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41.內聖外王
春風揚柳,布穀啼叫,提醒人們要應著農時開始播種。根據祖制,每年這個時候皇帝要親自扶犁以示勸課農桑。左戰自然不會拒絕這種好事,四五歲起他就跟著父母下地撿麥穗、割草,深知粒粒皆辛苦。眾人見他有板有眼的扶犁驅牛竟是行家裡手,紛紛長吁短嘆,叫苦不迭。
遠處草青葉綠,河邊傳來牧童的笛聲悠揚婉轉,左戰聽來恰似春的生機。那些大臣可沒有他這麼好的性質,莫說年齡偏大的老臣,就是正值壯年的官吏也多是四體不勤,此時早已上氣不接下氣,渾身酸疼。
左戰看著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暗想這種人如何能做好父母官。這些農活你可以不去做,但起碼得懂吧!基於這點他故意在皇莊停留了五天,一是想讓這群五穀不分的書獃子體會一下老百姓的艱難,二是藉機考察那些優秀的幹吏委以重任。白天他與眾人一邊勞作一邊聽老農講授莊稼地里的知識,夜裡則研究在全國的一千四百多個縣設置責任田。從心理學上講這叫從眾效應,朝廷重臣都快累成狗了,底下的刀筆小吏還敢清閑?
等折騰的差不多了,此時軍機處早已擬好了奏摺,第一時間呈送到他的手中。原來據山東巡撫趙彥的密報,聞香教的王好賢、徐鴻儒暗中聯絡,煽動教眾造反。其中山東的徐鴻儒勢力最大,盤踞在水泊梁山一帶建立偽政權,攻取京杭運河的渡口夏鎮,切斷了朝廷南北漕運的通道。
按照兵部的意思,建議啟用原陝西三邊總兵楊肇基為山東總兵,自慕鄉勇鎮壓這次起義,說白了這種小規模的叛亂司空見慣,並未引起朝廷的重視。左戰一開始也沒放在心上,認為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但是新科進士蔣德璟的那篇《得道者多助》讓他改變了想法,其中「國於天地,必有與立,未有去所助能立者」這句發人深省。
見皇帝食不甘味,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張嫣甚是心疼,不無埋怨的問道:
「聖上以中興盛世為己任,凡事親力親為,征遼東、訪災區、躬農事,樣樣都是明君的風範,如今為何憂心忡忡?」
左戰心想後宮不得干政是鐵律,但張嫣出自農家肯定另有一番見解,不妨通過她得到一些啟發,於是笑著問道:
「愛妃過譽,朕還擔不起明君二字。你入宮之前,在民間可曾聽說一些關於朝廷的傳聞?」
那張嫣本是心地仁慈之人,更將左戰視為生命來珍愛。眼見他憂思神傷,一時激憤的說道:
「聖上英明睿智,所見所聞定是比臣妾要多得多。不過臣妾尚在老家時,常見地方官吏橫徵暴斂,根本不顧百姓死活,一遇天災便赤地千里,百姓為了生存不得不變賣土地,大戶人家便趁機與官府勾結壓價盤剝。等百姓無地可賣時只能流離失所,在生死面前活下去是最實在的,誰給飯吃他們就會跟著誰,連易子相食都做的出來,還有什麼不敢的。
這話說的再明白不過了,任何農民起義的初衷其實就是為了一頓飽飯。左戰聽聞如醍醐灌頂,似乎已經找到了解決明末農民問題的那把鑰匙。自古只有官逼民反,當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時,憤怒就會如洪水決堤般肆虐。
勤政殿內,軍機處和內閣的骨幹列席而坐,一邊是孫承宗、熊廷弼、戚昌國、袁可立、趙率教、陳策、孫傳庭,另一邊是方從哲、韓爌、楊漣、葉向高、黃克纘、閻鳴泰,帝師範景文、來宗道仍然列席參加,曹化淳、方正化作為皇帝的秘書負責記錄。
這套班子堪稱當前大明王朝的最豪華陣容,左戰不免得意的環顧四周,這才開口問道:
「魯西南的情況如何?」
由於朝廷剛剛清洗了一批參與軍餉、賑災貪腐的官吏,錢謙益、周應秋更是被梟首示眾,眾人心有餘悸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生怕落得個瀆職的罪名。作為新晉的內閣次輔,韓熀堅決反對兵部的建議,正義凜然的說道:
「孫尚書反應迅速,布置得當,不愧是一代名將。可依臣所見,啟用楊肇基為山東總兵並不穩妥,一來此人已致仕多年軍中威信不高,二來讓他自慕鄉勇更是杯水車薪。
我朝雖然周邊戰事不斷,但真正的農民起義還是第一次發生,如果處置不當便會引起四方響應。《荀子王制》里曾說『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聖上斷不可輕視了內部的暴亂。」
左戰聽聞一陣狂喜,心想這韓爌目光獨到驚世駭俗,不愧是一代賢臣,他的見解與自己內聖外王的治國思路不謀而合,於是鼓勵他繼續說下去。那韓熀也不矯情,接著說道:
「聞香教興起於宋朝年間,一直活動在貧苦地區,我大明朝開國以來也是屢禁不止。我們應當對其反思,究其根源是北方連年災害,加上地方官吏盤剝,百姓生活疾苦,為了一口飯吃不得已任憑姦邪之人擺布。」
韓熀將農民起義的根源歸結為官吏昏庸,曾在山東監督賑災的戶部尚書楊漣自覺臉上無光,主動請罪說道:
「啟奏聖上,去年微臣作為欽差巡視山東,只有魯西南未曾親臨反而釀成今日之禍,臣難辭其咎。可是臣以為目前推行的新政乃治國良策,對於安置流民,恢復災區生產有不可估量的作用,所以不宜派大軍圍剿,對其招撫即可。」
楊漣到底是書生之見,想法未免過於理想化。沒有武力作為後盾的招撫都是瞎扯淡,更何況招撫是需要拿出真金白銀來的。左戰聽他主動認錯,並沒有苛責他的意思,拍板說道:
「立刻調任登萊巡撫袁可立為山東總兵,率兩萬新軍直攻賊巢。李如柏、李如楨率兩萬遼東鐵騎、秦良玉率五千白桿兵、陳策率三千戚家軍協助圍剿,防止賊兵四散。此仗盡量勸降百姓,由趙彥負責遷徙至遼東交給袁應泰安置。至於徐鴻儒等賊首,本著首惡必辦的原則,梟首示眾,滅其九族。」
眾人領命而去,只剩左戰獨自留在座位上思考這個計劃的疏漏。山東為聖人之鄉,民風淳樸憨厚,百姓勤勞善良,堪稱全國的楷模,自古便有山東安天下寧的說法。可是魯西南地區的確過於貧苦,不如借著這次機會由國家資助他們前往關東拓荒,同時將李如柏的遼東鐵騎留在當地。這些遼東兵一直與女真人在暗自勾結,走私軍用物資,出賣軍事情報,實為一顆尾大不掉的毒瘤,這樣安排也算是杯酒釋兵權,對得起李成梁和李如松的在天之靈了。
這個計劃的關鍵是能否快速平息叛亂,然後妥善安置流民,一來震懾其他不法之徒,二來讓百姓們看到生活的希望,所以除了派出大軍征討,左戰還增派內監和錦衣衛到山東各地監督以工代賑和一條鞭法的推行,儘快將土地分發到百姓手中,同時借給他們耕牛、農具和種子等。通過朝廷的賑濟和自身的努力來解決溫飽問題,只要百姓有飯吃,有衣穿,誰會跟著妖人作亂。
深夜的詔獄恐怖陰森,王好賢渾身血跡斑斑的帶著重枷跪下堂下。多日前他在北直隸的薊州密謀造反,被戚興國提前破壞,並將一乾重犯捕獲歸案。為了審問他的餘孽以及與徐鴻儒的聯絡方式,戚興國不得不採取點非常手段。
看著血肉模糊的王好賢,左戰並沒有一絲的惻隱之心,略帶調侃的問道:
「王好賢,你父親王森先前就因傳播邪教煽動造反而被斬首示眾,如今你又重蹈覆轍,住進了曾經關押王森的那間牢房,真可謂子承父業!」
王好賢面部猙獰,完全不像吃齋念佛之人,只是被那百十斤重的大枷壓著,沒了當初叱吒風雲的驕橫之氣,過了好長時間才開口說道:
「成王敗寇多說無益,要殺要刮悉聽尊便,何必在這裡逞口舌之快。」
左戰並沒有把他當回事,更不在乎他說什麼,微微一笑繼續問道:
「聞香教本是你父親所創,以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為教義,期望西方凈土。可你們不過是一群披著宗教外衣來謀取私利的姦邪之徒,教內淫亂女眷,盤剝信徒,最終也不過是自掘墳墓。」
王好賢被戳中要害,身子微晃,左戰敏銳的發現這個變化,呵斥道:
「石佛口的總壇已被朕剷除,王家餘孽全部緝拿歸案,你在薊州的黨羽也被消滅。至於鄆城的徐鴻儒不過是螢火之光,怎可與大明的日月爭輝。朕已派四路大軍圍剿,剿滅徐鴻儒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王好賢聽到左戰自稱朕,這才發現在他身後還站著一排羽林,當中居坐的少年體形微胖,五官卻如刀刻般分明,目光如炬,眼神中透著一股帝王之氣。
兩人四目相接,頓時魚龍分明,左戰難掩傲嬌之氣,徐徐說道:
「朕十六歲便親征遼東,率四千虎賁就敢衝擊女真人的六萬賊兵,爾等匹夫又怎是朕的對手。」
王好賢早就聽聞小皇帝的一些事迹,此時心如死灰,嘆息一聲說道:
「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卻也要聚眾反你,只要天下還有窮人,聞香教就不會滅絕,你縱然勇冠三軍也無可奈何!」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左戰見狀也不氣惱,笑著說道:
「朕不僅勇冠三軍,還有一顆愛民之心。自朕登基以來屢次開倉放糧,減免災區的賦稅,如今又在朝廷上下推行新政,朕相信二十年內大明子民都可以吃得飽穿得暖,屆時你的狗屁教義也就糊弄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