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許香之墓
周圍人都察覺夢瑤歌有些心不在焉,但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夢瑤歌放下筷子,有些恍然。
這種感受一直持續到晚上,在夢裡才得到緩解,因為夢裡有他。
房外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而後打鬥聲起,結果傳出「碰」的一聲巨響,夢瑤歌被吵醒了。
夢瑤歌出門見無跡倒在地上,身旁站著局促的玉休,還有淮一拿著劍對準他的脖頸。
原來是玉休趁著夜色想來看一看夢瑤歌,卻被無跡發現,兩個人在房頂上打了起來,無跡一不小心滑了腳掉到地上。
夢瑤歌趕忙扶無跡起來,派人請大夫。
「我會醫術。」站在一旁的玉休突然說道。
淮一把無跡抬了進去,玉休跟著夢瑤歌往裡面走。
「怎麼樣了?」
「受了驚嚇,沒什麼大礙。」
無跡的睫毛輕顫,睜開眼睛,眼神有些恍然無措,不是獃獃愣愣的樣子,而是幽暗沉思。
「無跡,你怎麼了?」夢瑤歌第一時間察覺到無跡的不同。
無跡看著夢瑤歌,像是在想什麼。
夢瑤歌晃了晃手,見無跡沒有任何反應,心裡著急。
「無跡,你怎麼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摔到頭了嗎?」夢瑤歌真擔心給無跡摔了個腦震蕩。
「小姐。」
「是我。」
無跡又恢復以往的樣子,看著呆呆傻傻的,憨笑望著夢瑤歌。
夢瑤歌拽走玉休,詢問無跡沒什麼大事吧,玉休讓夢瑤歌放寬心。
「要不,你留在這兒,人是你打下屋頂的,你得對他負責。」
玉休搔了搔頭,點頭同意了。
「玉休,你這麼晚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連著好幾天都做夢,夢到了香君,今天又夢到了,她倒在血泊里。我想來問一問你,她如何了。」
夢瑤歌霎時臉色青白一片,她要如何告訴眼前這個少年,他最後且唯一的親人已經死了。
玉休心裡閃過不好預感,捏住夢瑤歌的肩膀,著急地問道:「她怎麼了,怎麼了啊,你告訴我。」
「你的預感是對的。」
玉休搖頭,「怎麼可能,她不是先皇寵愛的妃子嗎,她是不是陪葬了?」
「她不愛慕榮華,我是我見過最淡泊的女子,先前她對你說的話都是假的。她為了讓你寬心隱瞞你,她進宮只是為了復仇,她不能牽連你。」
玉休後退一步。
「也好,她那麼照顧你,你感激她應該的。畢竟我從來沒有盡到一個做姐姐的責任,以前不會,可能以後也不會。」
「對不起,阿原。」
「我這次只是來看看你,放心,我還是會託付瑤歌照顧你的。以後,我也不會再出現在你的世界,只要我知道你過得平安快樂,我就知足了。」
原來她是為了保護他,他和她的第一次見面便是永生的訣別。
玉休癱倒在地,他有些茫然無措,他說了那樣狠毒的話,字字誅心。
他是許原,而那個人是許香,他的親姐姐。到今天,他才承認這一切。
夢瑤歌蹲下來,抱著玉休,玉休靠在夢瑤歌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夢瑤歌心中是憐惜他的,從小到大他都是寂寞的,不識得人間煙火,也不懂人心複雜。他就像一張白紙,永遠單調。
「哭吧,盡情地哭吧。」他已經忍了太久,憋得太辛苦,他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玉休靠在夢瑤歌的肩上,淚水像珠滾一樣,淌在夢瑤歌的衣衫上。
「她一直在找你,她活著一直是為了復仇,直到知道有你的存在,她那時候有多開心。可是她已經走上了這條路再也無法回頭,你還小,但她親眼看見自己的爹娘被殺。」
「她棲身香涵樓,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復仇。她也終於做到了,但是,她心裡並不快活,為了不讓開元落入古玄錦的手裡,她冒著危險站在大殿揭發古玄錦的罪行。」
「我以前只知道她是為了復仇,直到她站在元辰殿的時候,我才明白,她只是希望開元有一個英明的君主,不讓人再重蹈她的覆轍,許家的滅門一個就夠了。」
夢瑤歌也是近日才懂得香君的一片赤心,這樣一個奇女子,可惜……
夢瑤歌眼中含淚,仰著頭不讓眼淚流下來。
第二天一早,夢瑤歌就帶著玉休去看香君的墳墓,那石碑上赫然寫著「許香之墓」。
玉休跪在墳前,輕撫那一塊石碑,最後停留在「許」字上。
「姐姐。」
「對不起。」
夢瑤歌實在是不忍心看這一幕,背過身去,擦拭眼角的淚花。
許香與她,是知音;蘇初宛與她,是姐妹,然而,她們都走了。人這一輩子,勢必是要見許多生離死別的,但是,她才及笄之年,而她們正是青春年華。
夢瑤歌蹲在地上,低聲哭了起來。
一隻有力的手掌搭在夢瑤歌肩上,輕拍幾下。
「夢瑤歌,我不哭了,你怎麼倒哭起來。」
夢瑤歌趕緊用袖子擦乾眼淚,打開玉休的手。眼圈紅紅的,一看剛才就哭得很兇。
「夢瑤歌,我要回卜星台了。」
「為什麼,待在我這裡不好嗎?」
「我知道你想讓我不再孤獨寂寞,可是,我忽然間想明白很多,一個人只要心裡有對方,陪伴與否並不重要。譬如師父,姐姐,還有你,我不能像孩子一樣賴著你,我也是開元的國師,我有自己的使命。」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夢瑤歌也不好阻攔。「我會常來看你的。」
「好。」
其實玉休想說不用,可一開口就變成了「好」。
這世間會熱鬧,會繁華,可我入世只是因為有你罷了,你又怎會明白。既然你已經嫁給景芝,我又何必擾你。
我會將你放在心裡,一輩子念著。
玉休再望了一眼夢瑤歌,笑著揮手告別。
從今後我不會做白日夢了,只是夜裡的夢我控制不了。夢瑤歌,願你幸福。
夢瑤歌告別玉休,回到府里。
「喂,你到底要不要喝葯。」
「我沒病,不喝。」
碗碎聲響起。
「無跡,你別不識好歹。」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葯里下了痒痒粉。」
「你摔了一跤,倒摔得聰明了。」
「如果不是你用石子打我的腿,我又怎麼會從屋頂上掉下來。」
夢瑤歌靠在門外,她以為無跡是一時失足自己掉下來的,沒想到是淮一乾的。
「我身上怎麼這麼癢。」淮一不停地撓,剛才還沒覺得,「是不是你!」
「癢死了,癢死了。」
無跡冷笑,「只許你欺負我,不許我反擊嗎。」
「你是不是被摔壞腦子了,你這個蠢蛋。」
夢瑤歌推開門,看了一眼,趴在無跡身上的淮一,他舉起的右拳。
「夫人,無跡他失心瘋了。」
夢瑤歌長眸一眯,讓淮一退下去。
「可我身上……」
「忍著吧,一點癢而已。」
淮一呡唇,低著頭退下。
夢瑤歌盯著無跡,看得無跡都埋下頭。
「不解釋些什麼嗎?」
「我摔了一跤,摔到頭了,我想起來了。我是誰,我的過往。」
夢瑤歌盯著無跡的眼睛,暗黑幽深,像一團黑雲,沒有從前的清亮。「我想知道,你這雙眼睛不該是淺碧色的嗎,怎麼變成黑的了。」
無跡驚容,雙手攥著被角。「小姐怎麼知道。」
「你以前不識藥物。」
「那我就不能是個大夫,行醫游四方。」
「能在淮一的眼皮子底下下藥,你是用毒高手。」
無跡啞口無言,撫手按按自己的眼眶,有些自嘲:「我是桑巫前前巫師,琅玦之前是我。」
「那你為何流落到開元。」
「他坐上巫族族長之位,我便被他追殺,為了苟活我研製出一種藥物能遮掉我淺碧色的眼眸,但也會讓我失去記憶。」
夢瑤歌盯著他,揣測道:「如今你的記憶恢復了,那你可要回桑巫,琅玦早已死了,如今的巫師沒多大勢力,你東山再起不是問題。」
無跡放肆大笑,笑得淚光盈盈。「小姐,在你的心裡便這麼看不起無跡嗎,你救了我,只要你不趕我走,我便永遠陪在你身邊。」即使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
「是小姐您,給了無跡生命,讓我不再飢餓,不再寒冷。是您讓人教我武功,是您,明明可以逃走,卻為了保護我掉入洗沙江。」
夢瑤歌心中感觸,如果他說要回桑巫的話,她不會手下留情,她怎麼能把一個強大的敵人放回去,所以那刻夢瑤歌背在身後的手掌里有金光。
所幸,他選擇了留下。那說明,無跡還是無跡。
夢瑤歌點點頭,沒什麼事她要走了。
「小姐。」
夢瑤歌疑惑:「你還有什麼事嗎?」
「如果我選擇回桑巫,你會怎麼辦。」
「那我只能對你說聲對不起。」
無跡微微低著頭,凝視著夢瑤歌的右手。「金盔蟲,可作人蠱。」
夢瑤歌瞪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一眨不眨。
「當年,是我先知曉這個秘密,後來被琅玦得知。不過我沒有尋到金盔蟲,沒想到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