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34.士農工商
這場舉世矚目的婚禮便如期而至,由於是新天子的頭婚,娶的又是未來的國母,如此盛事當然要普天同慶,不僅各地的封疆大吏早已齊聚京師,就連藩王們也前來賀喜。
左戰這人有個毛病,對自己特別摳,對親人卻是無底線的寵愛,花多少錢都覺得值。為了給張嫣賺足日後炫耀的本錢,他從內藏庫拿出三百萬兩白銀和無數的珍玩舉辦這場婚宴,讓人不免覺得他是位驕奢淫逸的帝王。可是他還有個毛病,那就是穿壞人的鞋讓他們無路可走,婚禮剛結束便命魏進忠大肆攻擊東林黨京察舞弊之事,一時人心惶惶,如臨大敵。
其實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要動一動先前提到的座師制度。要說明朝結黨的根源在於皇帝寵溺閹人,迫使他們被迫結黨自保。如今他打算與賢臣良將共治天下,座師制度就成了一大隱患,誰願意成天摟著炸彈睡覺?
左戰的這些想法得到來宗道和范景文的支持,這兩個人被左戰破格封為少傅,整日里都陪著天子讀書寫字,彼此耳濡目染水漲船高,看待整個朝局的高度也有了提升。
見小皇帝正在磨刀霍霍,來宗道從旁規勸道:
「聖上目光遠大,老臣實為賓服。太祖皇帝當年廢除丞相設立內閣已經有二百多年,內閣和六部運轉順暢,說明這個機構是合理的,聖上只需調整人事安排,不宜動搖制度的根基。」
左戰聽完覺得這位老先生肯定有獨特的見解,便拋磚引玉的說道:
「師傅思慮極是,朕也覺得太祖訂下的制度非常合理,經過二百多年的磨合很多流程已經成熟,所以朕只是想提拔一批新人做封疆大吏。可這幾日朕有很多的困惑,從始皇帝確立君權制度以來,王朝更換了二十多家,皇帝數百人,這套君臣勛貴的制度卻能延續至今,如此看來在君主和社稷後面還有更為重要的東西,還請兩位師傅點撥迷津。」
范景文聽得小皇帝的奇思怪論,先是心頭一驚,暗想這是亞聖說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可當朝太祖卻把孟子趕出廟堂,將他的學說視為另類。雖然他明白自己這個小徒弟的困惑所在,但不敢直言相告,眼下他只有十六歲,以後的變數太大了,伴君如伴虎的鐵律讓他謹慎的說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聖上是一國之君,如同天上的太陽,天不可無日,國更不可無君。
聖上所指的應該是體統,歷朝歷代雖然都在不斷的衍化,但社會的基礎依然是士農工商,朝廷以官吏和士大夫為主體,社會以地主和佃農為主體,思想上以三綱五常的倫理觀念來約束人們的行為。」
聽得范景文此言,左戰如茅塞頓開,繼續追問道:
「先生所言極是,朕聽得受益匪淺。始皇帝稱得上千古一帝,他那時有一字千金的呂不韋,太祖皇帝也有富可敵國的沈萬三,可見商人雖然地位卑微,一直是社會的末流,卻掌握了大量的財富。如果朕來出面控制這些商人,讓他們為朝廷經商可好?這樣不但可以促進各地貨物的互通有無,還能增加每年的歲入,減輕農民的負擔。」
這賦稅制度可是封建王朝的財政基石,農業稅更是佔據大頭。來宗道聽聞小皇帝要把賦稅向商業傾斜,生怕動搖了國本,整理了下思路說道:
「聖上有宏圖大志,老臣自當肝腦塗地。早年間臣在家鄉曾見過不少紡織大戶,織機不下千架,僱工有數千人,說他們富可敵國也無可厚非。
如今重開礦稅、增加商業稅的政策已經在各地推行,初步核算今年朝廷在這方面的歲入增加了二百萬兩白銀,佔到全部歲入的四成。如果聖上想繼續發展商業,甚至是與西洋進行海上貿易,那收入的比重會繼續提升。
這是發展商業有利的一面,聖上還應當看清不利的那面。范大人剛才說了,國家的兩大主體是士族和農民,聖上借著京察舞弊一案查封了東林書院,這在士族中影響很大,如果再廢除座師制度不利於官僚集團的穩定。若是鼓勵發展商業,那農民便無心種地,造成人口的大規模流動,不利於社會的穩定,還請聖上三思。」
來宗道的話雖然代表自身的士大夫利益,不免有些危言聳聽,但他對於發展商業會造成人口流動過快的顧慮還是很準確的,這也是為什麼有雄才大略的朱元璋要實行戶籍制度,不僅把百姓安定在一個地方,還讓他們子承父業。
從古至今,想打破這個體統的皇帝有兩位,分別是新太祖王莽和隋煬帝楊廣。他們在史書中是以反面教材出現的,所以大部分人並沒有深入的去了解他們所處時代的背景和他們的一些事迹。
先說王莽,歷史上有個「王莽改制」,大體是將田地全部收為國有,將奴婢釋放為平民,按人頭分發田地,直接向朝廷繳租納糧。不斷改變幣制,將鹽、鐵、酒、鑄錢及山林川澤收歸國有。史書上說他為了強制推行這些政策制定了嚴刑峻法,引起了從諸侯、公卿到平民的整體不滿,造成社會動蕩。
其實咱可以細心的推敲一下,他的這些改革制度對誰有利?對誰有害?漢武帝初期時期就已經將鹽鐵收歸國有了,推恩令以後諸侯削弱,鑄幣權也成了國家獨有的特權,怎麼一百年後到了王莽這裡就不行呢?
史學家還說自王莽篡權以來就一直受到四方的討伐,可王莽死後的數十年天下還是大亂,也沒見那些揭竿而起的愛國人士向劉氏宗親臣服。更為可笑的是王莽死後頭顱一直被歷代皇室收藏,直到晉惠帝時一場大火將其焚毀。
由於可見,這些反對王莽的人是那些改制中的利益受害者,他們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既得利益才出來推翻王莽的,甚至以私藏他的頭顱來警示後人,這就是那些讀聖人書的道學先生們做出來的。如果當初王莽不推行新制,繼續維護他們的利益,那天下是姓劉還是姓王都一樣。
再說楊廣,一提到這位老兄,大家的印象差不多是亂倫弒親、工程討伐、驕奢淫逸,最後民不聊生揭竿而起。其實史書中還有比這些更重要的記載,楊廣是開皇十二年被立為皇太子的,是隋朝的合法繼承人,登基后廢太子自然要被處決,這不是他的專利,當年李二還在玄武門殺太子哥哥呢。
不惜民力遷都洛陽,那是為了弱化關隴集團對朝廷的控制。了解隋唐歷史的書友都知道有個關隴集團,這個龐大的集團勢力有多牛逼呢?老大宇文泰是北周的開創者,楊忠是隋文帝楊堅的父親,李虎是唐高祖李淵的祖父,獨孤信是人類歷史上最牛逼的老丈人,其長女是北周宇文毓的皇后,四女是李淵的母親元貞皇后,七女獨孤迦羅是隋文帝的文獻皇后。此外,唐初的尉遲、長孫家族和戰神李靖都出自關隴集團。
修建京杭大運河,這條運河現在還在造福人類呢!除此之外還興修水利,在他治下中原地區基本沒有大的洪災出現。三征高句麗雖然都失敗了,可為何後來李世民、李治都要傾國力去消滅高句麗?(不是南棒子那個高麗!)道理誰都清楚,沒有他的三次征討估計中原王朝的大敵就不是突厥了。再說他除了征討高句麗,還在西北滅亡了吐谷渾,在西南幹掉占城,東南跨海降服琉球,在北方碾壓契丹。
在治國方面,楊廣在大業元年就推行科舉制度,大業三年頒布《大業律》,這是《唐律》的父輩,在中國法制史上是顆璀璨的明珠。觀文殿里的藏書多達三十七萬卷,他組織編寫的《長洲玉鏡》、《區宇圖志》等,比明朝《永樂大典》要大,比清朝《四庫全書》要全。
這兩位皇帝都是歷史上的另類,很多書友也喜歡把他們比作穿越者。其實不然,他們只是那個時代的精英,想做其他人不敢做的事情,他們雖然失敗了,但這些改革卻被延續下來,比如從唐朝以後科舉制度成了取士的唯一標準,新中國成立后將土地收歸國有。
那麼問題就來了,為什麼同樣頂層的智慧,做同樣的事情,會有不同的結果?其實就是范景文說到的體統,這個體統在封建社會叫士農工商。
士,就是官僚體系及勛貴集團,寒窗苦讀或為功名,或為利祿,天下學子趨之若鶩。這個階層有固定的特權和寄生能力,朝代更迭,但很多名門望族卻依然枝繁葉茂。
農,就是從事農業勞作的群體,需要承擔沉重的賦稅和徭役,勞作到死也不過是為了養家糊口,正如張養浩所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農民的社會地位雖然比匠戶和商人高,實際上生活的最苦的。
工,就是匠戶,皇帝建宮殿、造陵墓需要泥瓦匠,社會修路架橋也需要工匠,後期手工業的發展對匠戶的需求急劇增加,出現用工荒的局面,需要安置大量流民來補充這個階層的勞動力。
商,就是從事商業活動的商人,他們倍受朝廷的盤剝和社會的擠壓,但在利益的驅趕下熙熙攘攘。商業本身是貨通有無,這是損有餘補不足的天道,但商人奇貨可居,盲目追逐利益,為富不仁。
士農工商是每個封建王朝的社會秩序,敢挑戰這個秩序的都沒有好下場,雖然這些君王都有雄才大略,可為什麼都失敗了呢?究其原因是沒有理清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矛盾。
當前明朝雖然出現資本主義的萌芽,但整體的社會生產力還不具備打破這個體統的條件。雖然左戰掌握一定的現代知識,但要想帶領明朝走向世界的頂端,就必須正視這個體統,通過局部的調整促使生產力的發展,反過來再去完善生產關係,否則便會重蹈王莽、楊廣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