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哎。」光頭王嘆了一口氣。

「別嘆氣。」披風老王說道，喝了一口啤酒。

「哎。」光頭王又嘆了一口氣。

「別嘆氣。」披風老王說道，又喝了一口啤酒。

「哎。」光頭王，又嘆了一口氣。

一個禮拜了。

算來算去，真的已經過了一個禮拜。

光頭王已經有一個禮拜沒有去理髮店，所以他鋥亮的光頭早已不復平常的模樣，而是長了滿滿一頭的發茬。光頭王的頭髮長得較常人要快，這一個禮拜里，尤其快，以至於幾乎就要變成了一個寸頭。

光頭王由記事開始，頭頂便從來都能反射陽光。一個禮拜沒有剃光頭這種事情對於他來說，根本就是扭曲。現在每當自己下意識用手摸摸自己的頭頂，就會覺得有很多名叫「頭髮」的混蛋東西在輕輕刺痛自己的掌心，這種感覺對光頭王來說，實在、實在是太煎熬。

煎熬到，非要在大雨天走出家來，和披風老王一起喝酒。

可披風老王向來都不是一個善於傾聽的人，偏偏，光頭王又只有他一個朋友。

所以光頭王只能又嘆了一口氣。

「再嘆氣，酒就不冰了哦。」披風老王打了一個酒嗝。

「那叫不涼了，」光頭王不滿地哼哼，「少看些九把刀，不要總是學著台灣腔說話，你又不是台灣人。」

披風老王白了他一眼：「機車。」

「…………你大爺。」光頭王說道。

他更不爽了。

「我說盡信啊。」披風老王語重心長地說，並瀟洒地一甩披風。

「叫我光頭王！！」光頭王立即兇惡地一瞪。

「我說光頭王盡信啊。」披風老王又一甩披風。

「你煩不煩啊！！」光頭王大喊道，「你要非得這麼叫，索性也叫我光頭王王盡信啊！！」

披風老王，又一甩披風：「我說盡信啊。」

「…………你！！」光頭王愣了一下，看看披風老王，又看看手裡的扎啤杯。

滿滿一紮啤杯的酒，自己一口還沒動呢。

於是光頭王一咬牙，拿起扎啤杯來，仰起頭，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將杯子里的酒全部飲盡。

「我靠？酒量見長啊。」披風老王側目。

「別……別和我說話。」光頭王緊緊捂著嘴，「要……可能要吐。」

「你神經病嗎？」披風老王失笑道，他不再去看光頭王，而是索性瞧起手上拿著的漫畫來。

這一餐吃得索然無味，就連啤酒的溫度也模稜兩可，咽在喉嚨里一片拖泥帶水的膠著。

光頭王冒著大雨來到這家就算大雨天也仍然一座難求的特色小店裡與披風老王喝酒，其實只是因為一件事。

光頭王自打三個月前開始，就只找同一間理髮店裡的同一名髮型師剃頭。每天一次，雷打不動，風雨無阻。如果在這間理髮店裡沒有遇到那名髮型師，那麼光頭王會硬生生坐在理髮店門口，一直等到這名髮型師隔天帶著驚異無比的眼神來上班。

這名髮型師名叫心心。

「心心交了男朋友了？」披風老王問。

光頭王說：「我知道。」

披風老王失笑：「我那可是疑問句啊。」

光頭王說：「我知道。」

披風老王愣了一下，最後又笑了起來。他緩緩站起身，拍了拍光頭王的肩膀，然後走去櫃檯結賬。披風老王留下一句話：「盡信啊，我覺得，你可能得換一間理髮店了。」

光頭王咬著牙，自語般說：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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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風老王和光頭王在小店的門口別過。

「盡信，沒帶傘？」披風老王撐起傘，隨口問道。

「嗯。」

「可別指望我借給你哦。」披風老王義正言辭地說。這可是大雨天，他不論如何也要保護他的披風。這披風可比他的命還重要。

「嗯。」光頭王回答，作勢要離開。

「盡信！」披風老王吼。

「？」

「注意安全啊，如果想不開最後自殺了，別忘了趕快把靈魂飄到我家，然後認我當義父啊！！」披風老王喊道，苦口婆心。

「你也注意安全，」光頭王頭也不回，「如果你不小心在家暴斃了，我會免費把你做成木乃伊的，保管好棺好料！」

「這個就免了！」披風老王向光頭王的背影比出中指。

可光頭王根本就沒有看到。他只是自顧自地淋著雨，然後自顧自消失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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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風老王曾經和他說過很多很多次，自己有一個超能力，自己的超能力就是，如果某人是他的義子，那麼這個人的靈魂就可以具現化在他的家裡，在披風老王家的範圍內擁有幾乎和活人等同的特性。

光頭王從來沒信過。信個狗屎。

從頭到尾，光頭王都只把披風老王的這種說辭當做是他窮極無聊的惡趣味玩笑。

但光頭王到底還是包容了披風老王這種絮叨而無趣的玩笑。

因為畢竟，披風老王連光頭王的工作也包容了。

王盡信在大雨之中對披風老王所作出的承諾，可是認真的。光頭王這個人，並不僅僅是剃光頭愛好者而已。光頭王從小時候起就從沒有改變過的奇異惡趣味，除了「非要剃光頭不可」以外，還有嚴重而狂熱的木乃伊製作癖。

王盡信，學曆本科，畢業於開羅•埃及科技大學，精益求精木乃伊純手工製作工程系。

光頭王•王盡信雖然醉心於木乃伊製作，並打算為之奉獻自己全部的生命精力甚至整個靈魂，但他畢竟是個眷戀故土的人。

原因無他，只因為基於大乘佛教盛行的悠久歷史，中國國內髮型師普遍的剃光頭手藝實在是完全碾壓埃及全國。

畢竟對於光頭王來說，剃光頭，做木乃伊，這兩件事情合二為一才能夠組合成全部而完整的人生。

所以光頭王到底還是回國了。回到生他養他的故土，回到他最熟悉的故鄉，回到讓他感覺最親切的這座城市。

然後，做起了他喪心病狂的本職專業，並再一次技壓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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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光頭王慢工出細活超昂貴木乃伊手工製作中國旗艦店】內，一名老者正用渾濁的目光認真盯著手裡的合同仔細觀瞧。

「我……我沒有看錯？」老者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他一雙滄桑的眸子里填滿顫抖的晶瑩，就好似一不小心，便會立即老淚縱橫。

「您指的是……什麼？」光頭王小心謹慎地問。

今天，是和披風老王在大雨中喝悶酒後的第二天。

第二天，自己被電話鈴聲吵醒，然後就得知了【有一名顧客將要預約今天下午的時間】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消息。

然後，這名老者就來了。

「我指的，當然是這上面的價錢啊！」老人說道，拼盡全力不讓眼淚落下來。

「哎……」光頭王嘆了一口氣，無限惋惜地說道，「老人家啊，難得你識貨，我才和你交實底。看你剛才那半個多小時里你詢問我的話，我幾乎就認同您也是個行家了，可是……可是木乃伊製作這種傳統工藝，根本就是瀕臨失傳的文物級技術，200萬人民幣，真的是我能開出的最低價了！！」

「你不懂，我說的是……」老人抬起頭，用蒼老的面容嗚咽著。

「我懂，是您不懂！！」光頭王說著，不無悲憤，「從挖空工藝到香料的選擇，從麻布繃帶的包裹法到浸泡軀體所使用的鹼粉，甚至包括埋葬的地點、棺木的選擇以及法老頭像木雕的製作工藝，我跟您這麼說，我只收您200萬人民幣實在是……」

「實在是太便宜了啊！！！！」老人崩潰喊道，淚水終於奔湧出來。

「哎呀我都說您不懂了，你根本就不明白木乃…………你說啥？！？！？！？！？！？」

「我說，200萬實在是太便宜了啊！！！！」老人熱淚盈眶，緊緊握住光頭王的雙手，「小夥子，不瞞你說，1969年的時候我們國家往埃及秘密運送了一批考古學家，其中就有我啊！！我這個人這輩子對什麼都無所謂，唯獨對埃及的木乃伊文化，我……我對這種文化的喜愛，簡直可以說就是葉公好龍啊！！」

「成語……好像用錯了啊，成語。」光頭王眼神木訥喃喃道。

「是，對不起，我雖然對木乃伊很有研究，但是我的國文卻不太好，」老人說著，擦了一把眼淚，「小夥子，起初我看到你店裡的牌匾的時候，我心想：笑話，木乃伊製作如此高深的學問在極盡浮誇的今世怎麼可能還有人能夠掌握。可是畢竟我醉心於此，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我打了電話預定你今天下午寶貴的時間，可沒想到，你竟然真的……你竟然真的……」

「你懂我的技術嗎？你懂嗎？」光頭王眼神熱切說著。

「我懂啊！！！」老者用力點了點頭，「小夥子，我進門來之後問你的那些話，從那些話里我就知道，那些全部的細節里我就知道，你不僅僅是個行家，你甚至很可能就是這一行里最最了不起的真正權威！我……我全都懂！我懂你！！」

「你懂我！！！」光頭王說著，掉下淚來。

「小夥子！！」老人突然喊道，抱拳。

「老人家！！」光頭王喊道，也抱拳。

老人又擦了一把眼淚：「你說，你實話告訴我，在我之前，你總共成功把多少名客人做成了木乃伊呢？」

「一個也沒有啊！！！」光頭王痛哭流涕，「我這個店開了好幾年了，可是……雖然一度成為新奇話題，也有很多人前來詢問過，可是……可是從來就沒有哪怕一個人真的和我簽訂合約啊！！一個也沒有啊！！！！」

「你收費這麼便宜，也沒有嗎？」老人震驚道。這真的是……真的是太不可思議了！！

「沒有啊！」光頭王哭著，「我大學里賺到的獎學金馬上就要全都花完了，再加上最近還有一件大事不順，如果老人家您今天沒有來到這裡，我基本上就打算要自盡了啊！！」

老人聞言，用力一跺腳：「現在的人實在是太不懂藝術了！」

還不等光頭王答話，老人迅速掏出鋼筆，在光頭王的合約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人家！！」光頭王甚至屏住了呼吸。這簡直就好像做夢一樣。他是在是太激動了，太激動了。

「200萬對我來說，根本就不是錢！」老人說著，「我死後，我的屍體可就交給你了啊！稍等我接個電話。」

……電話？沒聽到手機震動的聲音啊。

老人卻一手捂住耳朵：「喂你好哪位？什麼？不行！我都說過了，我死了之後，我的屍體一定要做成木乃伊！爸爸什麼事情都能答應你，唯獨這件事，絕對沒有妥協的餘地！！」

老人說完，把右手一握，從耳邊挪開。

抬起頭，老人看見光頭王詫異的目光，於是笑著攤開右掌。

只見老人的右掌之上，變形金剛一樣的零件迅速扭轉組合，由聽筒變成手掌。

「因為我實在是太有錢了卻沒什麼地方可花，我就花費重金把我的右手改造成了行動電話。」老人笑眯眯說道。

把右手改裝成行動電話？！？！

「我有錢？」老人很是得意。

你有病！！！！光頭王在心中大吼。

「可是，畢竟現在國際上把手掌改造成電話的技術不過關，」老人不無遺憾說道，「我現在這隻手的信號有點不好，而且還不具備來電顯示功能。」

那就不要改造啊！！！！光頭王在心中大吼。

老人沒有發現光頭王面容里的詫異，只是嘆了口氣：「哎，不過我女兒也真是的……她雖然是我的義女，但是在我的心裡，她和我的親生女兒是沒有任何分別的，不過……她怎麼就不能理解我想要把自己的死屍做成木乃伊的這份心意呢？心心這孩子，哎。」

光頭王搗頭如蒜說道：「就是啊就是啊，現在的女孩子啊，從來都不管父母的感受的，把屍體改造成木乃伊這種…………………………你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