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樞臣府君臣議軍政 偽奏摺一紙驚帝心
乾隆剛剛批完奏摺,伸欠了一下說:「去人瞧瞧皇后,看是在慈寧宮還是在鍾粹宮。今晚朕住皇后那裡。」話音甫落,秦媚媚進來稟道:「主子娘娘剛從老佛爺那出來,叫奴才過來奏皇上,十八格格和額駙已經到了西華門有要緊事見皇上。宮門已經下鑰,他們不得進來。」
「嗯……」乾隆抹了一把滿帶倦容的臉,沉思著道,「秦媚媚去吧,知道了。」待秦媚媚去后,乾隆起身命人更衣,除去了外頭袍服,只穿了件府綢袍子,腰間束一條明黃金絲卧龍袋,對高無庸道:「叫幾個侍衛,陪朕出宮走走。」高無庸侍候乾隆日久,已經知道這主子脾性,雖然面上隨和,從來說話沒有改口的。答應一聲便出去,叫了塞楞格、素倫、玉格,又從侍衛房叫了十幾個小侍衛,也不用鑾輿,竟步行出永巷過隆宗門自西華門出來。果見十八格格夫妻二人在石獅子前焦急地兜著圈子,正在等候旨意。乾隆笑道:「好哇,金枝、駙馬一同上殿面君,是不是又打起來了?」
葛山亭和公主萬萬沒料到皇帝會突然出現在眼前,一時驚怔在當地,忙伏地叩頭。十八格格說道:「半夜三更驚動聖駕,實是有罪。其實是今兒聽了些話,覺得十分驚心。白天來奏皇上太忙,駙馬見您又忒不容易。我想,說到根皇上是我哥哥,就這麼一個小妹子,您疼我,不至於就加罪的。」
「朕不加罪。」乾隆一笑說道,「張廷玉就住前頭那片宅子。我們去他那裡說話。」於是便帶著一干人向北踅,過了一箭之地,便見前頭燈火輝煌,小衚衕前停著十幾乘大轎。高無庸要過去傳旨,乾隆張眼看看,門洞里十幾個大僚,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正在閑話吃茶等候接見,遂小聲道:「咱們從側門進去,到他書房見面。」
高無庸是天天過來傳旨的,張廷玉府中上下沒個不認識的,沒費一點事便帶了乾隆從東側門進來,一個家人掌燈引路,逶逶迤迤踏著花徑,到書房門口才小聲道:「我們相公和訥相正見人,要不要奴才去知會下頭人迴避?」
「不用。」乾隆說道,「你們都在外頭,朕自己進去。」說罷跨步進了書房,果見張廷玉、訥親坐在上首,下面卻是紀昀、錢度、阿桂和尹繼善,都在凝神聽鄂善說尖山壩河工的事,竟沒留意乾隆已經進來。乾隆微笑著徐徐說道:「相公們好忙。」
眾人猛轉臉見是乾隆,都大吃一驚,「唿」地起身就地伏身叩頭,張廷玉說道:「萬歲何以夤夜入人臣之府?萬歲有事盡可召臣入內!萬歲垂拱統九州生靈,體尊位重事關社稷,老臣先諫萬歲一本!」
「罷了吧!」乾隆隨意擺了擺手,坐了主席,笑道,「沒想到是你們幾個,都是熟人,朕的親近臣子,倒不用迴避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朕心裡悶,出來走走,不知不覺就到了你這裡。弄點茶食點心來消夜,可成?」張廷玉忙頓首稱是,起身吩咐長隨:「外頭還有不少人等著接見。你出去說,我身子不適,今晚不能見各位大人了。記下他們名字,明兒來吧!」乾隆見其餘幾個臣子一臉拘謹之容,不禁一笑:「好啊,原來是你們幾個,你不就是那個紀昀?好才學的,二甲第四名,如今在翰林院?你是鄂善,又黑又瘦,高恆在奏摺里稱你尖山壩的差事原辦得好,文章也寫得好,福建一省沒水災,就可騰出錢來治黃河。尹繼善江南巡撫,你事情頭緒多,今晚不談你的公事。錢度,這場官司你吃得沒味兒。其實,那事你滿可當閑話說給朕聽聽嘛。阿桂如今怎麼樣?張廣泗不好侍候吧?」他接連一一點名,隨意說說往事,又夾著一些問話,弄得眾人無法回話。乾隆卻又道:「朕還帶來一位公主和駙馬呢——十八格格,你們進來!」
十八格格和丈夫對視一眼:夜見皇帝為的是報警,十分機密。這麼多人,怎麼說話呢?只好一前一後進來,見人們都還跪著,也要跪下,乾隆笑道:「都起來說話,廷玉、訥親、公主坐椅上,其餘的坐在木杌子上,吃茶說話兒。」說罷目視阿桂。
阿桂憋了一肚皮話,是來尋張廷玉訴苦,請求調任的,借著乾隆方才的話頭,一躬身說道:「方才主子說張廣泗不好侍候,真真是洞鑒萬里之言!奴才仔細思量,主子放我到軍中,是叫我習學帶兵,將來西疆有事,可以馬革裹屍為國捐軀的。張廣泗有功,官位也大,這我都知道。不過,據奴才見識,他和奴才一般兒,也是主子的奴才,奴才是主子的奴才,不是奴才的奴才,給奴才當奴才,奴才心裡好不是滋味!」他一氣說了一大摞子「奴才」卻說得極順口,意思也極明白。乾隆聽了,大笑道:「滿人積習驕縱,你又是文官改作武職,不挫磨你一下,如何能成器?」阿桂忙道:「主子教訓的是。不過要真的是『挫磨』,再嚴也受得。老實話,他帳下的參將還不抵他一個親兵。他的親兵騎他的馬出巡,游擊、管帶都還得滿身披掛出營迎接呢!像我這樣的,並不帶兵,每天在帳里聽他吹噓苗疆功勞,背都背出來了,這叫『講兵法』。夜裡輪流當值,連夜壺都得給他提,日子真是沒法過!」
乾隆想起傅恆密奏張廣泗放縱范高傑等人以下凌上跋扈不法的摺子,臉色已是陰沉下來,只是沉思不語。紀昀在旁說道:「臣是張相召來的。張廣泗遞進來的一份奏摺,說傅恆斬將冒功、忌賢妒能,和女賊娟娟在馱馱峰尋歡作樂,先亂而後棄。他請軍機處上奏當今,妥為處置。翰林院為此事擬了幾稿都不中意。張廣泗身在四川,他怎麼對傅恆軍隊把得那麼緊?傅恆是有功之臣,捕風捉影的事也不好當作依據。如何回復張廣泗,又頗難措詞。所以張相叫臣過來,商議如何回奏皇上。」說罷,吁了一口氣盯著乾隆不語。乾隆問道:「依你之見,這事該怎麼辦為好?」
「昔日有年羹堯立功西疆,自以為有不世之功,險些成了尾大不掉之勢。」紀昀胸有成竹地侃侃言道,「先帝爺說養癰遺患罪在朕躬,甚或為此下了罪己詔。前事後師豈可不懼?張廣泗有功無過,不宜懲處。但朝廷不能示弱,恕臣直言,臣觀張廣泗從前參奏保舉的摺子,全都是奏一本准一本。這助長了他現在這個樣子。臣以為,這個本子須駁回去,轉發傅恆軍中以慰功臣之心。這是一。二、軍中管帶以上營官、千總、游擊參將,不是軍前應敵緊急情事,只准黜,不準斬殺。三、他是四川總督,節制兵馬遍及江南江北,其實是『天下兵馬大元帥』。現在沒有全國軍事,似乎權柄太重了。他可照管四川的八旗兵,別省的營務由各省巡撫兼理。有這三條臣以為就夠了。」
乾隆用欣喜的目光看著紀昀,原來以為他不過是個詼諧文人,想不到慮事竟如此周詳。遂笑道:「你的字叫曉嵐吧?這三個條陳可取。不過張廣泗不能和年羹堯相比。第三條用一半。各軍軍務還是由張廣泗管,將來用兵好上下相通,容易指揮。不過各軍錢糧軍餉,不再由兵部、戶部直接調撥,由各省供應。這樣也就行了。君臣不可無端相疑,疑則難乎為用。衡臣,傅恆保奏的那個李侍堯,朕看也是上好人才。山西給他安一個布政副使名義,兼傅恆的參議道。你看怎麼樣?」
「是,奴才明兒就叫軍機處辦理。」張廷玉在椅上欠身答道,「這裡還有一份摺子,甚駭視聽,請皇上過目。」乾隆接過看時,卻是一份素紙面兒鑲絹硬皮摺子,展開看時,幾行字赫然入目,令人觸目驚心:
為諫奏皇上節慾勞政、愛養舊臣、體恤八旗勛貴、擯棄小人、獎拔君子為治天下,臣孫嘉淦跪奏……
下頭的字是一色鐘王蠅頭小楷,翻了翻,足有上萬字。大略都是直指乾隆用人如積薪後來居上,擱置先帝老臣,寵幸後宮,甚或與外戚之屬曖昧情事。有些事說得有枝有葉,彷彿目擊親睹。真是半點顏面也不給乾隆留。「今皇上欲追堯舜之君而行桀紂之事,欲思聖祖之道,世宗之法而效前明聲色狗馬之俗,南轅而北轍,遂令天下失望,不亦惑乎?」乾隆看著看著,臉色變得愈來愈陰沉,連雙手都微微抖動起來。「這個孫嘉淦,朕是何等的信任他,竟敢如此詆毀聖躬!」奏章雖沒細看,大抵連宮闈細事,臨幸宮嬪的隱私、在觀音亭與棠兒的幽會,以及連錦霞的事也都一一抖落了出來……他眼中閃著憤恨的光,咬牙切齒地說道:「他孫嘉淦也算讀書人,好一個正人君子!專干那些聽壁角、鑽營打探等拆爛污的事,想博得一個『批龍鱗犯顏直諫』的直臣名聲!就這樣的破爛兒,也竟敢奏上來!你想學郭琇諫聖祖,妄想!」他「啪」地拍案而起,將那份摺子「刷」地一下甩在地上,說道,「回宮!今晚什麼事也不議了!」
「皇上暫且息怒。」張廷玉顫巍巍立起身來。他呼吸粗重,顯然也十分激動,「訥親就是為這事帶著錢度到臣府來的。本想是我們先商議一下,再去見鄂爾泰,三人聯名也上一本奏您——」
「三個人?三十個、三百個軍機大臣也不行!」乾隆陰狠地說道,「你們敢保,朕連你們一體處置!」他的眼睛閃著鐵灰色的光,掃視著眾人。眾人都不知摺子寫的什麼,也從沒見乾隆如此震怒,一時都嚇怔了。
訥親在旁笑道:「主子,衡臣相公沒說完嘛!這摺子不是孫嘉淦寫的。奴才從昨個到今天就忙這事,查了上書房又查六部,今晚飯前奴才又親自去孫嘉淦府詢問,查對筆跡。他本來病著,一見摺子,竟暈了過去……」
「不是孫嘉淦寫的?」
乾隆震驚得全身一顫!他木頭似地呆立著望著書房外,漸漸地恢復了神智。他的眼睛貓一樣放著綠幽幽的光,像是要穿透外面漆黑的暗夜。他一言不發,伸出手去。高無庸早已被嚇得趴跪在地,驚惶地看著這個鐵鑄一樣的至尊,四肢爬著撿起那份滿紙謠言的奏摺,膝行到乾隆面前遞到乾隆手裡。乾隆卻不再看它,塞進袖子里,轉過臉來又回到座上,似乎要把滿腹的怨氣都傾瀉出去似的,深深吁了一口氣,端起杯吃了一口茶。眾人都以為他必定還要發作,不料乾隆撲哧一笑,說道:「一大快事。好歹朕從霧裡鑽出來了。朕自即位,諸事順利,只是有時見到一些怪事,心中常有疑問,又不得其解,今日像是模模糊糊看到了對手。上蒼,它從不負有心人的。」說罷又道:「十八格格夫妻二人今晚夤夜求見,朕想必定有要緊事。原想宮裡太監老婆子舌頭,什麼話翻不出來?所以到廷玉這裡,想不到先看了一篇奇文。朕還不知道她要說些什麼呢。妹子,你就講吧!」
「這個……」十八格格囁嚅了一下,瞥一眼滿屋的人,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喃喃說道:「皇上,是不是……」在座的都是人精,誰還不領會她的意思?連張廷玉、訥親都站起身來,向乾隆一躬說道:「公主千歲要造膝密陳,奴才們理當迴避。」乾隆搖頭道:「不必。這是朕的愛妹,誰能加害?你們是朕的親信臣子,誰肯賣朕?不要這樣,既是機密國事,說出來大家參酌。」十八格格這才將方才葛山亭說的話細細地複述了一遍。又道:「我想,外頭有這麼多的謠言,底下又有人攛掇八旗鐵帽子王進京,裡頭文章一時誰也說不清,反正不利於皇上。皇上自小就疼我這個小妹子,外頭聽見這話,不說,我今晚睡不著,白天說,他那個位份怎麼能獨個兒見到您呢?」
乾隆靜靜聽完,笑道:「官吏晉陟國家有定製,不能輕於授受。先帝在時有密折制度,朕即位以來沒來得及恢復。密折這種東西朕也有些擔心。有些無根捏造的先入為主,容易冤人,下頭也容易拿這個有恃無恐,披著虎皮嚇人。朕也確實猶豫。現時看來,恐怕沒這個耳目還不行,今晚在座的,朕一律都給你們這個權,有事還用黃匣子封了直接遞朕。今晚你們各述己見,就是謠言,如孫嘉淦的摺子和十八格格講的這幾檔子事,有什麼說什麼。這裡又不記檔,不進起居注。朕只聽,絕不計較是非。」
「主子!」錢度清了清嗓子,緩緩說道,「奴才前幾天去看李衛,他已經病得全然不能說話。我看他,他也認得出,只是流淚搖頭。我出來和他夫人說話。我說:『我看李大人有心病,夫人在跟前可常勸說些,皇上心裡還是很愛李大人的,別為那麼一點子小事想不開,只是窩在心裡——李大人自入宦途,一路春風,所以小有蹉跌就想不開。像我,吃了那麼大一場官司,不照樣過來了?皇上不照樣信任?』李夫人說:『他有心病我何嘗不知道?他這個人別看平日豁達,這些事從來不說給我的。半個月前我去孫嘉淦大人家。他也在病著。我問孫夫人孫大人什麼病?孫夫人悄悄說:『他身子弱,又冒了風寒,病不輕是真的。其實呀——他的病是從怡親王來看過後,才病成這樣的。兩個人在屋裡小聲說了有半個時辰——怡親王走後,他就再也起不來了。我看他是憂愁的了!』我回來仔細思量,我的這個叫化子男人,也像是憂愁的了!按說皇上上回來過,沒人敢再作踐了,他怎麼會這樣?連我也不得明白!』奴才想,這話無根無據,孫、李二大人都是先帝和皇上寵信不二的臣子,怎麼夫人們說的一模似樣,都說是憂愁的了?什麼事、什麼人能嚇得住他們呢?」錢度本來能言善辯,吃過欽命官司變得越發老練,這一番陳述眾人已是都聽得怔住了。他攢眉凝神繼續說道:「聯起來看,居然有人偽造孫嘉淦的摺子,這是遍查史籍都沒有過的。這種事也都出來了,為什麼?就為孫嘉淦昔年直諫過先帝『罷西兵、親骨肉』,直聲震天下,這個贓容易栽!暗中造謠的人想挑弄皇上與先帝遺臣的不和,挑弄老臣與新臣的不和……」
「比起聖祖先帝時的圖海、趙良棟、周培公、蔡毓榮,再比前頭壞了事的年羹堯,就是瞎子也看得見,張廣泗立的那點子『功勞』,實在值不得一提。」錢度皺眉低頭沉思,旁若無人滔滔不絕地繼續說道,「他憑什麼那麼飛揚跋扈?臣不是無端疑人,阿桂也罷了,是他的下屬。但阿桂是皇上的信臣;傅恆雖然年輕,到底是欽差大臣,他就敢事前越俎代庖調度軍隊。事後聽信讒言參劾有功之臣。臣來假設一下:八旗旗主議政之權早已廢弛,這些鐵帽子王巴不得有人將他們聚到北京,重掌朝廷軍政乃至於行人臣不忍言之事;可是八旗王手中兵權早已被先帝剝奪掉了。那些兵在哪裡?現在張廣泗手中。張廣泗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或是有人暗地裡遞過什麼話,他覺得這朝中無論哪一方勢力,都離不了他這個『天下兵馬大元帥』,因而才橫行無所忌憚。要知道,年羹堯被賜死,他是親眼目睹了的呀!」乾隆見他分析得條理分明,卻沒有歸結,忍不住問道:「你說了這些,你以為是為什麼?」
錢度莞爾一笑,徐徐說道:「朝中有奸臣,而且在暗中,他們調度得如此周密,棋步兒走得又穩又准,如國手布局,已經一步一步逼了上來!」
所有的人都被這寒氣逼人的話語侵襲得打了個寒顫。乾隆想了想,轉臉問張廷玉:「衡臣,你覺得錢度、紀昀他們的話怎麼樣?」張廷玉倒抽一口涼氣,說道:「鬧到這個分上,是宰相之責。但據老奴才看,即便是真的,形勢已不同於順治爺當年。如今天子威權一言可以定所有臣工的生死榮辱,就是鐵帽子王也無法恢復八旗議政舊制。朝局不亂,任憑是誰也當不了『曹操』。主上可以安心,臣想了幾條。京畿防務連兵帶官全部調往木蘭、熱河一帶,將乾隆元年的武進士補進去擔任中下級官佐。侍衛,除了靠得住的貼身侍衛留一兩個,其餘一律分發全國各軍中任職。由訥親親自在皇族和親信大臣子弟中物色侍衛補進來。丰台大營調走後,從各省綠營調撥三萬人補進來,整訓待用。步軍統領衙門的兵用來防衛可以,並沒有野戰之力,所以只換官,不換兵。這樣措置,就是發生變故,就地也就殄滅了它!餘下官吏安排,今晚不能細議。有了這個宗旨,奴才和訥親、鄂爾泰細細安排條陳,請皇上過目之後,再作施行。至於奸臣,看來肯定有,而且陰毒險狠之極,但憑今日見到的形跡,罪不昭彰。因此要細查明白,然後才能有所罪譴。」
「直隸總督是個最要緊的職務。」乾隆仰著臉想了想,「李衛病著,這個缺其實是空著。給李衛加級榮養,這個缺由岳鍾麒來擔,兼管丰台提督。傅恆這一仗打出了威風,調回京城,兼任九門提督。由那個李侍堯坐衙辦事。朕看也就差不多了。侍衛,由訥親來選,三個月內一切完備。這樣一布置,興許就嚇退了一些人的妄念。」
錢度聽著,張廷玉真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心中十分佩服。但這一來,李侍堯便一步青雲,統領著兩萬人馬的內城防務重權,心裡未免有些醋意。他正要說話,一直沒言聲的鄂善說道:「衡臣大人老成謀國,說的極是。不過,既是膿包兒,總要擠出來才好。這麼著,其實只是嚇退了他們的奸謀,一旦有了機會,仍舊要興風作浪的。依著奴才見識,趁著乾隆三年武闈科試,還有前頭恩科的武進士,大約也有六七百人,再從各省調集經戰軍官在丰台集訓,就地分別補進丰台大營,由訥親大人實兼丰台大營提督,穩住了丰台軍務,京畿防務已經安全。皇上要是心裡不安,可以在暢春園理政。挨身就是大兵營,誰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輕舉妄動。『有人作亂』這個詞奴才還不敢苟同,眼前只能說『有人作耗』,想造亂。朝廷如臨大敵,他們收斂了,反而不得。」他話音一落,張廷玉立刻表示贊同,「鄂善不愧兵部出來的,在外歷練有成。這個主意不壞。唉……國家免征賦稅,照我那樣弄,也確實花錢太多了。」
「議到這個分兒上,這件事差不多了,」乾隆鬆弛了下來,變得很隨和,口氣卻又緩又重:「偽奏摺的事是明奏上來的,一定要明著追查,誰的主筆,誰的策劃,誰的指使要一查到底。由朕交劉統勛來辦。廷玉你仍舊料理你的政務,訥親年輕,這些格外勞心費神的,由他來辦。今晚這事,涉及到軍國機密,該知道的人朕自有道理,不該知道的就不必讓人知道。你們幾個微末小員要曉得厲害。朕以仁德治天下,平時連螞蟻也不肯踩死,但王章國憲無情,不論有心無心,誰敢妄言,朕必治以亂國之罪,那劉康在臨刑前曾呼天長嘆,天也沒能救得了他!告誡你們幾句,好自為之就是了。」說罷,笑謂尹繼善:「你是一言未發啰!幾時進京的?怎麼不遞牌子來見朕?」
尹繼善是因戶部征糧的事特意趕到京師來的,沒想到在張廷玉書房裡聽到這麼多令人膽寒的秘聞,更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當今天子,聽乾隆問話,才回過神來,忙欠身笑道:「奴才今晚就像做夢!奴才在外頭,哪能料想到竟會有人打皇上的主意。奴才今兒下晚才到潞河驛,沒敢回家,遞牌子已經遲了。同來的還有海寧的陳世倌。戶部今年因為軍糧庫空虛,要我們多繳一百萬石糧。先聖祖曾有永不加賦的聖訓,叫老百姓多繳糧,沒那個道理。無緣無故地生出這樣枝節,奴才真是為難。所以要面君請旨,看怎麼辦。」
「這事朕知道。」乾隆笑道,「陳世倌朕還不知道么?總是在先帝跟前流淚,替百姓請命。你拉上他來,無非打擂台罷了。江南大熟,浙江也是大熟,一百萬石米就難住你小尹了?」
「米有的是。」尹繼善不甘心地眨了眨眼,「斗米三錢,一百萬石就是三百萬兩銀子。江南藩庫……」
他話沒說完,乾隆已經笑著起身:「朕心裡有數,難不倒你尹繼善!商稅、鹽稅、海關稅都似海水般地往你那裡淌!不要善財難捨么!海關厘金雖然不歸你管,碼頭稅你也抽得不少,你無非是想在玄武湖修一座書院,又怕動你的藩庫本金罷了。不趁豐年多收一點糧,歉年怎麼辦?國家萬一要發生興軍的事怎麼辦?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朕也不想和你議這些個,明兒你遞牌子,朕要和你議議江南文人學士風流韻事!」幾句話說得尹繼善也咧嘴兒笑了,乾隆又看了看紀昀,笑道:「明兒和小尹一起遞牌子進來。不要小看了這事。當日誠親王修一部《古今圖書集成》,朕要修一部更大更全的書,這要你們好好操辦呢!」
乾隆說罷便去了,這群人跪送聖駕后,回到書房,又興奮地議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