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食痴師傅
小孩子的快樂向來都是來得非常簡單的,只要睡飽,他就會不哭不鬧;只要吃飽,他就會嬉嬉鬧鬧。
此時此刻,嘴角還沾著奶漬的小唐墨,一邊跑一邊咯咯咯笑個不停,只是還沒跑到一半,就個狗啃泥的姿勢撲倒在地上。緊隨身後的的保姆小江剛要去伸手攙扶,小唐墨又自己爬起來,噔噔噔往前跑。
剛滿周歲的小孩子,身體的平衡性還沒穩定。饒是這段沒多遠的距離,小唐墨在摔倒了足足4次之後,才終於撲進了媽媽林泓儀的懷抱里。
在隨後的兩天,林泓儀通過關係,找到了幾個正哺乳期並且身體健康的年輕媽媽,也就是古時代所稱的「奶媽」,來給唐墨進行母乳餵養。只是,唐墨好像只對保姆小江的「營養餐」感興趣,而對於其他媽媽則完全都不正眼瞧過。
到後來,林泓儀索性把10份來自不同寶媽的乳汁裝進奶瓶,寫了標籤之後徹底打亂,放在唐墨面前給他選擇。他只要喝上一口,就挑出一個奶瓶死抱著不撒手了,剩下的則被他推到一邊理都不理。
天啊!林泓儀夫婦對這個神奇孩子是徹底沒轍了,這是得多挑食啊!你斷奶后又喝奶水就算了,還做到只嘗一口就能精準的十選一?
這之後,唐建業和林泓儀帶著唐墨去有合作關係的一醫院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確定他的身體非常健康之後,這才放心下來。只是連醫生也說不清楚,為什麼這孩子食用了幾個月奶粉輔食之後,竟然又要食用乳母。並且能夠在十個隨機奶瓶里,準確判斷出哪個才是他想要的。
唐建業夫婦最後不得不決定,從今以後只由保姆小江為唐墨提供母乳餵養。並且聽從醫生的建議,用母乳調入服輔食來喂唐墨。對於已經滿周歲的孩子來說,單單乳汁的營養是無法保證他旺盛的成長需要的。
一個星期後,林泓儀風塵僕僕地從兩湖市場的「前線」上回來,抱著小唐墨親昵逗弄一番之後,把保姆小江叫進家裡的會客廳,關上門,對她說:「小江,這段時間辛苦你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先收下。」
話剛出口,她已經拉起小江的手,把厚厚的牛皮紙信封塞進她的手裡。
保姆已經徹底慌了神,從前輩的嘴裡聽得多了,也就知道保姆這行業的潛規則是怎麼樣。當她看到主母把她叫進會客室,就已經覺察到不妙了。當她感覺到手裡被硬塞進那個冷冰冰硬邦邦的信封,她知道心裡的空恐慌就要變成現實,她要被辭退了。
這是最後的結算,最起碼,從厚度來看,這個主母工資上沒有虧待她,甚至還有一筆不小的遣散費。
「噗通!」
小保姆跪倒在地上。
「主母,求求你不要辭退我,我哪裡做得不好,您告訴我,我改,我馬上改。嗚嗚……我家裡還有未滿周歲的兒子,還有每個月定期治療的媽媽,我不能沒有這份工作,主母,我求求您了,嗚嗚……」
說到後面,已經嗚嗚地抽泣起來,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樣撲簌簌往下掉,咬字吐詞已經模糊不清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對她本來就搖搖欲墜的家庭影響實在是太大了。想到此,斷線淚珠變成磅礴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滾滾而下。
哪怕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她終歸還只是一個還未滿十九歲的小女人啊,同齡的小女生才剛學步入大學校門呢。
她從沒讀過幾本書,沒走過幾步社會,人生經歷幾乎還是一片空白,唯一的能力,恐怕就是因為貧窮而早早持家所會的家務活兒了。
殘酷的老天爺,難道要把她唯一能做的工作也剝奪了嗎?
饒是林泓儀征戰商場統領幾百號精兵強將數年,面對眼前聲淚俱下的小保姆,也不禁為之動容。
同樣是女人,同樣是孩子的媽,人與人之間的命運,卻是千差萬別。同一個屋檐下,一個富甲一方,一個一貧如洗。一個動動口就是幾十上百萬的回扣,一個失去工作意味明天將會無米下鍋。
唐墨被視為唐家未來的希望,他的生命安全問題不可能隨便,每天照顧唐墨的小江是什麼身份,林泓儀怎麼可能不查得清清楚楚?
林泓儀彎下腰,把癱軟如泥的小保姆扶起來坐下,坐在她旁邊,一手拉著她的手,一手拍拍她的手背,說道:「傻妹妹,你誤解我的意思了。」
抽了張紙巾幫她擦乾眼淚,繼續說道:「姐姐知道,你很不容易,像你這樣一個年輕媽媽,又要工作,又要給我兒子餵奶,回到家還要照顧自己的兒子,還要幫媽媽治病,實在是讓人心疼。」
「經過我和我老公的商議決定,從今天往後,把你的工資再翻上一倍,提高到7000塊錢一個月。不會給你額外加任務,相反的,你專門照顧好我兒子唐墨,其他事情會交給另外的保姆做。此外,考慮到你還有自己的孩子,來來回回不方便,你就把你兒子和母親一起接來別墅的偏房住吧,反正那屋子平時也是空著。還有,每個月的假期從原來的2天增加到4天。你要是同意的話,這個方案就從現在開始生效了。」
此話一出,小保姆剛剛止住的淚水瞬間如黃河決堤奔涌而下,在光滑的地板上摔出一大片晶瑩,不是傷心,不是惶恐,亮晶晶的淚光里,寫滿了感動和幸福。
萬千感激,匯聚不成一句話,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跪下來,對著施恩予她的主母,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頭。
鄉下人,不會說好聽的話,不會發誇大的誓。跪下,磕頭,這是她表達感恩的唯一方式,這與尊嚴無關。跪天跪地跪父母,林泓儀和唐家,可不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嗎?
林泓儀也不拒絕,等到她磕完頭,才再次彎腰把她扶起來。對於一個被生活逼得無路可走,幾乎沒受過正規教育的農村女人來說,磕頭,大概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式了。如果拒絕,反而是真正寒了她的心,在她心裡種下一顆扭曲的種子。
連同小江一起扶起來的,還有她對生活的希望。
林泓儀抽過紙巾,親自幫她擦乾淚水,非常誠懇地對她說道:「好妹妹,你要相信自己,以後的日子一定會比現在過得更好。以後我的小唐墨就多多拜託你了,希望能夠在你的幫助下,讓她更加健康茁壯的成長,你能答應我嗎?」
小江揚起稚嫩的臉頰,紅腫的雙眼灼灼地看著林泓儀,用力地點了點頭。
除了點頭,她還能做什麼,還能說什麼呢?在第一次餵奶的時候,他就已經把小唐墨,看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了。現在主母如此厚待自己,若還不能湧泉相報,又如何能讓自己心安?怕是被老母親知道都會打斷腿趕出家門。
看著她緊緊咬住的嘴唇,和堅定不移的目光,林泓儀開心地笑了,輕輕得把她摟在懷裡,第一次把這個命運悲苦的女人,真正地當做了妹妹,當做了親人。
兩個「媽媽」的密談,對於只知道吃吃喝喝的小唐墨當然不知。他只知道,從喝她第一口奶的那天起,就養成了他刁鑽的口味、挑剔的味蕾。
不是她的乳汁他不喝,不加她的乳汁調配的奶粉不喝,不加她的乳汁調配的輔食他不吃。
簡直挑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偏偏還讓所有人都無計可施,難道你要他絕食?
好在,在這樣的特殊的「營養餐」的供應下,他倒是日復一如健康成長,像初春的樹苗,拼著勁兒地往上拔高。
轉眼之間,唐墨已經三歲,不僅長得白白嫩嫩,而且看著身高竟然比同齡的男孩子要明顯高上半個腦袋。這對於身高普遍不高的南方人來說,已經是相當可觀。可以預見,等到他十五六歲的時候,必然會成為身高拔尖的一類人。
三歲了,雖然已經不再需要小保姆乳汁調配的特殊食物。但是唐墨對保姆小江已經形成了獨一無二的依賴性。在飲食方面,都是由營養師制定計劃,由特聘的專業廚師教會小江製作,再經過小江親自或喂或哄,才最後進到他的嘴裡。除了父母,唐墨只吃小江的。
時間不斷流淌,唐墨也和別的孩子一樣在茁壯成長並且長得更快。
別人家的孩子,玩具已經換了一茬又一茬,挖掘機、槍械、機器人等等輪番上手。唐墨的玩具也在更新換代,但是他手裡的湯勺卻始終不肯扔掉。
別的小朋友搶他的什麼玩具,他都不屑於爭搶,但是有誰膽敢搶他的湯勺,他就敢擺出一幅決鬥的架勢,不死不休也要護住他的至寶——湯勺。
這其中當然也鬧了不少笑話。
唐墨四歲的時候,隔壁3號別墅比他大一歲的哥哥要搶他的湯勺,唐墨一不哭二不鬧三不搬救兵,瞪著他的小牛眼,撅起「蹄子」,掄起鋥亮的湯勺,就和對方幹了起來,硬是把對方的腦袋敲得腫起兩個大包,一直把鄰家哥哥追到對方家門口,在他家保姆的阻攔下才鳴金收兵,大搖大擺器宇軒昂地回自己家去了。
最後,還得唐建業領著他登門又是道歉,又是賠償的,這事才算了了。
還有一回,他看到他的奶媽,也就是小保姆小江正在往桌上端湯,他竟然手握湯勺樂沖沖地追過去。湯煲剛剛在餐桌上放穩,他大勺一探,使出一招「海里撈月」,在湯煲里一頓胡攪亂攪,嘴裡還不斷嚷嚷著「飯前一碗湯,苗條又健康」。
喲呵,還唱起順口溜來了是吧?
這湯勺可是他平時的玩具啊,沙子石頭泥土無所不撈,板凳座椅地板無所不敲。給他這一攪和,這湯自然也就沒法兒喝了,最後大家都吃了一頓沒有湯的晚飯。
五歲,對於已經很懂事的唐墨來說,今年的生日宴就顯得與眾不同了些,因為今天來了一個鬍子花白的爺爺。
老爸說,這是要給他介紹的師傅。
這個老爺爺下巴那裡吊著一把長長的大鬍子,銀白銀白的,能垂到胸口。從他進屋以來,他就經常用手捻著鬍子,不斷地往下捋啊捋的,怎麼看都像是電視里的神仙。他的眼睛總是笑眯眯的,笑成了一條縫,但是只要一看到精緻可口的食物,他就會兩眼放光,像是見到了天上掉下來的仙女似的,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和他的鬍子一樣長的,還有他的頭髮,用簪子紮起來,挽起一個高高的髮髻。唐墨之所以一眼能發現他這個生人,就是因為他穿著古裝長衫,大門口的風一吹進來,鬍子飄起來,頭髮飄起來,長衫也飄起來,真的像是電視機里走出來的神仙呢。
唐墨不知道,在飲食江湖,這是他的標誌性裝扮,他有一個大名鼎鼎的稱呼。
「唐墨,到跟前來。」
唐建業招呼一聲,唐墨就跳下椅子,揮舞著湯勺呼哧呼哧地跑過去。
「爸爸好,爺爺好。」
唐墨對著老神仙似的白鬍子爺爺鞠了個躬。
「唐墨,你不是老嚷嚷著要下廚房當廚師嗎?以後,這位金大師,就是你的師傅了,以後你要乖乖聽師傅的話,不可以調皮搗蛋,不可以半途而廢,知道嗎?」
「嗯!」唐墨認真地點點頭,然後看向金大師,問道:「爺爺,您多少歲高齡啦?」
「喲呵,小傢伙說話水平很高嘛!」金大師捋了捋鬍子,滿意地點點頭,很是滿意唐建業的家教。唐建業站在一旁,也是與有榮焉,誇兒子,不就是等同於夸父母么。
「爺爺我可不老哦,今年剛過55歲生日,沒想到吧!怎麼樣,是不是改口叫我一聲師傅啦?」金大師樂呵呵笑了起來。
「師傅,我可以摸摸你的鬍子嗎?」唐墨仰著脖子問道。
「不錯不錯,是個好苗子。」金大師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你想摸摸,那就給你摸摸。」
「好耶!」
唐墨把湯勺往褲腰帶一紮,像掛寶劍似的掛好,然後爬到旁邊的椅子上,再一椅子為跳板,蹭蹭蹭爬到金大師的身上,那動作,乾淨利落得,就是跟猴子爬樹相比,也不遑多讓。
唐建業站在一旁,臉黑得跟焦炭似的,前腳才剛誇他有教養呢,後腳就暴露了混世魔王的本性來了。
正想上前訓斥,金大師對著他悄悄擺了擺手,示意他無妨。這點點小折騰,對他來說,跟撓痒痒差不多。
唐墨爬上去之後,揪著金大師的鬍子咯咯咯笑個不停,鬍子掃在他白白胖胖的小臉上,酥酥痒痒的感覺,讓他開心不已。除了那個湯勺,大概是他最喜歡的玩具了。
「小猴子,你趕緊給我想下來!」
唐建業實在看不下去了,這猴子也太能折騰了些。
金大師倒是非常洒脫地笑笑,說道:「不妨事不妨事,小孩子嘛,活潑才好」
然後低下頭,把他的寶貝鬍子從唐墨的手裡面抽出來。問道:「小傢伙,你是不是很喜歡這個鬍子?」
唐墨非常認真的看著他,然後用力地點點頭,以證明他對這把鬍子的喜愛。
「既然這樣,那我用這個鬍子跟你換你手裡的湯勺好不好?」
唐墨先是懷疑地點了點頭,然後又非常堅決的搖了搖頭。
「又點頭又搖頭,是換呢還是不換呢?」金大師催促道。
「師傅,我有好多玩具,都可以給你,但是這個湯勺,不能換的。」
唐墨的眼裡沒有了猶豫,只剩毅然決然的堅決。
「為什麼不換?既然你喜歡這個鬍子,你為什麼不願意用你的湯勺跟我換呢?要知道,我這個鬍子,可比你的湯勺好玩多了。」
唐墨搖搖頭,非常認真得回答道:「師傅,這個勺子我要用來學廚燒菜的,不能換!」
為了表示決心,他鬆開手裡的鬍子,三下兩下就重新從金大師身上落回到地上。
金大師對著唐墨點點頭,又看向唐建業點點頭,這個徒弟,他很滿意啊。
剛回過頭,就聽見唐墨帶著富二代的炫富腔調說道:「除了這個勺子,您想要什麼?是遊艇還是飛機?我叫我爸爸都買給你!」
金大師哈哈大笑:「真是人小鬼大,我不要飛機,也不要遊艇,我只要你當我徒弟,從明天起,你就開始跟我學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