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見(五)

如初見(五)

太陽的光亮照在春天漫天飛舞的柳絮上,像是潔白的花,隨風翩翩起舞。帶著光與火的熱度,一同融化在這個如火如荼的季節。

吃罷飯。她照常打了井水洗碗。白花花的井水劃過肌膚暈起一陣透心的涼。

她突然想到那日在河邊救她的男子,臉上不由得一陣燥熱。

他穿著省城人才貫穿的西服套裝,眼睛是說不出的好看。她沒有見過那人,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只知道,他說自己是西醫。

西醫?杜若心中慢慢品著這兩個字。

她只聽總來自己家串門的龐媽提起過,西醫就是一堆外國醫生圍著一個病人插管子。不禁皺了眉頭,心想這世界上怎麼還有這樣的職業。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杜若聽到了,心下知道是誰,便沒有扭過頭去。

「杜若。」宋培雲的聲音響起,然後便看到他轉到她的身前,蹲下身子。

「你現在忙嗎?要不我帶你去山上捉蝴蝶?」宋培雲的聲音帶著喜悅。低沉的聲音是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開始變聲的象徵。

杜若心想,你沒看見我在忙著嗎,還明知故問?但她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只是稍稍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算了,我幫你!」宋培雲看著木盆中的碗筷,捲起袖子。「二個人做總比一個人快些。我們一會兒去山上捉蝴蝶。聽說山上的迎春都開了!」他嘻嘻一笑,露出兩顆潔白的虎牙。

杜若被他說得有些心動。心想自己倒是很久沒有去山上玩過了。

「你不上學嗎?爹剛才才說,讓你以後多學些知識。」杜若問。

「嗯,不上了。」宋培雲邊洗著盆中的碗邊說,「我一個禮拜后就去東北了,這個禮拜娘讓我好好準備。學堂那邊爹已經跟人打好了招呼,這以後,我都不用去了。」他解釋道。

杜若聽他說著,突然鼻子有些發酸。

自己畢竟與他一同長大,雖然他平時總愛欺負自己,可是一想到他要離開了,自己的心中還是騰出萬般的不舍來。

杜若沒再說什麼,洗完碗,便跟著宋培雲上山去了。

郊外的後山。

綠油油的小草生機勃勃地長了漫山遍野。高高拔起的草地,蔥鬱的不可方物。甚至於長得最茂盛的地方,那草竟然沒過了人的小腿。

山中開滿了遍地的迎春,這些小小的尋常的花,帶著淡淡的芬芳,散布在綠草間,讓人迷醉。

女兒家都是愛花的。杜若也一樣。

走在這樣的山野,四野闃然,唯有那山風呼嘯著從耳畔習習吹過,掀起鬢旁的幾縷髮絲。和著山中開遍的迎春以及杜鵑。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她摘了幾朵小小的迎春放在手中,嬌俏的花,還帶著新鮮的柔嫩。她放在鼻端嗅了嗅,一股子的清香。她微微綻開一朵美麗的笑顏。

宋培雲一蹦一跳地向著山上跑。藍天白雲陽光正好,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渾身都像充滿力氣似的。轉過頭時,看見杜若正望著近處飛過的幾隻好看的蝴蝶發獃,不由得貓著腰過去,將一隻停在杜鵑花上的蝴蝶一把捏下。

「給!」他遞了那蝴蝶過去,笑盈盈地看著杜若。

杜若盯著他看了幾眼,最終也沒有把手伸過去。

宋培雲皺了皺眉頭,但卻像是不在意似的依舊呵呵地笑。那隻蝴蝶被他拿在手中,嫩黃的顏色,像是新染成的布料一樣鮮艷。

「杜若,我若是走了,你會想我嗎?」宋培雲默默地問道。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像變戲法一樣變出了一個土灰的紙盒。他將那隻捉到的蝴蝶小心翼翼地關進紙盒裡,然後塞到杜若手中。

杜若怔了怔,抬起頭正看到笑得一臉璀璨的宋培雲。

「是會想吧,你瞧,我們畢竟在一起十六年。」看杜若並沒有開口的意思,宋培雲自言自語道。

陽光明媚的不失時機的照在兩個人的臉上。雖然不似夏季一般的灼熱,但彼此的臉上還是騰起了淡淡的紅暈。

有風斜斜的吹來,遠處的樹木被那風吹得嘩嘩啦啦地響。連帶著地上的嫩草,被風一吹,都齊齊地垂下頭來。

杜若的身上還穿著那件斜襟桃紅襖裙。鮮亮的顏色,正適合她這般如花的年紀。此刻她站在這郊外的山野,竟似一株開得正艷的桃花。全身蘊著芬芳的嬌艷欲滴。

「培雲,你若是走了,我自是會想的。」她嘆出一口氣來,眼中劃過一絲難捨與悲傷。

風將她的碎發吹得向後翻飛,只有兩條油亮的大辮子還熨帖地停在她的胸前。

「杜若。這些年來我都沒有叫過你姐,你也不是我姐。」他頓了頓,一雙晶亮的眼睛瞅著她的臉,「若是我走了,你是不是會等我回來?」

杜若的心沉了沉。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一歲的男孩兒有些可笑。她本是宋家的童養媳的,若是沒有意外,以後自然是該嫁給他為妻的。雖然這樣想著,可是嘴上卻故意撇開話題。

「若是你到了東北,看上了別人家的女兒,自然是不會再要我的。你現在又何必這般說!」

宋培雲一怔。他倒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現在聽杜若提出來了,他倒是釋然一笑。

「難不成你是怕我看上了別人不要你,那你前些日子還不讓我抱!」他嬉笑著說,眼角露出一大股笑意。

杜若怔了怔,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滿臉儘是緋紅之色。然後還沒等她說話,一雙有力但略顯單薄的手臂已經緊緊地纏住了她。

「你……」她看見宋培雲正抱著自己,想要掙脫,卻被宋培雲更緊地抱住。不由得臉色像是快要滴出血一般的紅艷。

「我都快走了,以後你想叫人抱,都沒人理你!」宋培雲沒好氣地說,但是臉上卻爬滿了得意之色。

那小小的喜悅粘著他的心,讓他的雙頰也是沒來由的一陣燥熱。他故作鎮定地抬頭看天。

「哦。」杜若低低地應了一聲,任宋培雲抱著自己。臉埋在他的胸口,不敢抬眼看他。

郊外的山風吹得彼此的衣襟互相交纏重疊。陣陣清風,夾雜著青草與野花的清香,在這下午的山野橫衝直撞。撞入彼此的心扉。

不遠處,幾隻天真爛漫的蝴蝶競相地飛著。間或可見幾隻采蜜的蜂兒。

她手中的紙盒被她緊緊地握在手中,裡面那個小小的生命,是春天萬物復甦,生機盎然的象徵。

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從山上下來已是傍晚時分。鎮上的人家已經開始準備晚飯。各家各戶的房頭,冒著炊煙,像是在歡迎他們似的。

二牛帶著幾個同齡的男孩兒在路上嬉戲,看見宋培雲不緊不慢地朝著自家方向而去,並且身後還跟著杜若,不由得起起鬨來。

杜若紅著臉低頭從他們身旁走過,前面領路的宋培雲瞪了二牛他們一眼,臉色有些難看。

「宋培雲,你這個膽小鬼!你不是還說要向我們證明她不是你姐嗎,怎麼這回要證明到東北去了?」二牛神氣活現地擋住他們的去路。他的身旁,是一個大大的石墩。此刻,他正蹲坐在那石墩上,一臉壞笑地瞅著面前的二人。

「你先回去!」宋培雲側過臉對杜若說,臉色有些陰婺。

杜若「哦」了一聲,本想囑咐宋培雲不要鬧出什麼事來,可是話到了嘴邊卻還是沒有說出。

回家的路上,她的心一直是「砰砰」亂跳的。方才看到宋培雲的眼神,明明透著氣憤。可是她卻沒有及時阻止。她不知道,那個二牛如今的情況。只知道,宋培雲打架的功力,在平青鎮,是屈指可數的。

果然。

杜若剛剛到家沒多久,就看到二牛的娘領著鼻青臉腫的二牛,拽著一臉不服氣的宋培雲朝自家的方向過來。

「培雲娘,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你看看,把我家二牛打成了什麼樣子!」二牛的娘恨恨地說。

沈晚晴從屋中走出來,一同出來的還有穿著一身長褂的教書先生宋海華。

「哎呀!培雲!」沈晚晴大叫著,待看清宋培雲沒有受傷,暗暗鬆了一口氣,「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將人家二牛打成了這樣?!」她埋怨著走到宋培雲身邊,將宋培雲拉到自己的身後,「培雲,跟娘說說,你們為什麼打架。」

宋培雲瞪了一眼身旁的二牛,憤恨地說:「還不是他亂說我與杜若的壞話,這種人,就該打!」

「什麼打不打的。你這孩子!」宋海華有些生氣,「君子動口不動手,你看看你們如今,都成何體統了!」

二牛的娘看到宋海華在罵自己的兒子,加了把勁說:「就是,你還是宋先生的兒子呢,怎麼不多跟宋先生學學?!」

沈晚晴有些不高興了。心中想著,若是宋培雲真的學宋海華,那估計自己一輩子都要受欺負了。但是她面上卻一把帶過。拉著宋培雲批評了幾句。宋培雲也不吭氣,知道自己的娘對外一直是向著自己的,心也放了放。對著不遠處站著的杜若擠了擠眼睛,那樣子,像是在說,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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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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