「不是有第三方會計師事務所和律師事務所的調查報告嗎?如果存在數據造假,他們應當承擔責任。」石文慶毫不示弱。

「他們也脫不了干係。」洪達開急了,「啪」的一下拿出一把水果刀,直插進石文慶添置不久的黃花梨桌子上,「你應該知道後果,如果你還想繼續在這個行業幹下去的話。我們絕不會輕易放過!」說完,洪達開沒有等待石文慶回話,就摔門疾步而去。

石文慶的心跳隨著刀子「啪」的一聲迅疾加快,年輕氣盛,如果不是強大的理性控制著,他會衝上去跟洪達開幹起來。他看著桌子上插出來的一個洞,就像插在自己的身上,心疼不已。

當天下午,石文慶心情鬱悶,約秦方遠吃飯。秦方遠還在休假療養中,他不是身體有恙,而是心靈。於岩回美國了,她走的時候沒有給秦方遠打電話,只是寫了封郵件,禮貌性地告知這一消息,語言平淡。秦方遠看得心酸,他從這些平淡的文字背後讀出了於岩的傷感。一個女人可以為一個男人奉獻所有,也可以為一個男人放棄一切,只要她愛他,但自己卻傷了她,那麼深。

石文慶見面就說:「對不起啊,老同學,把你從華爾街叫回來卻出了這檔事兒,是我的不對。」

秦方遠說:「你這說的什麼話,都三十而立的人了,任何選擇都是自己的決定,與他人無關。這事就不要談了,我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也不會怨恨任何人,更何況是你。看過葉京導演的《與青春有關的日子》嗎?套用他們的台詞:咱們誰跟誰,從小一塊兒偷幼兒園的向日葵,從樓上往過路的人身上吐痰玩兒,美好的童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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