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鳳船
船繼續北上,行到寧府。
周良本想請船家繼續行船北上,但是無奈事先早已與船工公婆有了約定,船家只送周良到寧府,到了寧府後周良需另換船隻,一則船工公婆不想離家太遠,二則南方的船隻較大,大運河的河道過了寧府,再往京城就變窄了,漕底也變淺了,有可能船行不開,擱淺掉,那到時就麻煩大了。所以,到了寧府後,周良和船工老頭就分頭去找能換乘的船隻了。
本以為,不過是換艘船而已,很簡單的事兒,可周良和船工老頭遍尋換乘的船隻都沒有找到,無奈之下,只得在寧府歇了下來。
星兒在船上這些天修養,也漸漸的恢復得和往日一樣了,人也活潑了起來。星兒本想請周良幫忙回家去,可是,想著自己沒有錢財,怎麼請人幫忙呢?後來又想,等周良走後,船工公婆倆必定會返回南方的,這樣她便離家更近些,跟著船工夫婦返航也不錯,至少有很大的希望回家。再後來,又聽周良說是要上京城,星兒不禁心中暗喜,想著翁姥爺家就在京城,若是到了京城,她不妨求一求這周先生,看這些時日,周先生對她關愛有嘉,想來必是善人,求他想必也能應允,想了這許多后,星兒就默默地沉了聲,不提走和留,只靜靜的等待跟周良一起上京了。
平日里沒事,星兒就幫船工公婆干一些活兒,但每每動手,都被船工婆子攔下,說周先生有交代,不讓星兒干粗活,星兒也只得幫婆子綉一綉針腳打一打下手,因為她還沒怎麼學過女紅,針線活兒上也就只能打打針腳整整邊角之類,再有就是幫婆子收拾下床鋪,擺一擺碗筷之類。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著。
幾日後,一個上午,周良面帶大喜之色,急急匆匆的從外面跑了進來,一進門就嚷著,要星兒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弄到船了。
星兒趕快收拾了東西,準備同周良離開,臨走之際船工婆子拉住了星兒,將她一個小布包袱塞給了她,星兒疑惑。
「孩子,這裡面的衣服是撈你的時候從你身上換下來的,裡面還有些珠串首飾,想是你家人給你的,你拿著這些,將來也能找回家認下爹娘。好孩子,跟好周先生,他是好人,別再走丟了!!」船工婆子老淚縱橫,這些天相處下來,她待星兒就像自己的親孫女一樣。
「江婆婆,星兒記下了,您別哭,等星兒找到爹娘,星兒一定報答您和江爺爺的救命之恩。」星兒雙手交疊一側,福了一福,就算拜別了。
然後星兒跟著周良下了船,又上了一輛驢車,趕去換船的碼頭。
車行片刻,就到了另一個渡口碼頭,這個碼頭格外氣派,比剛才的碼頭要大的多,門口有座大大的石牌坊,雖然這個碼頭停靠往來的船不多,但是這裡的船,都很精緻,雕樑畫棟,船上的人穿衣也都相當體面,這些天行走在運河上,星兒也曾偶爾見過幾艘這樣的大船,但是,都沒這個碼頭停靠的大,精美,還有數量多。
星兒抬頭看看周先生,周先生滿臉喜色,拉著她的小手加快腳步往碼頭上趕,生怕錯過一樣。
「周先生,不是說寧府北面跑不了大船嘛?」星兒終於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哈哈!」周先生先是笑了笑,「那是他江老頭沒見識!寧府以北可以跑大船,但只能是官船!」
「官船?什麼是官船?」星兒繼續問,此時他們已經趕到了登船的平台。
「官船,就是官家的船,江爺爺他們的是私船,寧府以北是不能跑的。懂了?」
星兒略略明白了,點點頭。
周先生蹲下身,整理星兒的衣服,又幫她梳了梳頭髮,微笑地開口:「星兒,記住,一會兒我們上船之後,你再不可叫我『周先生』,要叫我周總管。」
星兒眨著一雙大眼睛,雖然不明白周良如此說的用意是什麼,但是她還是點了點頭。
「還有,若別人問起你的身世,不要說是我在太湖救了你,就說是我遠房的侄女,過繼給我就好了,以後,你就是我的女兒,我就是你的乾爹。你記清楚了?」
周良扶著星兒肩頭的雙手,突然緊了一下,星兒有點兒被他捏疼了,周良雖然面上依然掛著笑容,但是雙眼中卻閃爍著壓迫,不容人反駁的壓迫,星兒向後縮了一下,不置可否。周良繼續說,「不過你放心,我也會讓人幫你找家人的,只要找到你家裡人,乾爹我絕不會阻止你跟家人團聚。還有,乾爹也會疼你的,只要你聽話。」
星兒有點兒發抖,依然緊閉小嘴,沒有說半個字。
「聽清了嘛?」周良的雙手又加了些力道,星兒有些害怕的點點頭。
「好星兒,你以後就是我閨女了,叫我一聲乾爹!」周良依然微笑。
乾爹……星兒支支吾吾,聲音弱如蠅翼。
「什麼?我沒有聽清。」
「乾爹!」星兒用力的喊出。
「哎!我的好閨女!以後我們父女倆就相依為命啦!」說著,周良開心的雙手抱起星兒舉高高,然後額頭頂上星兒的額頭,滿臉寵愛之色。
不久,一艘大船駛進了碼頭,這艘船,比碼頭上原來停的船,還要精美,雕樑畫棟簡直達到了極致,而且氣派非凡,船頭的欄杆上,雕刻有兩條飛龍,欲飛衝天,船舷上則是一副龍鳳的巨大浮雕,那一龍一鳳相互盤旋交纏,彷彿活的一樣,這浮雕一直延伸到船身船艙之上,星兒看到這船上的雕刻簡直都驚呆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而船上的其餘裝飾均皆以飛鳳為飾,船艙頂上則是罩著明黃色的帷幔,船艙的窗戶也掛著明黃色的窗帘,船的桅杆上掛著兩面鳳旗,隨風招展,船的側面甲板上跑著來回撐篙的船工,他們衣著統一,一水兒的青藍窄口長袍,有的船工衣角掖在腰間,帽子也是官家的帽子。船頭則是站著四名身著橘紅的窄口男性宮人,船尾和側面甲板上分列著兩隊身著鎧甲的官兵,手持長槍,威武整齊。
那船漸漸的靠上了碼頭,有人跳下來,拉著粗粗的纜繩纏繞在碼頭的鐵墩上,待船停穩后,一架寬寬的梯子放了下來,這可比江爺爺船上的寬了幾倍,星兒心裡想。星兒偏頭看看周良,周良的頭壓得很低,背也彎了下去,跟之前判若兩人。
半柱香的時間,自船艙內走出來一行人,先是四名公公然後是四名衣著鮮艷的宮女,再后還是宮女,但這兩名宮女的穿著較之前的,那要華麗的許多了,衣服是綢緞的,而且袖口和長裙下擺是滿綉,服色上更大氣穩重,連頭飾上也比前面四個多了兩三樣,這兩人中有一位看上去年紀偏長一些,手腕上也多戴了一個金釧子,胸前對襟的連接處多了一塊玉飾,前額的頭髮也是從左額抹向右耳後。
這兩名宮女簇擁攙扶著一位面容慈祥,頭髮略略花白的老太太,這位老太太,身著紫色常服,全身滿綉,紋樣以蝙蝠居多,雖是常服,但衣服袖口極其寬大,寬闊的袖口足見其身份貴重,另老太太頭頂髮髻上簪著一隻金燦燦的鳳凰頭飾,那金鳳凰口銜紅寶石,垂掛在額前,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活靈活現,老太太頭上雖然裝飾簡單,但是金鳳卻是位極的象徵,老太太雙耳戴的也是金鳳銜紅寶石的耳環,於金鳳頭飾相得益彰,說不出的榮華。老太太身後,則是兩位著素色緞袍的嬤嬤,還有一位手持拂塵胖公公。
老太太微笑著,排開眾人,走到船舷邊上,望著船下。
這時,周良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整了整衣裳和頭上的束髮,然後撲跪在地,星兒看周良這樣,嚇了一跳,她只見過衙門裡的官差們跪過爹爹,但也是單膝,如今周良卻是雙膝撲跪,這位老婆婆到底是誰呢?星兒站在原地想著。
「老奴叩見太后,願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周良邊說邊叩頭,叩了三下站起來再跪再叩,反覆三次,周良行的是「三拜九叩」的大禮,母親如玉說過,爹爹上金殿見皇上的時候才三拜九叩的,星兒默默的想著。
「行了,別拜了,都免了吧!」那老婆婆抬抬手,示意周良起來。「你不是回老家祭祖了嘛?怎麼在這寧府?」
「回太后的話,奴才確實蒙皇上洪恩,回鄉祭祖了,但是家裡已經敗落了,只找到了奴才爹娘的墳,奴才給爹娘填了新土,但是失散的兩個弟弟沒有找到。」
「哦哦,原來這樣,想你也是個苦命的人兒啊!以後伺候還須得更加盡心,哪天給你尋個義子乾兒,你帶著,日後也能給你養老送終了,也別說咱們皇家不仁義了。」太后抬手用護甲捋了捋鬢角。
「謝太后隆恩。」周良再磕頭叩謝。
「罷了!」太后抬抬手。
「早起梳頭時,禮月就跟哀家提,說你早幾天就等在寧府碼頭上等哀家了,說你知道哀家的鳳船要打這兒過,非要給哀家扣了頭再進京城,哀家念你一片孝心,才靠了岸,見你一見。」太后抬手指了指身邊那位年紀稍長的大宮女。
「能伺候太后,是奴才的福分,給老佛爺叩頭,那也是奴才的洪福了。」周良再叩拜。
「罷了罷了!想這寧府離京城還有一段距離,你也不必再另雇船趕路了,就隨哀家一同進京回宮吧。」太后怎會不知周良的小伎倆,無非是成全他一個總管的體面罷了。
「是!」
周良看看身側的星兒,太后這才發現這個清秀的眉心一點紅的小女娃。
「周良,你身邊的這小娃兒是誰啊?」
「回太后,這是奴才遠房親戚過繼給奴才養老送終的養女,這次隨奴才一起回京。」周良把星兒領到了身前。
「大膽!你個狗奴才!宮裡是你一個奴才就能隨隨便便安插進人的嘛?!」太後面上已經不復剛才的慈祥,而是換了一副威嚴的面孔。
周良立刻跪倒在地,也拉著星兒跪了下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帶這孩子進京,想著在京城裡給她尋個好地方安置下來,等哪天奴才真是不中用,也好有個人,捧奴才的一把骨頭回老家,別無他想啊,太后明見!」周良略帶哭腔。
「你叫什麼?」太后看向星兒,語氣平和。
「星兒,福星的星。」星兒不卑不亢,語氣沉穩,略帶奶氣的回話。
哈哈!太后不怒反笑。
「姓周?」太后又問。
「民女姓朱,朱門繡戶的朱。」
「周良,你這個養女不錯呀,哀家喜歡,這幾日上京,就讓她隨行吧,也免得你再奔波了。」太后抬手示意,然後轉身回了內艙。
周良攜星兒叩拜。
接下來,四名小宮女下了船抱走了星兒,星兒嚇了一跳,回頭大喊乾爹,周良囑咐她別怕,只是帶她去搜搜身,洗下身子。星兒這才安靜下來,跟著小宮女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