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石牛便金騙蜀道 齊宮冷遇試蘇秦
張儀與司馬錯密議伐蜀。
在司馬錯眼裡,擺在面前的最大障礙不是蜀人,而是蜀道。司馬錯尋到一份由巴蜀商販製作的巴山蜀水圖,指圖道:「張兄請看,這裡是八百里秦川,這裡是褒漢川,也就是漢中谷地,從秦川到漢中谷地,是寬約六百里的終南山。莫說是蜀道,單是翻越終南山,就是一大難題。終南山山高谷深,峭壁林立,山人、商人雖說走出幾條小道,但若用以行軍打仗,運輸輜重,卻是不可。」
張儀指著圖中的幾條蜿蜒細線,笑道:「司馬兄,這幾道細線可都是通往漢中的?」
「正是。」司馬錯指線條一一解釋,「由西向東,最西邊這條是陳倉道,挨著它的是褒斜道,再過來是儻駱道,最東邊的是子午道。這四條中,陳倉道最是好走,但距離也最遠,長達一千多里,距離最近的是褒斜道,長約七百里,但要穿越終南山主脈太白頂,走人可以,走馬難度較大。至於東邊兩條,道阻且長,彎道又多,除去山人,商賈大多不走。」
「既然如此,就走陳倉道好了。」
「陳倉道眼下落在蜀人手中。」
「咦,不是聽說漢中地已在我們手中了嗎?」張儀怔了。
「唉,說起此事,一言難盡。」司馬錯輕嘆一聲,隨即講起秦、蜀、巴圍繞漢中地的數百年爭奪。
據司馬錯所述,由於秦人距漢中地道路不暢,精力不及,漢中地一直為巴、蜀所有。巴人強了,巴人占,蜀人強了,蜀人占。獻公時秦人東敗於魏后,孝公曾派銳卒出太倉道伐漢中,奪占幾處要塞,但不久又被蜀人奪去。蜀人吸取教訓,在陳倉道連設幾道關卡,從此道進兵難度反而增加了。再說,即使奪得漢中地,南面更是險阻重重。漢中以南是連綿不絕的巴蜀大山,水脈不通,峰巒連綿,幾乎無路可通。巴人、蜀人每次使秦,往返一趟也需數月。許多險關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大舉出兵幾無可能。
二人討論幾個時辰,對如何征伐沒有解招。司馬錯有些沮喪,張儀卻不甘心,請司馬錯找到幾個熟悉巴、蜀情勢的商賈,閉府不出,日日聽他們講述巴、蜀見聞,不消旬日,對巴、蜀物業山川漸有所知。巴人據川東山地,盛產鹽鐵,好勇善斗,有蠻力,能負重,善走山路,沒有文字,迷信神巫,樂天知命。巴人的最大敵人是楚人,近百年來,楚人為取得上水優勢,沿江水蠶食攻擊,巴人抵敵不住,實力大減,只好放棄下游江水,死守涪陵,憑有利地勢與楚人抗衡。蜀人則據川西平川,盛產米糧,擅長灌溉,以農耕為生,最大的對手是巴人。蜀人對巴人的山地雖無興趣,卻對巴山之北的漢中川地垂涎不已,有心將之變作如同川西福地一般無二的魚米之鄉,以解日漸膨脹的人口危機。為達此目的,蜀人連年對巴人開戰,漸漸奪占潛水上源,不但將勢力滲透至漢中地,且還擊敗秦人,在漢中佔據優勢。巴人東受挫於楚,西受壓於蜀,在兩強相逼之下進退維谷,只好退守幾大鹽泉,拚死力保他們賴以生存的最後根基。
若行征伐,巴人並不足懼,對手只有一個,就是蜀人。張儀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的蜀地,用筆畫了一個大圈。
巴人喜山不喜平川,更不擅長種地,憑藉手中食鹽,蜀人不敢不給糧食,因而對蜀地農業不感興趣,歷來不以蜀人為敵。蜀地四周皆塞,加之人多勢眾,不懼巴人,因而幾乎沒設城防。蜀地奉行奴隸制,蜀人只分兩類,一類是天生貴族,一類是天生奴隸。貴族世襲,服從蜀王。蜀王受命於天,自夏啟以來,歷經柏灌、蠶叢、魚鳧、杜宇、鱉靈五朝,近兩千歲。蜀國最後兩朝是杜宇和鱉靈。杜宇又稱望帝,鱉靈是其賢臣,因治水有功,望帝讓國予他,歸隱山林。鱉靈自稱叢帝,改國號為開明,至第十世時改帝為王,稱開明尚王。尚王之子繼統,稱后王,后王之子即當今蜀王,名叫蘆子,乃鱉靈帝第十二世孫。后王過世早,蘆子繼統時年紀尚幼,母后聽政。母后寵愛次子,使蘆子封其弟葦子為苴侯,統轄苴地。苴侯據有潛水上源及漢中川地,勢力日長,暗中摩拳擦掌,有意問鼎祖地。蘆子亦非等閑之輩,率先起兵伐苴。葦子抵敵不住,向巴人求救。巴人苦於楚患,亦想向西拓展,遂與苴侯合兵抗蜀。交戰數年,蜀人佔上風,苴人敗退,但仍憑藉地勢和巴人支援,死命抵抗。苴侯見情勢吃緊,提請議和。蜀王見不可強圖,允准苴侯所請,引兵退去。
張儀得到這些細情,心底漸漸明朗。苴、蜀、巴、楚爭端紛起,正是圖謀良機。就眼前而言,唯一的難關是蜀道。欲征巴蜀,必辟蜀道,難點在於如何去辟。自己開闢幾乎不可能,一是勞民傷財,二是巴、蜀不會坐視。唯一的可能是,設法說服蜀人和苴人,讓他們自己開闢一條通路。
看似不可能之事,張儀卻是認定了。張儀苦思數日,設計許多方案,又都被他一一否定。正自煩惱,小順兒、小翠兒兩口子帶著兩個孩子風塵僕僕地從張邑趕來。主僕相見,自是一番熱鬧。張儀問過張邑的家事,見他已安排妥當,甚是高興,立馬召集所有僕從,宣布小順兒為家宰。小順兒受命,即刻忙活去了。
香女自幼練武,且練的是獨門死劍,估計是傷了宮氣,與張儀結婚數年,始終未見身孕。出於天性,香女喜愛孩子。兩個孩子在張邑時與她混得熟了,尤其是那個大的,屁股還沒坐穩,就纏住香女,定要讓她講個故事。
香女看到張儀過來,指著他笑道:「你們要聽故事,就該去找老爺。老爺肚裡的故事,保證能講三年。」
兩個孩子看看張儀,不敢過來,依舊糾纏香女。
香女無奈,學起講故事的老者樣子,清清嗓子,拉起長腔,有聲有色地講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個老爺爺,與他的老伴相依為命,靠幾畝水田為生。老兩口年老無子,一日凌晨,忽然聽到啼哭聲,出門一看,門口竟然放著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老兩口喜不自禁,祭天禱地,將那孩子養大成人,成為一個美少年。美少年出外打獵,看到一個漂亮姑娘。少年一見鍾情,回來后茶飯不思,老爺爺再三詢問,少年原來是陷入愛河。老爺爺四處打探,得知姑娘是有錢人家的小姐。眼見少年害了相思病,老爺爺只好硬著頭皮上門,代子求親。姑娘的父親是個貪心人,知道老人家窮,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張口說道:『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呀!好吧,想娶我女兒可以,就拿這麼大一塊金子來!』說罷,將那石塊丟給老爺爺。老爺爺家徒四壁,哪來那麼大的金子,想想傷心,抱上那塊石頭,一路哭著回去了。」
「後來呢?」兩個孩子兩眼大睜。
張儀也聽得出神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後來,」香女接道,「少年的相思病越來越重,眼看就要死去,他家的老犍牛突然嘶叫一聲,屙出一堆金子,正好與那石塊一般大小。老爺爺一看,知是天助他家,趕忙抱著金子和那石頭趕到姑娘家中,如願娶回姑娘。那個少年的病,自然也好了!」
張儀心裡一動,湊前一步:「夫人,你從何處聽來的?」
香女笑道:「小時候,香女鬧人時,荊叔講的。聽說是越地傳說,專哄孩子。」
張儀轉身離去,徑至書房,靜坐下來,將香女所講與近日聽聞的巴、蜀風情從頭至尾細細思忖一遍,猛拍腦門:「有了!」
張儀召來小順兒,如此這般吩咐一番。及至天黑,小順兒領進一個老石匠,小聲稟道:「主公,小人打探過了,此人是咸陽城裡最出色的石匠,專為富貴人家雕刻墓獸,小人看過他的雕刻,就跟活的一模一樣。」
張儀將石匠打量一番,問道:「能雕牛嗎?」
石匠笑道:「小人連麒麟也能雕,何況是牛?」
「會屙屎的牛,你能雕嗎?」
「屙屎的牛?」石匠怔了下,「是真屙屎,還是假屙屎?」
「石牛當然不會真屙屎。」張儀笑道。
「若是假屙屎,倒也容易,小人只需在牛屁股上做個機關,將屎事先放進去,拍拍尾巴,讓屎屙出來即可。」
「好!」張儀擊掌叫道,「本府要的就是這個!說吧,雕一頭多少錢?」
「這是個細活,要五石粟米。」
張儀吩咐小順兒到倉里取出五石粟料,指著麻袋道:「這是五石粟米。若是雕得好,本府加賞一石。」
石匠謝過,問道:「官人要用什麼石料?」
張儀問道:「你有什麼石料?」
石匠屈指數道:「有青石,有碣石,有黑石,有彩石,有綠石,有紅石,有白石??」
「停!」張儀問道,「何為彩石?」
「有紅有白有黑有藍有紫,就跟日出時的雲霞一樣,也叫彩霞石。」
「此石產於何處?」
「終南山裡。」
「別處可有?」
石匠搖頭。
「好!」張儀一掌擊案,「就用此石!你馬上回去雕,越快越好!記住,不可講給任何人,若有泄密,依秦法治罪!」
石匠應過,回去后辭別家人,帶上兩個兒子並三個愛徒前往終南山中,日夜趕工,不消二十日,雕出一頭形象逼真的五色彩牛。
張儀驗看,輕輕一拍尾巴,只聽「啪嗒」一聲,牛屁股里屙出一堆牛屎。
張儀呵呵直樂,叫小順兒賞粟一石,吩咐石匠依樣做出一公四母五頭。
看過石牛,張儀直馳國尉府,笑對司馬錯道:「天大喜訊,蜀道有了!」
司馬錯驚問:「蜀道在哪兒?」
「馬上使人開闢。」
「唉,」司馬錯苦笑一聲,連連搖頭,「張子甭再說笑了。辟路之事,在下考慮多次,斷不可行。」
「我們不可行,有人卻行。」
「誰?」
「蜀人。」
司馬錯先是一怔,繼而撲哧笑道:「蜀人開山辟路,再讓你沿路攻伐他們,這不是與虎謀皮嗎?我說張子,你別是想路想得昏頭了!」
張儀亦笑一聲:「司馬兄若是不信,在下與你賭上百兩足金,如何?」
「哈哈哈哈,」司馬錯長笑數聲,「若是此說,在下願賭千兩。」
「百兩足矣。」張儀笑道,「多了你是拿不出的。不過,此事若成,還得司馬兄助力。」
「在下如何助力?」
「聽司馬兄說,你與蜀國苴侯的通國太子過往甚密,可否邀他來咸陽一趟。」
「不用設法,此人已經到了。」
「哦?」張儀瞪起眼珠子,「幾時來的?」
「就在昨日,」司馬錯應道,「苴侯派太子通國問候君上,帶來不少貢品呢!」
「真乃天助我也。」張儀喜道,「太子現在何處?」
「在驛館里。在下打算冷他幾日,再引他覲見君上。怎麼,張子尋他有事?」
「呵呵呵呵,」張儀樂不可支,「司馬兄,你這一百兩金子,在下贏定了!」說著湊前一步,在司馬錯耳邊嘀咕幾句,要他如此這般。
司馬錯聽得雲里霧裡,半信半疑,點頭允諾。
從司馬錯府中出來,張儀急至宮中,將石牛之事細細稟報惠文公。
「哈哈哈哈,好一場兒戲!」惠文公大笑起來,「愛卿如若成功,當為千古奇談了!」又轉頭吩咐內臣調撥專人聽命於張儀,全力以赴地應對苴國太子。
張儀叫來樂坊令和庫房令,吩咐他們如此這般,二人應過,分頭準備去了。
三日過後,司馬錯引領通國太子上朝覲見。通國獻上貢品,惠文公回贈金餅一千鎰,另賜美女兩名,旨令右庶長張儀全權負責太子在秦事宜。
張儀引領通國趕赴樂坊挑選美女。樂坊分為內坊和外坊,內坊的歌女、樂手宮中自用,內臣監管,外坊的全部贈送列國,由黑雕台負責培訓,公子華監管。
通國隨從張儀前往外坊。
外坊緊挨宮城,四面封閉,從各地選招的少女約數百名,從十二歲到十六歲不等,皆在此處教習,或舞樂,或對弈,或作畫,或騎射,或唱歌,有動有靜,甚是齊整。著裝也不一樣,花花綠綠,耀人眼目。
張儀他們一到,樂坊令迎上來。張儀要通國太子自己挑選。蜀地不缺美女,但蜀女不化,不似此處美女個個知書達理,多才多藝。太子看花了眼,秦公卻只許他挑選兩名,他只好走游一圈,選出兩個養眼的,樂坊令使人引領她們沐浴更衣去了。
張儀見通國的目光仍在其他女孩子身上掃瞄,笑道:「太子,該去金庫了。」
聽到金庫,通國一下子想到秦王賞的千鎰黃金,頓時兩眼放光,急扯張儀去看。在通國眼裡,千鎰黃金是天大的數字,比他苴國國庫的所有金子都多。
金庫在宮城外面,是幾排磚房,並無任何戒嚴,看上去甚至有點兒破舊,只有兩個懶洋洋的中年男人守在一處小房子里,顯然是掌管鑰匙的。
通國看到,驚道:「你們的金庫,怎麼如此破舊,也無人看守?」
張儀笑笑,沒有理他,吩咐開門。
一個守門人走過來,打開大門,張儀引通國走進。
一進庫門,通國大睜兩眼,看得呆了。偌大一個庫房,黃澄澄的儘是黃金。旁邊還有一堆金子,形狀古怪,像是剛剛拉出來的牛屎。
通國驚嘆道:「天哪,這麼多的金子!」
「太子說笑了。」張儀淡淡一笑,「這算什麼呀,類似這樣的庫房,在我們秦國有幾十個呢。」
通國悟道:「難怪你們不貴重金子!」
「哈哈哈哈,」張儀長笑幾聲,「金子貴重?在我們這裡,貴重的只有一樣,粟米!沒有一人喜歡金子,因為金子是糞土。君上之所以收集這些糞土,是因為有人喜歡它們,我們可以拿它們去換糧食。」
「天哪,」通國怔道,「在我們那兒,糧食是糞土,金子才是寶貝。」說著掃一眼旁邊如牛屎一般的金塊,聯想起張儀方才所說的糞土,甚是不解,「請問右庶長,你們的金子為何這般形狀?」
「哦,這個嘛,」張儀應道,「太子若有興趣,在下可以帶你去看個寶貝。見到它,你就明白了。」又指下庫中金子,「君上所賜的一千鎰金子,太子是這辰光就領呢,還是??」頓住話頭,盯住通國。
通國應道:「不急不急,先去看那寶貝。」
太子通國喊上隨來的吏員,張儀也叫上司馬錯,眾人分乘幾輛駟馬大車,徑出咸陽,沿灃水南行,馳有小半天,來到終南山與黑雕台相鄰的一條山溝里。
眾人棄車登山,走有許久,行至一處山坳。
草木萋萋,一頭彩牛立在草叢裡,旁邊坐著一個少兒,顯然是個牧童。
太子大奇,近前視之,竟是一頭石牛,五色斑斕,通體如霞,若不細看,竟與正在吃草的活牛一般無二。
張儀笑道:「這就是寶貝了,是我們君上祈請上天賜予的。」
「神牛啊!」太子不曾見過這般彩石,讚歎一聲,上下左右撫摸一時,抬頭問道,「此牛可與金子相關?」
「正是。」張儀指著牛屁股,「此牛夜間吸納天地靈氣,白日便金。太子所見的庫中金子,全是由它們屙出來的。」
太子不信,問張儀道:「能便一金嗎?」
張儀扭頭問旁邊的牧童:「今日之金便否?」
牧童應道:「回稟大人,尚未便出。」
「幾時可便?」張儀問道。
牧童仰頭看天,點頭:「嗯,看時辰,是該便金了。」
張儀對通國笑道:「太子算是有福氣,此牛剛好到便金的時辰了。」又轉對牧童,「既然時辰到了,就讓它便一金吧。」
牧童應一聲,走至牛頭處,呢呢喃喃地與神牛耳語幾句,似是安撫神牛,又似是說咒語,然後走到牛尾處,輕拍尾巴。初時輕拍,越拍越重,拍到最後一聲,只聽「啪嗒」一響,一塊金餅從牛屁股里應聲而落。
太子及隨行苴人大奇,撿起金餅,細細一看,濕漉漉的,拿手一摸,竟然有些溫熱。
苴人皆奇。
太子也學牧童的樣子走到牛頭處,低語一陣,又走至牛尾,輕拍幾下,卻不見屙金。
太子怔道:「它為何不屙?」
牧童應道:「大人有所不知,神牛一日方便一次,若是下雨,兩日或三日才能方便。今日已經方便過了,是以不能便出。」
太子甚是懊喪。
張儀笑道:「太子若想親自驗看,明日此時復來如何?」
通國點頭允了。
翌日是好天,在後晌的同一時辰,張儀偕同太子一行再來山坳,通國親拍牛尾,神牛果然又便一金。
太子使屬下驗看,是足金。
太子大服,不無感嘆道:「唉,在我們巴蜀,煉金不知遭受多少辛苦,是以金貴。貴國有此神牛,無須勞苦,一日就可便出許多,真是寶貝呀!敢問庶長,貴國就此一牛嗎?」
張儀笑而不言。
太子轉向司馬錯。
司馬錯將他拉到一側,悄聲道:「此為秘密,太子不可多問。」
想到庫中那麼多的黃金,太子認定秦國斷然不會只有一頭神牛。
心中有數了,太子也不多話,回至驛館,備上厚禮,夜至司馬錯府。司馬錯這才告訴他,秦國共有神牛一百頭,全都散養在終南山裡,歸右庶長監管。
太子懇請石牛,司馬錯做出無奈的樣子,要他去求右庶長。
太子再備厚禮,邀司馬錯一道去求張儀。
「殿下,」張儀連連搖頭,攤開雙手,「不是在下不肯幫忙,是此事重大,在下做不了這個主啊。」略頓一下,壓低聲音,「不瞞殿下,此牛是君請神授,專以用來為秦國換糧食的,君上嚴旨不得外泄。因殿下是司馬兄摯友,在下與司馬兄情如兄弟,這才引太子一開眼界。太子能夠目睹,已是大幸,還望太子回去之後不可輕泄此事,萬一為賊人所知,皆來搶奪神牛,秦國就會失去糧源,秦人就得挨餓。」
通國長嘆一聲,目露失望之色。
司馬錯見狀,拱手求情:「庶長大人,太子此來,誠意睦鄰,實在難得。太子既已開口,就不能空口收回,還望庶長大人成全。再說,太子僅求一牛,我們有那麼多,在下以為,縱使少個一頭兩頭,也無傷根本。」
「是啊,是啊,」通國急道,「在下只求一牛。」
張儀低頭沉思,有頃,抬頭道:「單是一頭是不會屙金子的。牛分雄雌,只有雌牛會屙金,但沒有雄牛,雌牛也屙不出金子。若是送牛,至少得兩頭,雄雌各一才是。」
「好好好!」太子大喜,拱手急道,「能有兩頭,這是再好不過的事。」
張儀苦笑一聲:「一頭已難,太子若求兩頭,在下更是做不得主了。不過,誠如司馬兄所言,太子既已開口,就不能空口收回。在下出個主意,明日上朝,太子可以覲見君上,向君上索求。只要君上應允,莫說是一頭兩頭,即使十頭八頭,亦非難事。」
通國應允。
翌日晨起,張儀、司馬錯帶通國上朝,懇求石牛,張儀、司馬錯皆為通國說情。
惠文公沉思許久,抬頭問道:「通國太子,你需要幾頭?」
因有張儀透露的底線,通國順口說道:「請賞十頭,一頭公牛,九頭母牛。」
見他張口就是十頭,眾人皆笑起來。
「十頭不行!」惠文公眉頭緊皺,斷然拒絕,「至多五頭,一頭雄牛,四頭雌牛。」
通國拱手謝恩。
「不過,」惠文公傾身說道,「我們這牛是屙金子的,金子是換糧食的。我這把牛給你們了,金子就屙少了,糧食就不夠吃了。通國太子,聽說你們蜀國糧食甚多,尤其是稻米,能不能也給我們送些糧食?」
「成成成!」通國迭聲應道,「敢問君上要多少糧食?」
「這個嘛,」惠文公看向張儀,「右庶長,我們這五頭牛要換多少糧食?」
「五萬石!」張儀應道。
「五萬石如何?」惠文公盯住通國。
「這??」通國遲疑了,「五萬石??」
「君上,」張儀拱手,「臣以為,君上既為賞賜,按價折算是不是??」
「對對對,」通國連聲應道,「我們苴國糧食本來就不多,每年要向蜀國購買,五萬石稻米著實??」
「好好好,」惠文公大手一揮,「賜就賜吧。」又轉對張儀,「右庶長,你給通國太子點齊五頭神牛,一雄四雌!」
「臣領旨!」
通國跪下:「謝秦公厚誼!通國回去之後,一定稟明君父,為君上回贈一萬石稻米!」
「好!」惠文公大拳一振,略略一想,傾身,「慢!」
通國以為他反悔了,急道:「君上?」
「通國太子,」惠文公一臉狐疑地盯住他,「寡人縱使願意相贈,可這些神牛皆重千鈞,從終南山到你們苴國皆是高山險川,怎麼運回去呢?」
所有人顯然未曾想過這個問題,個個抬頭望向通國。
通國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應對。
「君上,」張儀抱拳應道,「臣有一計,在終南山裡開山辟路,險要處修出棧橋,可將神牛運抵南鄭,我們在南鄭交付太子。」
「此法倒是不錯。」惠文公微微點頭,「不過,終南山是秦國地界,我們可以修路。過去南鄭則是蜀國地界,我們不能修呀!」
眾人皆將目光移向太子,司馬錯暗向太子遞眼神。
太子受到啟發,似也有了主意,拱手接道:「君上放心,通國回去后就稟報君父,沿潛水開山辟路,搭棧橋直通南鄭,接回神牛。」
「嗯,」惠文公點頭,仍現憂慮,「若是此說,倒是可行,只是,據寡人所知,巴山蜀山,處處皆險,連綿數百里杳無人煙,此路若要開通,要到何年何月呀?」
「君上放心,」通國笑道,「我們蜀人慣走山路,也有氣力,若是多徵人丁,分段修築,想必不出三年就可開通。」
「不出三年?」惠文公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哈」長笑數聲,轉對張儀、司馬錯道,「你們可都聽見了,通國太子說,不出三年,他就能修通蜀道。看來蜀人善於說大話呀!」
通國滿臉漲紅,指天誓道:「上天做證,若是三年之內不通蜀道,通國誓不為人。」
「好!」惠文公朗聲應道,「太子回去尚需數月,今年就不說了。」轉對內臣,「記上,自明年一月起始,計數三年。滿三年後,寡人親去試走蜀道,恭送金牛!」
「臣遵旨!」
惠文公轉對通國:「你可轉稟苴侯並開明王,就說蜀國若是能在三年之內打通蜀道,除五頭神牛之外,寡人另贈秦川美女二百名,永世睦鄰!」
通國拱手謝道:「通國一定轉稟。」
通國拜辭秦公,因山路不便,連秦公贈送的一千鎰足金也不要了,於翌日晨起,僅帶幾餅神牛屙出的金子和兩名美女,匆匆趕回苴國。
數月之後,苴侯再派使臣至秦,報說已征三萬人丁開闢蜀道,迎接神牛。
秦公大喜,以美女、美酒盛情款待,張儀、司馬錯親領使臣視察金庫和神牛。看到五頭神牛活靈活現,四頭牝牛皆能便金,苴國使臣毫無疑慮,滿意而歸。
蜀使前腳剛走,秦公即征一萬丁役趕赴終南山,全力開拓褒斜道。
秦國大造聲勢征伐宜陽,韓國陷入恐慌,昭侯使人緊急向蘇秦求救。
蘇秦問清細情,斷知秦人又是故技重演,如前番伐趙一樣虛張聲勢,當即堅定主意,回韓侯一封密函,大膽聲稱,三晉縱親已成,只要秦兵入侵宜陽,魏、趙就會同時發兵,從函谷、西河、晉陽三處攻擊秦國。
韓侯吃了定心丸,底氣十足地調兵遣將,布置宜陽防禦,全力迎戰秦人。
與此同時,蘇秦辭別魏王,再使樓緩打前站,自己緊隨其後,策動四國合縱車馬,浩浩蕩蕩地朝齊都臨淄進發。
就在此時,齊都臨淄發生一件大事:稷下學宮祭酒彭蒙病逝。
稷下學宮是齊國先君齊桓公田午(有別於姜氏桓公小白)一手倡導起來的。當時,田氏初代姜齊,政權不穩,田午效法姜氏小白尊士的做法,在稷下設立別宮,納賢養士。
田因齊初繼位時,淳于髡、鄒忌、彭蒙諸人均寄住稷下,被尊為稷下先生。當時威公耽於酒色,不理朝政,鄒忌以琴藝覲見,淳于髡則以隱語點撥。威公大夢初醒,起用鄒忌為相,整頓吏治,興農重商,齊國隨之大治。鄒忌從政后,淳于髡為齊使趙,離開稷下。在鄒忌的建議下,威公擴建稷下,重金納士,天下賢才接踵而至。威公使稷下先生彭蒙為學宮祭酒,待以卿禮,奉以重祿,主持稷下的日常事務;使上大夫田嬰為稷宮令,溝通稷下與齊宮。到威公稱王時,稷宮的規模已空前發展,士子逾千,稷下先生超過十人,各自門下皆有一串弟子,呈現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彭蒙病逝,威王甚是哀傷。樓緩上朝時,威王正在宮裡與幾位重臣商議發喪事宜,氣氛甚是壓抑。樓緩叩畢,大體說明來意,稱四國特使蘇秦三日之內將至臨淄,朝見齊王,同時呈交四國約書和合縱檄文。
威王接過約書、檄文,略掃一眼,緩緩說道:「樓子遠來辛苦,且回驛館暫歇數日,寡人擇日請教。」
樓緩再拜後退出。
見樓緩走遠,威王目光轉向田嬰:「愛卿,還說方才之事吧。稷宮是先君所立,百策之源;士子是國之瑰寶,興齊之本。稷宮之事,乃國家之事。稷宮興,則國興;稷宮衰,則國敗。彭祭酒仙去,非但是稷宮之失,亦當是國家之失。彭祭酒的喪事,要大辦,按上卿之禮厚葬。寡人要讓天下人皆知,凡在稷下著書立說者,生有厚養,死有禮葬。」
威王出此承諾,眾臣莫不感動,盡皆折服。即使一向對稷下抱有成見的上將軍田忌,也若有所悟,頻頻點頭。
「臣遵旨!」田嬰拱手應道。
「稷下不可沒有祭酒。關於此事,愛卿可有考慮?」
「臣以為,」田嬰奏道,「稷下藏龍卧虎,雲集天下英才,祭酒一職,非德高望重者莫能為之。眼下稷宮有稷下先生十一人,如慎到、尹文子、鄒衍、許行、田駢、接子、環淵、公孫龍等,皆有才具,但資望皆不足以服眾。臣想到一人,或可服眾。」
「誰?」
「淳于髡。」
「嗯,就是他了!」威王拍板,轉向鄒忌,油然嘆道,「唉,寡人當年嗜酒如命,得虧淳于子巧諫,方才戒除長夜之飲哪。」
「哦,」鄒忌問道,「此事倒是新鮮,臣從未聽陛下說起過。」
「都是舊事了。」威王苦笑一聲,不無感嘆,「不過,寡人早晚想起來,如在昨日啊。」
辟疆大感興趣,央求道:「父王,可否將此舊事講來聽聽?」
威王點頭,緩緩說道:「當年寡人初立,不思進取,耽於淫樂。自鄒卿琴喻之後,寡人雖然矢志於國事,卻無法戒除酒樂。一日,寡人召淳于子作長夜歡飲,笑問他道:『先生飲多少可醉?』淳于子應道:『臣飲一斗亦醉,飲一石亦醉。』寡人奇道:『先生飲一斗即醉,為何又能飲一石,能說說原因嗎?』淳于子應道:『若是君上賜酒,旁有執法,後有御史,髡恐懼俯伏而飲,一斗必醉;若是貴客到訪,父母在側,髡為晚輩,挽袖躬身侍酒,飲不過二斗;若是好友重逢,互訴衷腸,可飲五六斗;若是鄉黨聚會,男女雜坐,暢所欲飲,呼朋引伴,握手言歡,遊戲不絕,眉目傳情,耳鬢廝磨,飲者無不歡欣,髡飲八斗無妨;若是日暮月黑,美女盛邀,促膝而坐,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送客而留髡,輕解羅裳,體香襲鼻,髡心最軟,可飲一石。』寡人細細一想,知他是在喻諫,油然嘆道:『先生是說,酒極則亂,樂極則悲?』淳于子笑道:『君上,髡以為,萬事皆然,至極而衰。』寡人感慨萬千,自此痛改前非,棄絕長夜之飲。」略頓一下,讚歎有加,「別的什麼也不去說,單此一諫,淳于子就足以任祭酒了。」
眾臣皆是嘆服:「王上聖斷!」
齊威王抬頭轉向田嬰,凝眉問道:「愛卿,淳于子逍遙在外,不知哪兒去了,如何請他來做祭酒?」
「我王放心,」田嬰稟道,「眼下淳于子寄住邯鄲,彭祭酒病重時,臣緊急使人前去相請,淳于子聞知彭祭酒貴體欠安,必會驅車前來。若是不出差錯,淳于子當於後日午時趕至。」
「如此甚好!」威王擱下此事,從几案上拿起約書,示意內臣遞給眾臣,「諸位愛卿,蘇秦合縱一事,鬧得天下沸沸揚揚。今有約書來了,你們這也看看。」
殿下田辟疆接過,細讀有頃,傳予鄒忌,鄒忌傳予田嬰,田嬰傳予田忌。
諸臣皆看一遍,內臣收回來,復置於威王几上。
威王掃視眾臣一眼:「你們盡皆看過了,可有評議?」
田忌跨前一步:「王上,合縱一事,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
「臣以為,六國合縱,旨在制秦。秦雖暴戾,卻與我相隔甚遠。即使成禍,也與我毫不相干。秦之敵是三晉,不是我大齊。」
辟疆跨前一步,接道:「兒臣贊同將軍所言。」
「你為何贊同?」威王直盯他問。
「兒臣以為,」辟疆說道,「秦之大敵是三晉,我之大敵亦是三晉,此其一也。我東臨大海,西是三晉,均不可圖,可圖者,唯有燕地與泗下諸國。若是參與縱親,北不可圖燕,南不可圖泗下,西不可圖三晉,東是大海,合縱大不利於我。」
「鄒愛卿,」威王轉向鄒忌,「你意下如何?」
鄒忌拱手奏道:「殿下所慮,臣甚以為是。蘇秦抗秦是假,制約齊、楚才是其心。初倡縱親時,蘇秦僅提三晉與燕國,並無齊、楚。此番邀我入縱,六國縱親,共抗一秦,意甚虛假。再說,合六國去抗一秦,此事根本經不起琢磨。以秦眼下之力,莫說是六國合一,單是一魏,亦足夠秦人支應了。」
看到田嬰不吱一聲,威王問道:「愛卿,你怎麼不說?」
田嬰拱手道:「王上已有定論,臣何必多言?」
威王一怔,凝視田嬰,有頃,對眾臣擺手:「散朝。」
見眾臣告退,威王又道:「田嬰留步。」
田嬰頓住步子。
威王笑道:「走,陪寡人走走。」
君臣二人從正殿偏門走出,沿小徑走向後花園。走有一時,威王頓住步子,歪頭問道:「你且說說,寡人是何定論?」
田嬰一口說道:「合縱。」
「哦?」威王似是一驚,「寡人倒想知道,你不是寡人,如何忖知寡人是此定論?」
「合縱於我利大於弊,以王上之明,定有此斷。」
「合縱於我何利何弊,你且說說。」
「臣先說弊。依方才殿下、相國、田忌將軍所說,合縱大體可有四弊,一是與秦構怨,二是不可圖燕,三是不可圖三晉,四是不可圖泗下。臣再加一弊,合縱不可爭楚。」
「爭楚?」威王眼睛大睜,直盯田嬰。
「王上,」田嬰緩緩說道,「與秦相比,楚才是我勁敵。我東是大海,不可圖;燕地偏遠而貧瘠,圖之無益;三晉強悍,爭之不易;秦被三晉鎖死於關中,是親是仇皆無大礙;我唯有南圖。泗下諸國是魚米之鄉,與我一向親善;琅琊諸地,春秋時本是我土,後為勾踐所佔,今又被楚人奪去。這且不說,眼下楚已得越,昭陽為令尹,熟知泗下,垂涎宋、魯,蓄勢已久,必與我爭。我若入縱,必與楚和,泗下、越地皆不可爭矣!」
「嗯,愛卿所言甚是,」威王點頭,又朝前走去,邊走邊問,「這是五弊。利呢?」
田嬰依舊站在原地,聲音稍稍加大:「臣以為,合縱於我,有五弊,僅有一利。」
「哦,」威王再次頓住步子,扭過頭來,「是何利?」
「弱魏,雪黃池之辱!」田嬰一字一頓。
「是的,」威王陷入深思,有頃,緩緩點頭,「與此利相比,所謂五弊,皆不足道矣。黃池之辱,田忌雖有過錯,大錯卻在寡人。河西戰後,寡人以為可圖魏矣,不料殺出一個龐涓,讓寡人夢斷黃池。眼下魏罃賢臣盈朝,國力復盛,寡人復仇之事,也只有捂在心底了。六國若是合縱,魏罃必不以我為戒,竭其國力西圖,光復河西。秦、魏再爭,以虎狼戰熊羆,無論誰負誰勝,於我皆是大利。只是??寡人仍有一慮。」
「王上何慮?」
「寡人身邊,短缺一個能敵龐涓之人。河西之戰後,魏室已如僵死之蠶,更有四國謀之,龐涓卻能力挽狂瀾,以三萬疲卒,五日兩勝,實讓寡人膽寒。聽聞龐涓治兵甚是嚴整,大魏武卒復現,寡人更是寢食難安哪!」
「王上,天道求衡。出龐涓,亦必出制涓之人。只要王上孜孜以求,此人必現。」
「是啊!寡人寄厚望於稷宮,這件大事,就有勞愛卿了!」
「臣遵旨!」
「話雖如此,」威王話鋒微轉,「合縱之事仍需慎重。」
「王上?」田嬰一怔。
「寡人反覆琢磨蘇秦的合縱理念,什麼『五通』『三同』『六國制秦』,多是迂腐之見。聽聞蘇秦出身寒微,十分健談。果如此說,在我稷宮,如他這般夸夸其談之徒數以千計。然而,似此人才,居然連克燕、趙、韓、魏四宮,連魏罃那隻老狐狸也為他所服,倒是大出寡人意料。想是他一路招搖,以勢壓人之故。今日此人乘連勝之勢東下,寡人若是不問青紅皂白,一味盲從,萬一有所閃失,豈不就跟四國之君一樣貽笑後世嗎?」
「王上所慮甚是。臣有一計,可防此險。」
「愛卿何計?」威王急問。
「先冷落他,卸去他的勢;再使他前往稷宮,與稷下諸先生論戰。此人若能度過稷下一關,必是曠世奇才,我王盡可合縱。此人若是夸夸其談,腹無實貨,必在稷下翻船。堂堂四國特使在我稷下丟醜,在列國也是美談!」
「好好好,此計甚好!」威王連連點頭,「方才聽愛卿講,淳于子將於後日午時到,蘇秦他們呢?」
「聽樓緩說,也在後日,至於幾時能到,臣也吃不準。」
「呵呵呵,湊到一起了!」威王笑出數聲,「也好,你安排去吧,這幾日休朝,所有朝臣只做兩件事:一、迎接淳于子;二、禮送彭祭酒!」
「臣遵旨!」
「不過,蘇秦既為四國特使,還有燕、韓、魏三國公子、公孫光臨,也不可過於冷落,總得有人支應才是。」
「臣使犬子恭迎特使,王上以為如何?」田嬰略略一想,輕聲薦道。
「可是愛卿世子田文?」威王問道。
「正是。」田嬰接道,「犬子近年有所長進,頗能應酬,且以交友為樂—」
「嗯,」威王微微點頭,截住田嬰話頭,「是該歷練一下了。」
兩日之後,在臨淄之西三十里處由邯鄲而來的一條驛道上,一輛裝飾豪華的駟馬篷車由西北而東南,車輪吱吱呀呀,轔轔而行,揚起的塵埃隨微風飄飛。
前面數里處就是通往臨淄的主官道,顯然,這輛軺車欲拐入主官道,駛向臨淄。
馭手正在悠然自得地埋頭駕車,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嘈雜的喧囂聲,抬頭一看,主官道上現出大隊車馬,旌旗招展,塵土飛揚,遠遠望去,見首不見尾,不知有多少里長。
馭手忖估距離,回頭大叫:「主人,主人??」
車上之人是淳于髡。此時,他正兩眼迷離地坐在篷車裡,一把白鬍子隨著軺車的上下顛簸而左右飄飛。
聽到叫聲,淳于髡兩眼惺忪,探頭問道:「何事?」
「前面有車馬。」
「有就有唄,咋呼個啥?」
「主人,」馭手急道,「你睜眼看看,那隊車馬不知有多少,若是讓他們趕前了,不知要候幾時?」
淳于髡打眼一看,知是蘇秦的合縱車馬,復閉眼道:「那你還愣著幹什麼?趕前去。」
馭手得令,揚鞭催馬,四駿撒開蹄子,篷車如飛般駛向官道,剛巧趕在大隊車馬的前面。馭手看看淳于髡,見他又睡去,哂然一笑,再次揚鞭。
官道既寬且平,駿馬見到如此好路,分外歡喜,揚首奮蹄,不一會兒,就將大隊車馬甩出二里多地。
趕有十幾里,可以望見臨淄西門的城樓了。
馭手看到迎頭馳來一隊車馬,回頭急叫:「主人!主人??」
淳于髡頭也不抬:「又咋呼個啥哩?」
「前面又有車馬!」
「再超過去就是!」
「小人超不過,那些車馬是迎面過來的,官道全被堵上了!」
「哦?」淳于髡睜開眼睛,朝前一望,果見一隊車馬轔轔而來,正自思忖,馭手驚叫:「主公快看,有王旗!還有王輦!」
淳于髡抬頭,這也看到了王旗和王輦,知是齊威王駕臨,凝眉有頃,緩緩說道:「王輦算什麼?走你的路就是。」
馭手應過,催馬又走,邊走邊嘮叨:「主人,齊王必是迎接那隊車馬的,小人方才看到旗號,好像是蘇相國,嘖嘖嘖,蘇相國可真了不起,是四國特使,這來齊國了,連齊王都要郊迎!嘖嘖嘖,嘖嘖嘖??」
淳于髡眼睛閉合,沒有睬他。
雙方相向而行,不一會兒就碰到一起。距百餘步遠時,馭手停下,回頭看向淳于髡:「主人,別睡了,就要照面了。」
淳于髡頭也不抬:「讓在道旁。」
馭手將車輛趕至官道一側,跳下車,在車旁跪下。
距五十步遠時,前面車馬也停下來,齊威王步下王輦,緩緩走來。後面跟著殿下、鄒忌、田嬰、田忌等百官朝臣,再後面是七八個稷下先生。
馭手眼角瞥到,趕忙揉揉眼睛,見此情景,急叫:「主公,主公??」
淳于髡責道:「又叫喚啥哩?」
馭手小聲說道:「是齊王,朝咱走來了!」
淳于髡睜眼一看,見齊王已經快到跟前,吃一驚,跳下車子,迎前幾步,當道跪下,叩首於地:「草民淳于髡唐突至此,不知王上駕臨,冒犯王駕,請王上治罪!」
威王急上前幾步,雙手扶起淳于髡:「先生,是寡人迎遲了。」
淳于髡一怔,不相信地望著他:「王上此來,是迎草民?」
「當然是迎夫子嘍!」威王笑道,「在這世上,值得寡人郊迎的,舍夫子其誰?」
淳于髡連連拱手:「草民何德何能,敢勞王上屈尊迎接?」
「唉,」威王拱手回禮,嘆道,「夫子一別就是數年,只圖自己快活,將寡人和稷下忘個一乾二淨。此番若非彭先生仙去,寡人想見夫子一面,怕也是難。聽聞夫子來了,寡人一夜未曾睡好,本欲郊迎十里,不想還是迎得遲了!」
淳于髡再次拱手,聲音哽咽:「王上??」
官道上,二里開外,塵土飛揚,合縱車馬不急不亂,轔轔東來。
「呵呵呵,」威王跨前攜住淳于髡之手,「此地風寒,請夫子隨寡人宮裡敘話。」
因手被挽著,淳于髡不好揖禮,只好朝眾臣及稷下諸子掃一眼,兩眼笑成一條縫,頻頻點著大光頭,算是招呼了。
威王攜淳于髡之手走向王輦。
大隊人馬掉過車頭,原路返回。
合縱人馬全看傻了,紛紛停住車子。包括蘇秦在內,眾人無不以為齊國君臣是來迎接他們的,不想齊王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撥馬而回。
「前面車上的是何路大仙,有誰看到了?」公子卬大聲咋呼。
從冷宮出來之後,公子卬雖然爵為安國侯,職位卻是參將。此番被詔命為合縱副使,公子卬初時不明白,頗為叫屈,憋悶數日,進宮訴予母妃。母妃訴諸惠王,經惠王一罵,公子卬始知此任竟是重用,便樂不可支地甘當副使了。
公子章搖頭應道:「車上有篷,看不清呀!」
公子噲接道:「能讓齊王郊迎,斷非尋常之人!」
「管他是誰,待會兒撞見,看不扭斷他的脖子!」公子卬怒道。
眾人皆笑起來,紛紛將目光投向蘇秦。
蘇秦亦笑幾聲,回視他們:「你們看我幹什麼?還不趕路,打算在這兒過夜嗎?」
公子章跳上車馬,頭前走去,合縱車馬再次蠕動。
行至齊王停車處,一車恭候在側,一個模樣英俊的白衣青年躬身立於車前。
合縱車馬再次停下。
公子章認出是田嬰之子田文,跳下車子,迎上前去。
田文揖道:「在下田文見過特使!」
公子章回揖道:「韓章見過田公子!」略頓,「田公子緣何候於此處?」
田文再揖:「在下奉家父之命,特此恭迎合縱使臣!」
公子章遂引田文走到蘇秦車前。
蘇秦聞報,跳下車子,迎上揖道:「在下蘇秦見過田公子!」
田文回揖:「田文見過蘇子。文奉家父之命,恭迎蘇子及諸位特使!」
「有勞公子了!」蘇秦躬身謝道。
「令尊何在?」公子卬亦趕過來,並不見禮,直問他道。
「回上將軍的話,」田文朝他拱手,「家父本欲親迎,將行之時,接到我王口諭,陪王郊迎稷下先生淳于子。家父不敢抗旨,又分身乏術,只好托在下代為恭迎,不到之處,請蘇子並諸位公子寬諒!」
「嗬,我道是哪路大仙呢,卻是那個亮光頭。」公子卬揶揄一聲。
眾人笑也不妥,責也不妥,面面相覷,誰也不好作聲。倒是田文洒脫,呵呵笑出幾聲,朝他又是一揖:「聽聞上將軍言語幽默,今日信了!」
公子卬不好再說什麼,亦笑一聲,拱手揖道:「見笑了。」
田文轉對蘇秦揖道:「家父未能躬迎,甚是抱歉,特囑在下妥善安排蘇子及諸位特使。臨淄狹小,容不下諸多人馬,只得委屈他們暫住郭外。至於諸位特使及隨員,在下已經安置在驛館。不便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蘇秦亦拱手道:「安置甚當,謝公子了。」
田文朝蘇秦及眾人拱手揖道:「蘇子、諸位特使,請。」說罷轉過身去,緩緩走至自己車前,吩咐馭手頭前馳去。
大隊車馬跟在後面,轔轔馳向臨淄。
是夜,四國使臣在列國驛館住下。從大梁到臨淄,眾人拖拖拉拉走有十多日,皆是勞頓,早早安歇了。
蘇秦召來樓緩謀議。
樓緩將稷宮之變略述一遍,蘇秦方知原委,輕嘆一聲:「前年在稷下時,在下曾聽過彭先生教誨,受益匪淺。此番復來,在下原還打算再向先生討教,不想他竟先一步去了!唉,天地悠悠,生命卻是短暫,時不我待啊!」
樓緩也是唏噓。二人又議一時,樓緩見蘇秦太累,辭別去了。
翌日晨起,田文復至。
蘇秦提及上朝面君之事,田文應道:「彭祭酒仙逝,王上感傷,特別詔命,近日不朝。至於何時上朝,需候王上旨意。」
蘇秦拱手:「既是如此,在下向田兄打探一事。」
「蘇子請講。」
「仲尼至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請問田兄,可知仲尼昔日聞《韶》之處?」
田文點頭:「知道,就離此處不遠,原是太師高昭子的府宅,高氏落敗,此宅轉手三家,眼下被一個古怪的樂師買下,改作樂坊了。」
「太好了,」蘇秦喜道,「煩請田兄引在下前去,一來緬懷仲尼,二來也順便欣賞齊國雅樂。」
「在下願效微勞。」田文笑應道。
蘇秦脫去官服,換上一身乾淨素雅的士子衣冠穿上,剛要走出廳堂,正在附近溜達的公子噲看到,急走過來:「二位欲去何處?」
「仲尼聞《韶》處。」蘇秦頓住步子。
「哦!」公子噲大喜,「可否捎帶在下?」
「公子既愛《韶》音,就一同去吧!」
公子噲回房換了一身素衣,三人有說有笑地走出驛館。
高昭子府宅不過數百步遠,談笑間已是到了。
田文報過家門,門人稟報,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迎出,見是田文,臉色微沉,略一拱手:「老朽見過大人。」
田文回過禮,指蘇秦、公子噲道:「老先生,晚生引見兩位貴客。這位是四國特使蘇秦,這位是燕國公孫姬噲,聽聞此處是仲尼聞《韶》處,特來祭拜。」
老樂師掃二人一眼,略一拱手:「二位稀客,請。」不及蘇秦、公子噲回禮,顧自轉身,前頭走了。
二人皆怔,好在田文前有介紹,也就見怪不怪了。
老樂師引領三人徑直來到孔子聞《韶》處,指著前面破舊的樂壇:「兩位稀客,這就是仲尼聞《韶》處,你們祭拜吧!」
蘇秦近前,朝樂壇緩緩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禮。
公子噲見了,亦過去跪拜。
二人禮畢,蘇秦轉對老樂師,深揖一禮:「晚生蘇秦敢問前輩,此處既為仲尼聞《韶》處,可有《韶》音?」
老樂師陡然間二目如炬,將他凝視片刻,收回目光,緩緩說道:「既為仲尼聞《韶》處,自有《韶》音。」
蘇秦再揖:「晚生不才,可得一聽乎?」
老樂師遲疑有頃,抬頭問道:「老朽敢問蘇子,緣何要聽?」
「晚生聽說,仲尼至齊,聞此曲三月不知肉味。晚生既來齊地,若是錯過如此好曲,豈不引為終身之憾?」
老樂師拱手揖道:「此曲陳朽,早不時興了。自仲尼之後,鮮有人聽。蘇子既然有此雅興,可隨我來。」
老樂師頭前走去,蘇秦三人跟后,不一時,來到一個龐大樂廳。老樂師指指觀賞席位,蘇秦三人見過禮,席地坐了。
樂廳呈穹形,地上鋪著紅毯,樂壇上擺著編鐘、鼓、琴、瑟、磬、簫、方響、塤、竽、箏、骨笛、笙等十餘種樂器,氛圍甚是典雅。
更奇特的是,老樂師只是輕輕擊掌,廳中即起回鳴。旁側轉出十餘樂手,各就各位。老樂師走到眾樂師中央,拿起一管洞簫,微微啟唇,廳中立時餘音繚繞。老樂師又出一聲,眾樂師一齊跟進,一場規模宏大的交響樂《韶》正式起奏。剎那間,金、石、土、木、竹、絲、匏、革八樂齊鳴,餘音回蕩。
蘇秦三人全被此曲所挾帶的巨大聲勢震撼了。
蘇秦緊閉雙目,全身心地沉浸於《韶》里,整個身體隨著音樂的節奏而起伏有致。
《韶》為舜時所作,也叫《大韶》,共分九奏,也叫九歌或九章,主要包括祭天、竽舞、射獵、會同、祈雨、祭火、關雎、缶韻、中和等,鳳凰來儀是其**。每章均以洞簫起奏,分別展現前古先王,尤其是帝堯的豐功偉績。
九曲奏畢,在樂聲戛然而止時,蘇秦竟無一絲察覺。
「蘇子!蘇子!」公子噲見老樂師已經揮退眾樂手,緩步朝他們走來,輕聲叫道。
蘇秦仍無知覺,依舊微閉眼睛,搖動身子,似是那優美的樂音已經匯入他的體液,與他的靈魂融為一體。
公子噲急了,伸手就要推他,老樂師止住,在他對面坐下。
蘇秦從恍惚中醒來,睜眼一看,樂音早畢,老樂師坐在自己對面,急拱手道:「前輩雅樂,晚生受教了!」
「非老朽雅樂,蘇子言大了。」老樂師緩緩說道。
見出口即失言,蘇秦苦笑一聲,不無抱歉地抱拳說道:「謝前輩教誨!是晚生聽得傻了,竟是連話也說不齊整。」
「呵呵呵,」老樂師顏色大懈,笑出幾聲,「看得出來,蘇子知音了。」
「知音不敢,晚生只是聽進去而已。」
「蘇子既聽進去,敢問此曲如何?」
「仲尼曾說,君子為學,『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晚生今日悟矣!」
老樂師拱手:「蘇子能出此語,堪為知音矣!老朽聊備薄茶一壺,欲請蘇子品啜,不知蘇子能賞光否?」
蘇秦拱手揖道:「能飲前輩香茗,晚生幸莫大焉!」
老樂師眉開眼笑,起身攜了蘇秦之手,置田文、公子噲於不顧,徑朝後院走去。
田文、公子噲大窘。
尷尬有頃,田文聳聳肩道:「看來,香茗是喝不上了,我們還是走吧。」
公子噲長嘆一聲,望著老樂師和蘇秦遠去的方向,緩緩起身,與田文一道,不無遺憾地走出樂坊。
齊宮書房裡,上大夫田嬰將蘇秦幾日來的動靜扼要稟過。
「哦!」齊威王朝前傾傾身子,「愛卿是說,蘇子日日去那樂坊,與人談樂?」
「是的,」田嬰點頭,「一連三日,每日都去。」
「是何樂坊?」
「是私家樂坊。原是高昭子舊宅,昔日仲尼聞《韶》處,本已敗落不堪,三年前,忽然被一個老樂師買下。老樂師頗有錢財,從列國聘來許多樂師,在府中演《韶》。」
「哦?」威王大怔,「有此大師,寡人竟是不知!」
田嬰應道:「據犬子所說,樂師來路不明,起初在雍門,浪跡街頭,鼓琴為生,人稱雍門周。後來,雍門周不知何故得到一筆橫財,買下那處宅子,開設樂坊。雍門周為人古怪,雖然開設樂坊,卻從不奏他曲,只演《韶》樂,且每三日才演一次,一次只演三刻鐘。此曲陳朽,早已過時,齊人無人愛聽,因而他的樂坊門可羅雀,整個臨淄,除去鄰人,幾乎無人知他。若不是此番蘇秦前去聽《韶》,臣亦不知。」
「唉,」威王長嘆一聲,「羞煞寡人矣!能演《韶》者,方為大師。寡人自幼好樂,恨不與伯牙同世,常夢大樂師光顧,后得鄒子演琴,即引為知己,用以為相。今有大師光臨數載,寡人卻是一絲不知,堪比楚地那個好龍的葉公了!」唏噓再三,連連搖頭。
田嬰趕忙起身,跪地叩道:「此事罪在臣,請王上降罪。」
「起來吧!」威王再嘆一聲,「這事兒怎能怪你呢?今日臨淄,靡靡之音不絕於耳,即使伯牙再世,亦足以湮沒矣!」略略一頓,「不說其他,單此一點,蘇子就不一般哪!」
田嬰遲疑一下:「臣可否知會蘇子,讓他入宮覲見?」
「不不不,」威王擺手,「他還沒有去過稷下呢!稷宮何時為彭子送殯?」
「後日。」
「就後日吧!在稷宮為彭子舉辦一場送別論壇,祭送彭蒙,可邀蘇子同祭。」
「臣領旨!」
翌日傍黑,蘇秦從雍門周處聽樂歸來,感覺館中異樣,廳中燈火輝煌,眾人皆是正襟危坐,似有重要客人到訪。
公子章眼尖,最先望到蘇秦,笑道:「看,蘇子回來了!」
眾人起身迎候,走在前面的是田文和田嬰。
田嬰急走幾步,朝蘇秦鞠一大躬,拱手:「在下來遲了,請蘇子恕罪!」
「呵呵呵,」蘇秦亦回一禮,「上大夫客氣了!在下此來,一切都是上大夫安置的,在下謝猶不及,何能怪罪?上大夫,請!」
二人攜手同至廳里,按賓主之位坐了。
田嬰長嘆一聲,搖頭道:「唉,蘇子想必也都知道了,這幾日稷宮裡大事不斷,先是彭祭酒仙去,后是淳于子光臨,在下身兼稷宮令,裡外是忙,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上大夫可得當心貴體。」蘇秦笑道,「上大夫若是累倒了,在下再來臨淄,別是連個落腳之處也尋不到了。」
田嬰尷尬一笑,朝眾人拱手致歉:「蘇子及諸位公子光臨,在下有所怠慢,還望蘇子及諸位公子多多擔待!」
「呵呵呵呵,」蘇秦回揖,「上大夫一心要請罪,看來在下連個玩笑也開不得嘍!好好好,我們不說這個。請問上大夫,稷宮的事怎麼樣了?仲尼聞《韶》不知肉味,在下不及仲尼,聞《韶》數日,嗅到肉味仍是香的,不過,外面諸事倒是一概不知了。」
眾人皆笑起來。
「謝蘇子念記!」田嬰斂笑,「彭祭酒明日入殮,王上頒旨,明日申時為彭祭酒舉辦一場特別的送行儀式,在下剛剛安排妥當,急趕過來看望諸位。」
「請問上大夫,是何特別儀式?」公子卬問道。
「回公子的話,」田嬰應道,「彭祭酒一生治學,倡導學術爭鳴,開闢一代新風,為今日的昌盛稷下立下蓋世奇功。王上恩旨以上卿之禮安葬彭先生,同時在稷宮舉辦一場空前規模的學術論壇,以天下學子的真知灼見為彭祭酒送行。」
田嬰掃視眾人,目光落在蘇秦身上。
蘇秦忖知其意,慨然嘆喟:「以此方式送別彭先生,可謂是前無古人了。齊王惜才如此,真乃賢君矣!在下雖說學識淺薄,卻有感彭先生教化之功,有心前去為先生送行,不知上大夫能恩准否?」
「恭迎,恭迎!」田嬰連連拱手,「聽聞蘇子學識淵博,口若懸河,若能光臨稷宮,非但稷下生輝,眾學子得益,九泉之下,彭先生的英靈,亦必寬慰。」
「上大夫美言了。」蘇秦拱手還禮。
田嬰朝在場諸位拱手一圈,轉對蘇秦:「諸位,蘇子,此事就這麼定下,在下告辭,明日申時,稷宮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