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會逼你
蕭途見石楠仍然一動不動，問道：「怎麼了？」
石楠抓了抓臉，將頭髮別在了耳後，露出了紅彤彤的臉蛋：「蕭老師，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守承諾！」
蕭途愣了愣，順著石楠的目光瞥向桌上的炸雞、燒烤和奶茶，這才明白了石楠話里意思，忍不住笑了起來，又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有這麼可怕嗎？還是我長得像魔鬼？石楠，我是你的老師，只會給你建議和方向，不會逼你去做你不喜歡做的事情。」
石楠聽了蕭途的這番話，心裡突然空了一大塊，她的手心裡都是汗，頭髮里也是汗，鼻翼上也亮晶晶浸著汗，彷彿嗓子里也有了汗，酸酸澀澀地堵在那裡。
然而石楠還是試探地問了一句：「蕭老師，你，你是不是生氣了，在說氣話？」
蕭途無辜地搖了搖頭：「我為什麼要生氣？」
石楠如夢初醒，腦袋像是被一盆冷水澆得清醒過來，自己剛剛是在做什麼春秋大夢？……
老師，原來他們的關係只是師徒！
所以他又怎麼會因為自己不遵守他們之間的約定就生氣呢？石楠也不知怎麼，心裡雖然明鏡似的，可卻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心口堵著一氣，也不知被什麼力量驅使，抓起桌上的炸雞翅就大口地吃了起來，又喝了一大口奶茶，大概是吃得太急嗆著了，猛地開始咳嗽。
蕭途看著這樣的石楠也有些不知所措，起身走到她身邊幫她拍了拍背順氣，像是哄個孩子：「又沒人跟你搶，吃那麼快做什麼？」
石楠咳得眼底發紅，拿起餐巾紙抹了抹嘴，招手叫來了服務生，又點了一大盤炸雞翅，轉頭看了看蕭途，蕭途依舊是那副無奈的表情。
石楠突然僵住了，自己在做什麼？這樣的行為和一個賭氣的孩子有什麼區別？
過了好一會兒，石楠紅著眼睛問蕭途，聲音像是快哭了出來：「蕭老師，你要不要吃點什麼？哦對，蕭老師不吃快餐的……」然後沉沉地低下了頭，一顆眼淚吧嗒打在了石楠的手背上。
蕭途原本是一副不解的表情，卻在聽見石楠純凈聲線里的哭腔后蹙了眉，他下意識地伸手懸在石楠頭頂，片刻后還是放了下來，他叫來服務生幫石楠退掉了那盤炸雞，另外要了一碗米粥問她要不要喝，見石楠沒有拒絕，又一口一口地喝光了，蕭途這才漸漸恢復了從容。
坐上了蕭途的車，石楠成了泄氣的球，蜷縮在副駕駛上。
蕭途看著身側的女孩兒，溫和地一手抻著椅背一手繞過石楠替她系好了安全帶，他看見石楠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再一次扯起眉峰。
蕭途開車就如他本人一樣十分平穩，若是沒有偶爾出現的紅燈，恐怕都讓人意識不到此時正在大馬路上行駛，兩側的路燈隨著天色暗下去漸漸散發出昏黃的光，像金色的箭鏃托著長長的尾巴劃過，石楠伸開手掌心，讓黃色的影子從掌心裡流過，握了握拳頭卻什麼也抓不住。
「想走一走透透氣嗎？」蕭途說著已經將車停在了路邊。
石楠點點頭，伸手去摸安全帶的搭扣，卻是怎麼也打不開。
「咔嗒」一聲，蕭途虛虛握過石楠的手，解開了搭扣，安全帶輕輕彈起，像那束抓不住的光一路後退縮回她看不見的地方。
石楠走了兩步，就在路邊的長凳上坐了下來，蕭途也跟著坐在了她的身旁。
夜空是暗沉的藍色，星星和月亮鬧了彆扭，今夜全都消失不見了蹤影，只有一彎朦朧的月亮孤零零地掛在天際。
「石楠，你今天怎麼了？」蕭途問道。
蕭途的這個問題石楠也答不上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沒來由的心情低落，只因為蕭途的不在乎和那句「我是你的老師」和自己內心期待的落差，這些自己明明心裡都是知道原因的，他們不過就是普通師生的關係。
不論從哪方面來說，蕭途都是個特別好的老師，自己才是那個無理取鬧的人。
「你的生日我是從『兔尾巴』APP的推送上看見的，如果打擾到你我表示抱歉。」蕭途說道。
石楠搖了搖頭：「蕭老師給我過生日我很高興，蕭老師真的很好。」石楠半晌之後緩緩抬頭，將目光看進了蕭途的眸子里，「蕭老師會給每個學生都過生日嗎？」
蕭途愣住了，他和石楠對視了片刻后先移開了視線，他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但是他沒有開口。
「我不會再碰油炸、燒烤食物還有奶茶了，蕭老師明明告訴過我這些對嗓子不好，是我不對，我會努力去準備試音的，不給蕭老師丟人。」石楠說完緩緩抬起了頭，沖著蕭途扯了個勉強的笑容。
蕭途聽了石楠的話似是有些失望，他輕嘆了口氣：「石楠，你這幾個月的進步很大，你很努力，也確實有天賦，但是配音這一行不僅僅靠努力和天賦就足夠的，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那五點嗎？」
石楠點點頭：「記得，第一，母語標準吐字清晰；第二，理解能力強；第三，說話聲音感情充沛、情景交融；第四，擁有高度的專註力；第五，對這一行的熱愛。」
蕭途也點點頭：「沒錯，第一條，你可以通過訓練達到，第二條，很幸運這點你與生俱來，第三條和第四條，需要通過不斷的實踐和經驗積累，唯獨第五條，石楠，配音不是為了某個人去做的，不是為了『兔子先生』也不是為了我，你得為了你自己。」
「為了我自己？」石楠機械地重複了一遍，思維雖然在運轉，但卻無法消化吸收這句話，因為她打從心底就不認可這樣的答案，她是因為「兔子先生」才想要進入這一行，又因為蕭途她才走進了這扇門內，她、「兔子先生」、蕭途，這三者早就已經融為了一體，現在告訴她要為了她自己，她又怎麼可能做得到？石楠此刻找不到答案，也不願意去請教蕭途……
於是，這樣的交流並沒有達到蕭途想要的效果，兩人依舊一路無言。
蕭途開車把石楠送到了家門口，石楠手裡攥著蕭途和霍一鳴送自己的生日禮物就上了樓，蕭途看了眼後座上堆成小山的購物袋，想要再喊石楠已經來不及了，乾脆下了車提著購物袋進了「石頭記」餐館的大門。
「還知道回來啊，看看都幾點了？」石女士的聲音在空蕩蕩的一樓餐廳里回蕩。
石楠耷拉著腦袋：「媽，我有點累了，我先上去休息了，有什麼明天再說吧……」說完便頭也不回地上樓了。
石女士正奇怪，就見蕭途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小跑著進了店，看見石女士後點了個頭：「您好，請問石楠住這裡嗎？」
「你找我家楠楠？我是她的母親，你是誰？」
「伯母您好，我是石楠的老師，她把東西落在我的車上了。」蕭途謙遜有禮。
石女士張望了一眼樓上，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蕭途：「東西落在你車上了？我家丫頭的東西怎麼會落在你的車上？你是不是騙子啊？」
「伯母，我想您可能誤會了……」
蕭途話還沒說完，石楠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樓梯口：「媽，他是我的老師，蕭老師還有什麼事情嗎？」
「你東西落我車上了。」蕭途表情有些無奈，略略提起被購物袋佔據的雙臂。
石楠愣了愣，緊接著一路小跑著下樓去接蕭途手裡的購物袋。
「什麼老師？你都畢業了，哪來的老師，丫頭，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媽？」蕭途剛準備走，就聽見石女士在質問石楠，他又停下了腳步。
見石楠半晌沒說話，蕭途只好主動開口解釋：「我是隔壁藝術學院的表演系老師。」
「媽，蕭老師是教我配音的老師，我知道您不支持我做這些，但是我希望您可以給我一點時間，我想證明給您看，我不繼承這家餐館也可以過得很好、很快樂、很有價值！」石楠的聲音異常的平靜，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哪裡來的勇氣，竟然一股腦兒地跟石女士攤了牌，將她隱瞞許久的「地下工作」搬上了檯面，搬到了她脾氣不好的母親跟前。
「你每天天沒亮就出門就是為了學習配音？」石女士問道。
「嗯。」石楠點頭，「我每天早上都在跟蕭老師學習控制氣息。」
「你經常送個早餐就不見了蹤影也是在學習配音？」石女士又問。
「蕭老師會用他課餘的時間和我對練台詞把握人物感情。」石楠道。
「你每天晚上都在屋子裡自言自語，也是在學習配音？」石女士再問。
「我一直在「兔尾巴」音頻分享APP上錄製國風話題的欄目。」石楠道。
「你！」石女士指著石楠，情緒看上去頗為激動。
石楠垂下了頭，她原本已經做好了被石女士痛罵一頓的打算，石女士卻意外地沒了下文，只是定定地看著石楠，接著長嘆了一口氣，無聲地轉頭上了樓。
剛剛還瀰漫著硝煙氣息的一樓大廳像是瞬間被冷卻了下來，石楠沉默了片刻，拎著購物袋轉身往樓梯上走。
「看得見路嗎？我幫你拿上去吧。」蕭途邊開口邊往前走了大半步。
「我一個人可以的，蕭老師還是早點回去吧！」石楠的聲音聽起來又悶又低沉，將蕭途的步子逼停在了原地。
蕭途就站在原地，他看著石楠的背影漸高、漸遠，然後身形一晃，整個人突然向後仰去。
「石楠！」蕭途失笑，幾乎下意識地三步並兩步跨上台階，他單手撐著欄杆，另一手扣住石楠的腰，堪堪接住了少女，購物袋嘩啦啦掉了一地。
「嘶，疼！……」腳踝磕紅了一大塊，石楠咬咬牙，仍倔強地想要站起身來。
「別動！」蕭途大聲呵斥。
石楠乖乖不動了，眼淚卻簌簌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