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下車之後Zero一直背對著蕭清，他走的很慢，卻又無比堅定。

對面那個黑衣人見Zero下來，從墨鏡后露出一個冷酷的笑容：「Zero！終於還是下來了啊……嘖嘖，你的小朋友呢？怎麼？還在害羞么？」

Zero沒有回答，但蕭清看到他根據黑衣人的聲音而調整了前進的方向，手中的MP5也握的更緊了。

蕭清抓著方向盤的手上全是冷汗，生怕有誰會在這時候突然開一槍，讓Zero徹底報銷。不過緊張之餘，他還是踩下離合悄悄挪開一隻手掛了檔。

走到距離黑衣人僅剩五步的時候，Zero停下來——蕭清眼尖地看到他把手裡MP5的保險扭調到F，也即是全自動模式——同時用西班牙語說了一句話。

蕭清沒聽清他說的是什麼，卻看到他突然舉槍扣動扳機。黑衣人大概早有防備，罵了一聲向旁邊躲閃，Zero又走近幾步追著他的腳步聲掃射過去。

兩秒鐘后其餘的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舉槍。蕭清知道不能再等了，猛然一打方向盤，鬆開離合猛踩油門。發動機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嘯，吉普在原地轉了個180度的大圈然後飛一般地竄入林中。

蕭清從後視鏡里看著黑衣人大力揮舞的手臂和大喊中猙獰的面孔，然而Zero的身影只是一閃而過。之後一切都被叢林濃重的墨綠色遮擋住，蕭清咬緊牙關，才勉力剋制住停下來、掉頭回去的衝動。

眼前的一切變成一團晃眼的墨綠，蕭清保持著最高車速穿梭在這決不平坦的叢林之中。枝節橫生，林葉繁茂，不時乍現的巨木或怪石讓蕭清暫時忘卻其他而專註於開車。直至十幾分鐘后，蕭清發現「海盜」的悍馬並沒有追上來，而前方林區已至盡頭。

再往後的過程十分枯燥而麻木，蕭清一直沒松過油門，將近四十分鐘后終於重新把車開上高速，再過半小時，他遙遙望見23號出口，並向外道。

離開收費站，蕭清把車停在匝道的一邊。

他沒有看到Zero所謂的接應，開始若隱若現地浮起「Zero只不過是要騙他離開」的念頭。

但沒過多久他就看到一輛卡車從收費站出來，停在了他的吉普車後面。——卡車？不會？

蕭清尚在猶豫，後面的卡車晃了晃遠近光燈，然後蕭清看到一個人從副座上下來，表情瞬間凝固在臉上。

——Kevin快步走到他這邊，敲了敲車窗。

蕭清機械地開門下車。

「這車就扔這兒。跟我走。」Kevin示意了一下，轉身返回卡車。

蕭清愣了一下，然後快走幾步跟上他：「你不問我Zero去哪了？」

Kevin轉頭看了他一眼：「你不問我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Kevin從語聲到表情都很冷淡，這讓原本心緒不寧的蕭清更加沒底。他跟著Kevin走到卡車面前，Kevin打開副駕的車門，側身讓蕭清先進去。

蕭清於是爬上卡車，坐到中間的那個位置上，Kevin也隨後上來關了車門。司機無聲地發動了卡車。

「介紹一下，這位是CIA駐委內瑞拉的特工Jerry。」Kevin指了指蕭清另一邊的司機。

蕭清本想禮貌一下，舉起手卻發現司機雙手握著方向盤，也根本無意與他握手，只是象徵性地點了點頭。

一時車內的氣氛沉悶而詭異，好在沒過多久Kevin便再次發話了：「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他依舊保持著冷淡，冷淡得讓蕭清幾乎能看到他哥哥的影子，「——是Zero，他今天凌晨突然告知我準備接應，害的我大半夜起來聯繫蘭利，才發現他們已經部署這件事了。當然，是聯合了你的INTERPOL上級……我主動請纓了一下，他們就派我來了。」

Kevin說到這裡揚了揚眉毛，再冷淡他也依然是蕭清第一眼見便覺得氣焰囂張的Kevin。他不是他哥哥，也永遠不可能是。

「但若是我們沒有遇到情況，你們的接應就是不必要的。」蕭清逐漸開始恢復理智，「所以，如果我出現在這裡，就一定是事情有變。」

「所以我才不奇怪為什麼只有你，而不見了Zero。」Kevin只是冷笑。

蕭清沉默了。他能清楚地感覺到那冷笑中責怪，只是，除了責怪，卻沒有任何其他的內容。

半晌，蕭清還是忍不住問：「Zero被『海盜』抓住，生死不明，你就不擔心么？」

Kevin目視前方，很平淡地說道：「我為什麼要擔心？」

「他是你哥哥，而且你們做了那麼長時間的搭檔！」蕭清不忿，放大音量。

「那又怎麼樣？」Kevin只是搖了搖頭，「他有他的活法，那是他自己的選擇。如果擔心，要麼太不了解他，要麼，就是太在乎他。」然後他轉頭，看向蕭清，分明是在用眼神詢問著「你是哪一種呢？」

蕭清撇過頭避開Kevin犀利的目光。這問題太明顯了。而這種事情他可以在自己心裡想想，頂多跟Zero本人發發牢騷，可對於旁人，蕭清還沒有絲毫準備。更要緊的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所幸Kevin並沒有追問，其後一路，Kevin只是隔著蕭清和Jerry閑聊，而兩人再未討論起與此相關的話題。

疼。

疼痛是Zero現在唯一能夠想到的事情。每一次呼吸，都會讓他深入骨髓地戰慄。

到底有多少顆子彈打中他的身體，他已經完全記不清了。他甚至覺得可能某一槍打傷了他的肺部，以至於一旦平躺他就會呼吸困難。

所以他只有靠在牆角，努力不讓自己窒息。

大多數傷口已經開始凝固了，但Zero身下的那一灘粘稠而已經冰涼的液體卻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到底有多少血液從他身體中流失。

只不過，還沒有失血到足以休克甚至死亡。他甚至懷疑打在他身上的子彈和那些子彈的位置都是經過精確計算的——

是啊，那個人，他就是那樣一個喜歡精確的人。

想到這裡，Zero不顧疼痛而勉力抽了口涼氣。那樣的人，如果他想讓你活一刻，你就絕對不會在第14分59秒的時候死去。

可，他還想讓我活著么？我對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啊……Zero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漸漸的麻木，依舊很疼，可疼痛已經給不了他任何刺激。現在，他很疲倦，他只想就這樣睡過去，然後一睡不起……

恍惚間他聽見鐵門被打開的聲音，一個陌生的腳步，走過來用腳踢了踢他肋下的傷口。

Zero低低地呻吟了一聲，從半昏半醒再次清醒過來。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或是……更多？他們不會讓他睡覺的，他們會在他出現一切昏迷跡象的時候把他弄醒。

Zero有點想笑：那個人居然用了這樣一種溫柔的折磨方式。可他實在已經沒了笑的力氣。

不能睡，就只好想點別的。

腦海里不斷閃現著過去的那些影子，可失明太久，他甚至已經開始忘記了那些原本清晰的畫面——天空？天空是什麼顏色？藍色，他知道。可……藍又是什麼顏色？……

後來他很挫敗地拒絕了那些畫面，卻有個聲音在他耳邊浮起——蕭清，他太熟悉那個聲音。只是從始至終，出現在幻覺中的蕭清，他都無法給他想象出一張面孔……沒有面孔，只有聲音。

可，也足夠了……

Zero覺得自己將要再次昏厥的時候終於又一次握緊了他的神智：蕭清呢？他現在該到禁域了？按這個時間……

該死，現在到底是什麼時間？

卡車停在水泥路的盡頭——路沒了，剩下的路程蕭清只能腿著穿叢林進去了。

Kevin先行下了車，然後蕭清跟著下去。

Kevin伸展了一下，對正在下車的蕭清說道：「好了，我們就送到這裡了。進入林區之後一路向西，過不了多久應該就能進入『禁域』了。」

蕭清從卡車上跳下來，點點頭說道：「謝了！」

Kevin冷哼一聲：「別謝我，要謝就謝Zero。」

蕭清嘆了口氣。Zero到底如何，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可現在擔心無益，他只有假定Zero還活著，而且最好是已經從「海盜」手裡逃了出來——雖然這種可能性連百分之一都沒有。

那邊卡車司機也下了車，打開後面的車廂，把一個巨大的背包拖了出來。

這麼多東西蕭清顯然不可能都帶走，蕭清從背包里翻出適合M1911的點45柯爾特手槍彈和適合M4的SS109，把足夠數量的彈匣放進他自己的行李袋，然後又拿了一些水和乾糧。

收拾好之後，蕭清站起身來：「就這樣，我走了。」

Kevin欲言又止地點了點頭，直到蕭清越過他向林中方向走了幾步，才又快步追上他。

「怎麼了？」蕭清停下來，意識到Kevin可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

「那個……」Kevin猶豫著，「Zero最後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蕭清咳嗽了一聲，有點尷尬：「他說……活著從『禁域』出來，救他。」

Kevin嘆了口氣。

蕭清等了半晌，卻不見他還要說什麼。

「我走了，否則今晚就得在林子里過夜了。」雖然很想知道Kevin到底要跟他說什麼，但無奈時間已經是下午，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直等到蕭清即將進入林子的時候，Kevin才在他身後幽幽地說了一句：「無論之後你知道了什麼，都別怪Zero。他為你做的已經夠多了，蕭！」

蕭清的腳步頓了一下，但他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回頭。

無論如何，也要進去了才知道。

金色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房間，將一個人影投射在一排電腦屏幕的陰影里。這個亞裔男子正用鍵盤飛快地輸入著什麼。而在他側面的另一個屏幕上，正有個人蜷縮在封閉房間的一角，那樣子已不知是死是活。

黑衣人推門而入，亞裔男子飛快地按下切換鍵，轉過身有些慍怒地說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進屋要敲門！」

如果此時有任何一個認識蕭清的人看到這個亞裔男子的正臉，都會覺得蕭清簡直就是這個人的年輕版——他們長的實在是太像了。

黑衣人對亞裔男子的言辭置之不理，操著西班牙語口音的英語說道：「最新消息，咱們的小朋友馬上就要進入『禁域』了。」

亞裔男子轉回身，盯著顯示封閉房間的那個屏幕，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黑衣人將雙手按在桌面鍵盤的空隙間，然後傾身向前，威脅性地靠近亞裔男子：「我問你，你到底為什麼要我放他走？」

「誰？那孩子么？」亞裔男子漫不經心，「你認為，他進了『禁域』還能出得來么？」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屏幕里靠在牆角的那個人，幽幽說道。

黑衣人冷哼了一聲：「若是沒有某些人幫忙，這小子根本活不到今天！」

「你不要太過分了，Yango！」亞裔男子並不看他，卻是言辭冷峻地警告。

那名叫Yango的黑衣人嗤之以鼻：「好好好，明白了。哼，你是我的上級，我得聽你，是？」

亞裔男子一挑眉毛，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他伸手從後方夠到Yango的脖頸，然後拉到面前，輕輕地咬了一口。

Yango呼吸一窒，頓時伸手要把亞裔男子扳正。

亞裔男子卻迅速地把他推開了：「去洗澡。」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Yango掃興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