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危機的場合 雲雀恭彌篇
()「今天辛苦大家了!」情調滿點的西餐廳內,英俊的男子對著眾人舉杯。
「辛苦了!」「辛苦了。」與眾人一同舉杯,長發盤起的女子微笑,左手無名指上的白金指環在燈光的映照下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這是一場為英俊男子所舉行的慶祝會,慶祝他高升調職。席間,這位今天作為主角的男子不斷的以滿含著千言萬語的目光看向他的下屬、他明知是早已嫁作他人婦的女子——北條鈴奈。在進入公司以前便是已婚人士,但三年來整個公司里沒有一個人聽她提起過她的丈夫,更不曾有人親眼見過那個神秘的男人。
英俊的男子並不懷疑北條鈴奈丈夫的存在,他相信從未對公司里任何一個人說謊的北條鈴奈,也相信偶爾會露出寂寞表情的北條鈴奈是在拚命忍耐著等待她那未曾露面的丈夫。
但是男子有絕對的自信能贏過北條鈴奈的丈夫。春天北條鈴奈為有花粉症困擾的他買來口罩和藥品,夏天公司舉辦的內部的運動會上北條鈴奈中暑時是他陪在北條鈴奈的身邊,秋天男子與北條鈴奈兩人一起聯合企劃了新產品的發布,而男子也因這個企劃備受賞識準備調職東京。藉助同事們的力量說服北條鈴奈同自己一同調職是男子計劃的前奏,至於計劃的主體部分則要等兩人獨處的時候才能進行。男子不會主動說出讓北條鈴奈和她那不露面的丈夫離婚的話,因為他在等造成既定事實后北條鈴奈主動和她的丈夫決裂。
看準了北條鈴奈不會推辭的性格,不斷在對她敬酒後為她倒酒,等北條鈴奈露出些許醉態的時候,男人知道機會來了。
「來,鈴奈,再喝一杯。」熟悉的上司的聲音與同事們起鬨的聲音傳進了北條鈴奈的耳朵里。紅著一張小臉,感覺到胃和喉嚨都在疼痛灼燒著的鈴奈拒絕不了上司與同事們的熱情,只好重又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呼吸急促、手指顫抖,感覺被心臟擠壓出的血液變成了岩漿飛快的竄入自己的四肢百骸里,鈴奈知道這是酒精在起作用。頭暈、耳鳴還有喉嚨上的刺痛則是沒日沒夜加班感冒后的癥狀。
(好難受……)強打起精神,不想掃了眾人的興,鈴奈竭力忍耐下丟掉杯子的衝動。
在眾人的目光中把杯子一點點的抬高,鈴奈的眉心也一點點的蹙起。當鈴奈的紅唇壓上杯沿的時候,眾人的笑容與摻雜了過度熱情的目光在鈴奈眼中扭曲了。在仰頭的這一刻,鈴奈有一瞬的恍惚,似乎、曾經有人對自己這麼說過——
「不喜歡的事就不要做。」
一身黑色西服,目光銳利如刃的男人強硬的從鈴奈手中拿過酒杯丟在了地上。
超越英俊兩字可概括的上等容姿,令人眼紅的長腿與讓人移不開視線的勻稱體態;自骨子裡散發出的傲然氣魄已告訴周遭的人這不會是個普通人。明明男子的身軀是包裹在拘束的西服之下,但男子舉手投足之間卻完全沒有東方人穿西服時的不適感與違和感。那是一抹由深紫凝聚成的亮眼純黑,同時也是高高在上會使人產生劣等感的存在。派對的男主角、鈴奈的上司有預感這個突然出現男人就是鈴奈那神秘的丈夫。
「恭、彌……」愣在原地,被潑濺出的酒液濺濕了裙擺和絲襪的鈴奈簡直以為這是酒精和思念作用下的幻覺。
「回去了。」沒有更多的解釋,雲雀恭彌一把攬過妻子的腰,面無表情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鈴奈大步流星從眾人的注視中離開。
被雲雀強硬的帶著離開,跟不上丈夫那過大腳步而踉踉蹌蹌小跑上幾步,鈴奈大睜著一雙略帶血絲的雙眼看向身前的人。
「你……回來了……?」
脫口而出的不是肯定句而是疑問句,鈴奈因雲雀突然的停步而腳下一頓,也正是這一頓,鈴奈聽到了自己右足下傳來的清脆的響聲——細高跟有八厘米的小皮鞋壽終正寢,鞋跟悲慘的斷了下來。鞋跟斷掉的聲音不大,但足夠傳入周圍人的耳朵里。餐廳內的眾人皆有意無意的看向了離餐廳出入口這對有些奇怪的男女。
足踝上遊走的激痛迅速趕走了酒精帶來的暈眩感,為了不摔倒,鈴奈下意識的抱緊了雲雀的手肘。
「對、對不起……」意識到眾人視線的鈴奈很快小心翼翼的放開了手,本來就因酒精而通紅的臉現在更是因為窘迫而燒了起來。
「……」狹長的深黑鳳眸瞥向了見外的像外人的妻子,雲雀在下一秒轉身把鈴奈打橫抱了起來。
「……?!」不再是十年前對戀愛充滿憧憬的青春少女,對於現在的鈴奈來說,公主抱所帶來的錯愕與羞恥更勝過被丈夫疼愛的甜蜜。想要掙扎卻又因感覺到了雲雀強硬的態度而放棄,鈴奈抿著唇把臉埋入了雲雀的胸膛上——三年前這麼做是為了更加的貼近最愛的人,現在這種親密的行為卻成了為了隱藏羞恥的手段;鈴奈也想問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平時都住在離工作地點很近的公寓里的鈴奈被雲雀帶回了許久不曾回的家。面對那掩映於一片蔥蘢中的日式豪宅,鈴奈本就低落的情緒更加低落。上一次回到這裡已經是五個月前的事了,而回來的理由不過是為了取一些換洗衣服帶到公寓里去。
結婚三年零十個月,與丈夫相處的時間總共不超過兩個月,與丈夫通過的電話不超過二十通。無論是感冒發燒還是熬夜加班,不管是挂念著丈夫的健康平安到連飯都吃不下、思念著不知身處世界哪一個角落的丈夫一個月瘦上十斤;還是到鈴奈已經學會不再去想念丈夫,雲雀始終都沒有回到鈴奈的身邊。一直到鈴奈對這段婚姻灰心的現在,雲雀才這樣我行我素的再度出現。
(要是……恭彌不回來的話,我會是什麼樣子呢?)確定腳踝沒有扭傷,洗乾淨身體,被雲雀抱進浴池的時候,鈴奈茫然的想著。
(我會提出離婚?不……我應該會守著這枚指環過上一生。)盤踞在鈴奈左手無名指上的白金指環早已從相互交換的不渝誓約變成了無時無刻不在的詛咒。對雲雀沒有恨,也不對雲雀抱有愛,鈴奈只是無法再把自己想象成是和雲雀有著交集點的人。
作為專職的家庭主婦離開了彭格列的同伴們,不再踏入黑手黨的世界,也失去了所有的興趣愛好。什麼東西都沒有,鈴奈覺得自己變成了空空如也的紙娃娃。
鈴奈不想去考慮雲雀在想些什麼,也不想知道雲雀長時間不回來的原因,尤其不想聽草壁或任何一個人向自己報告雲雀的行蹤。在直覺的明白雲雀短時間內不會再回來之後,鈴奈試圖用重新找到的工作去填滿這份空虛,卻在不知不覺之中變成了沒有工作就覺得更加的空虛痛苦的機械。
(……這樣的可以叫做夫妻嗎?)鈴奈簡直想要嘲笑自己。(沒錯,最初就是我在單方面的愛著這個人——)
十次的告白,最後換來了鈴奈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奇迹。然而鈴奈知道奇迹不過是奇迹,奇迹是不可能永遠持續的。
麻木的被雲雀抱在懷裡,即使察覺到有熱源頂在自己的背後表情也沒有半點的改變。對於所有的一切,鈴奈只能感覺得到疲憊。
有著炙熱身體的主人在水中不帶一絲情|欲的按壓舒緩著鈴奈全身緊張的肌肉,還不時用溫熱的水從鈴奈的頭頂、肩膀衝下,以防鈴奈感冒。時隔一年半之久,再度見面的夫妻並沒有擁抱彼此,反倒是像水和油一般看似親密、但實際上保持著絕對的距離。
「……」木然的張著眼,任由溫熱的水滴從發梢、臉頰上滴落。被如此細心的對待、泡在如此舒服的浴池之中,鈴奈仍然覺得寒冷。寒冷的原因鈴奈清楚,那是源於內心空虛所帶來的不滿足。
霧氣迷濛了雙眼,無言的兩人像是都沉浸於傾聽水珠滴落的聲音。
(已經看不到了,彼此的真心。)曾經不需要言語也可以將愛意傳達到彼此心底的最深處,現在殘存的默契卻像是在嘲諷鈴奈過去的努力。對此,鈴奈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已經觸碰不到了,彼此的靈魂。)
為什麼身體靠的那麼近,心還是那麼遠呢?或許時間真的如人所說,是最有效的良藥也是最可怕的無形之毒?又或者是自己不夠堅定、太過自私?
(分開。)回到最初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狀態,把那些美好的回憶同心間的隱痛一同埋葬。
「……恭彌,」曾幾何時,鈴奈被雲雀無數次的糾正叫法。那個時候,鈴奈根本沒有考慮過現在的自己會喊這個名字喊得毫無感情。
「什麼?」
「……沒什麼。」聽著丈夫玉落般的聲音,鈴奈把想說的話重又咽了回去。
(早說和晚說結果也沒什麼不同。)鈴奈這麼說服了自己。
泡過澡后漠然的任由雲雀為自己擦拭身體,在狹長鳳目前舒展開自己的身體的鈴奈既沒有羞澀亦不感覺心跳。十多年前,在並盛中學的接待室里,鈴奈光是稍微靠近雲雀一點都會呼吸不暢;第一次坐在雲雀愛車的後座上時連心臟都快要跳出喉嚨。
修長有力的手指隔著柔軟的大毛巾滑過鈴奈身體的每一寸,從頸項到鎖骨,從柔美的隆起到幽深的谷間,從每一個指縫到每一根頭髮絲。溫柔的彷彿是在對待一件瓷器,雲雀過於輕柔的觸碰正是鈴奈最無法承受的痛苦折磨。
眉頭一緊,抬頭想對雲雀說些什麼客套話好脫離這種狀況的鈴奈一眼就看到了雲雀一向白皙的會讓女性嫉妒的肌膚上有不甚明顯的暗色。那種特殊的色素沉澱,曾是彭格列一員的鈴奈當然知道是什麼。
(那是……)
胸口上和小腹上有近似圓形的深色部分,右腰到左背上則是呈撕裂狀的不規則痕迹。勻稱的身軀上多出了鈴奈從未見過的東西。
(傷口結痂掉落後造成的色素沉澱。)
鈴奈細不可察的顫抖了起來。
(啊……)
在那一瞬間,鈴奈忽然就什麼都明白了。包括雲雀長時間沒能回家的理由,包括雲雀的電話少的可憐的理由。
(雲豆……也不在了。)
是什麼樣的任務才會讓被稱頌為彭格列最強守護者的雲雀受傷?是被多少人圍攻、持續戰鬥了多久才會被人偷襲得手?是花了多長的時間雲雀才能從病床上起身、像沒受過傷一樣活動?不敢去想象答案,鈴奈只覺得自己的胸口的部分如此的疼痛。
注意到鈴奈表情的變化,依然面無表情的雲雀黑眸一暗。
「走,快下雨了。」為妻子系好腰帶,雲雀牽起了鈴奈的手。
「……嗯。」頷首垂頭,鈴奈極力忍耐著不讓哭音從自己的唇瓣下漏出。
雲雀拉著鈴奈的左手上,在無名指的地方有著金屬磨蹭著鈴奈的手掌——那是婚戒,和鈴奈左手無名指上同樣款式的指環,也是內側刻有兩人名字、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指環。不敢用力去握雲雀的手,生怕自己越來越無法隱藏的顫抖會通過相扣的十指傳達到雲雀那裡,鈴奈咬著唇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
主人太久沒有回來過的寬敞和室明顯被人精心的收拾過了,不光是室內擺放著嶄新的被褥,榻榻米被擦的一塵不染,窗邊的小機上放著微帶水露的插花,就連牆角那個被遺忘許久的小香爐里也升起了裊裊的馨香紫煙。
「睡。」雲雀吹滅了燈火,月光透過小窗朦朧的灑在了兩人的身上。
乖巧的被雲雀攬入懷中,把臉貼在雲雀的胸口,鈴奈被略帶櫻花與白檀氣息的雲雀的味道包裹了起來。
(委員長……)在心中喊著那個數年不曾用的稱呼,鈴奈再也控制不了的淚腺崩壞。無聲的熱淚順著眼角落在被褥之上,濡濕了雲雀的衣物。
(委員長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戰鬥著,)內心深處吶喊著自己被冷落了、自己是孤單一個人,因此作為妻子沒有相信丈夫,鈴奈討厭這樣的自己。
(委員長或許會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離開我,)想到自己懷疑過雲雀,想到自己可能會終生帶著滿腔的怨恨厭棄雲雀,鈴奈更是羞愧。
(委員長……!)鈴奈不敢相信自己怎麼會去懷疑雲雀——察覺到妻子不愉快的心情但沒有點破,為稍微扭到腳的妻子沐浴,顧慮到妻子的身體狀況而沒有擁抱妻子,且為妻子消除全身的疲勞。就連此刻,擁抱著妻子的雲雀也並不是沒有欲|望。滾燙的硬物還在那裡,然而環抱著妻子身軀的手並沒有更進一步。
(委員長……)在雲雀的臂彎中比在任何地方都更要安心,可現在的鈴奈卻絲毫沒有睡意。鈴奈知道雲雀也一定還醒著;聽到一片花瓣落下都能醒來的他能容許有人和他共眠便已是接近奇迹的事。
(已經——)緩緩地從雲雀的臂彎中起身,凝視著雲雀睜開的黑眸,鈴奈苦笑。
「對不起,恭彌,」
(極限了。)
「我沒有自信再繼續做你的大空了。」
風吹來了烏雲,月亮的光輝無法再灑落於大地之上,淅淅瀝瀝的雨一點一點的落了下來。
暈染一切,包容一切是大空的職責所在。脫離了彭格列,離開了同伴們的鈴奈是抱著包容孤高浮雲所有的覺悟,成為雲雀一個人專屬的大空的。
(但是我,竟然忘記了自己曾經許下的諾言。)
不再是能讓浮雲自由飄浮的大空,而是充滿猜疑不信、狹隘的像是井中的虛無之空。
(我沒有自信再留在這個人的身邊。)害怕自己的心因猜疑變得越來越醜陋,害怕自己的靈魂因孤獨而被惡魔偷走。正是因為深愛著雲雀,鈴奈才想離開雲雀的身邊,想維持著對雲雀最純凈的愛結束這段婚姻,鈴奈不想自己有一天做出背叛雲雀的事情來。
(我也沒有這個資格,再在這個人的身邊。)猜疑過一次便會猜疑第二次,鈴奈想這樣的自己沒有資格再在雲雀的身邊以他的大空自居。
(……大空必須是能包容一切的存在。)
雨落驟急,打落了枝頭的最後幾片殘葉。也攪亂了小窗外那一潭清淺的池水。
古井無波的坐起,銳利鳳眸的主人淡然的吐出兩個字,「理由?」
跪坐在雲雀的面前,臉上還掛著兩行清淚的鈴奈蹙眉而笑,「需要理由嗎?」盡量表現的平靜,鈴奈希望自己有足夠的堅強把違心的話語與真實的感受編織在一起說出口:「被這樣放置不管,無論是誰都會喪失信心?」
「恭彌,我不是清心寡欲的修道者,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鈴奈的雙手握緊成了拳。
「我會想要被人疼愛,也會想要被人擁抱。」是的,每個人都想與自己最愛的人連接在一起,鈴奈也不例外。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寂寞的快要死掉,每夜每夜都被火焰灼燒至渾身疼痛。儘管是在找理由離開雲雀,但鈴奈說出口的全是真心話。
「我不想再一個人了……」正是因為體會過被最愛的人陪伴,所以才無法再忍受被丟在空蕩蕩的大宅里獨自一人,「我不想……再被丟下了……!」語速越來越快,眼淚也隨之潰堤,鈴奈一直強忍在心中的怨憤再也沒有保留的傾訴了出來。
「我想要恭彌陪在我的身邊,我想看著恭彌,我想要聽恭彌的聲音,我想要拉著恭彌的手,我想要倚靠在恭彌的肩上,我想要——唔……!!」
唇上被重重一咬,鈴奈接下來的話被雲雀吞入了腹中。
「唔、唔……!!」被迫開啟櫻唇,鈴奈被雲雀一把拉至懷中。
直到鈴奈幾乎無法呼吸才放開了妻子,雲雀緩緩地拉開了衣襟,「你要說的只有這些嗎?」
「恭、彌……啊!!」痛叫一聲,被雲雀壓坐下來的鈴奈顫抖著仰起頭,眼淚順著眼角落到了雲雀的胸膛之上。
「這些構不成理由。」
(構不成……理由?)
(那對於,恭彌來說,什麼才能構成理由呢?)
混合著疼痛的快|感很快破壞了鈴奈思維的能力,像壞掉的玩偶一樣,鈴奈只能無意識的不停流著眼淚。
重疊著身軀直至精疲力竭。如同字面上的意思,鈴奈實在是無法再動彈一下。忘記了是在第幾次的時候無法阻止自己的意識渙散下去,再度醒來的鈴奈甚至連活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抬頭看著丈夫的睡顏,鈴奈頭一次知道自己是這麼軟弱的人——光是看著眼前的這個人,胸中就滿溢出近乎疼痛的愛意。
(……委員長,)眼淚簌簌而下,意識到自己還有力氣流淚的鈴奈努力撐起酸痛的身體,在雲雀的眼瞼上落下輕如羽毛一吻。
(再見。)
帶走了為數不多的私人物品,退掉了租用的公寓,從公司辭職的北條鈴奈徹底的從並盛町消失了。
「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願意和我一起去東京啊。」開車行駛在高速路上,鈴奈英俊的前上司笑問:「你丈夫那邊沒問題嗎?你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回來,不和他多相處一些日子可以嗎?」
「……工作比較重要。」精緻的妝容無法完全遮住黑眼圈,不想畫煙熏妝的鈴奈索性不去管他人怎麼看待這樣的自己。找了個明顯是借口的理由,鈴奈隨意的搪塞了自己曾經的上司——早些時候男子便向鈴奈提起想要自己創辦公司的想法,這次得到了鈴奈的回應,男子也就順理成章的放棄了調職高升,成為了鈴奈的合伙人。
「夫妻吵架了嗎?」一眼便看穿了鈴奈的借口,男子不僅不生氣,反而還像是聽到股票升值一般微微眯起眼輕笑起來。
「不,沒有吵架。」不在乎被前上司點破,鈴奈睏倦的閉上了眼,「是我單方面歇斯底里的抱怨而已。」
「真難以想象你歇斯底里的樣子,原公司里的『止水小姐』。」打趣了鈴奈一句,男子在鈴奈睡著以前再度確認,「到了東京以後要把你送到新宿對?」
「嗯……」硬是用意志力撐起早已失去力氣的身軀奔波了整個早上,馬上就要睡著的鈴奈略略點了點頭。
「新宿——」
「是要去找什麼人嗎?具體的地址是哪裡,鈴奈?」等了半響仍然沒有聽到鈴奈的回答,男子忍不住把視線從馬路上移到了身側副駕駛位上的鈴奈身上,「鈴奈……」
「睡著了啊。」想著反正離到東京還有頗長的時間,男子也就不再說話,讓鈴奈可以安穩的在車裡睡上一下。
「恭先生,」此時,在並盛町雲雀家的大宅中,草壁哲矢雙手伸出,向雲雀呈上了一封信件,「您的信。」
眼也不抬,雲雀恍若未聞的背對著草壁系好自己的領帶。
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雲雀發怒的前兆,在雲雀身上所散發出的低氣壓籠罩下,草壁本能的畏懼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恭先生,」做了個吞咽的動作,草壁的額上、背上全身冷汗,「這是鈴奈夫人留下來的信。」
一言不發的拿過信件打開,雲雀抽出了信封里唯一的一張紙——那是簽上了鈴奈姓名的離婚屆。
「……」
『委員長,求交往!』那個會紅著臉,神情認真的說著這種話的少女已經不在了。
原以為自己會是永遠孤身一人的命運,但這樣的命運因為那個總是跟在自己身後的人改變了。不懂什麼是愛,也不懂去愛的方法,雲雀恭彌只是順從自己的心意,把想要的人留在了自己的身邊。
然而十年後的這一刻,雲雀像是聽到了花瓣墜落於地的聲音。
無論戰鬥力有多高,無論工作能力有多強,哪怕是有自信可以收集起所有流星碎片的雲雀也知道自己是無法讓墜落於地的花朵再重新回到枝頭、艷麗的綻放的。
(但是那又怎樣?)
浮雲依然是自由的浮雲,沒有人、沒有事物可以阻止浮雲貫徹的「我道」。
深夜降臨,突如其來的客人並沒有打擾到折原臨也。不,應該說正是這位客人讓一直等待著其到來的臨也能在睡覺前心情大好。
「真是稀客。」發出一點輕微的笑聲,臨也從冰箱里拿出了高腳杯。
「不需要故意裝出意外的樣子?你明知道我會來這裡的。」面對臨也,鈴奈苦笑,「情報商人先生。」
「說的也是。」隨意的攤了攤手,為鈴奈倒了杯香檳的臨也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是否知道你來這裡的原因呢?前黑手黨小姐。」
接過香檳的鈴奈淺啜了一口。鈴奈想眼前這個從樣貌表情到神態打扮都和十年前沒什麼不同、像是妖怪一樣的男人大概這種地方也不會變。
「……你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聞言,臨也無法抑止的笑到雙肩都顫動起來,「你來是想要我對並盛風紀財團封鎖你回到東京來的消息。」
「是的。」垂下眼,鈴奈肯定了臨也的話。
「誠如你所說,我是個商人,只要價碼合適的話就能進行交易。那麼,」看著鈴奈的表情變化,似乎覺得非常有趣,想要加劇這種變化的臨也問:「你開出的價碼是否合適呢?」
不是什麼有脅迫感或更深層意義的話,只是單純的在商言商,臨也的話卻是讓鈴奈不安了起來——情報商折原臨也的情報向來價格不菲,向並盛風紀財團這種級別的團體封鎖消息,哪怕自己再有多少積蓄恐怕也不夠。
「我……」
「這樣好了,」笑容中透露出異樣的滿足與更加深刻的期待,臨也從酒櫃的夾層里掏出一個小盒子交到了鈴奈的手上,「作為交換,你每天吃一粒這個,我就實現你的願望,幫你封鎖消息。」
雙手捧著小小的鐵盒,鈴奈抬頭作出無意義的質問:「這是……什麼?」
「糖果啊,」打開鐵盒拿出一顆白色的圓球物體,用手指溫柔的送進鈴奈的口中,臨也說著鈴奈明知是謊言但卻無法抗拒的話語,「甜甜的、可以實現人所有願望的魔法糖果。」
三天後,頭一個注意到鈴奈不對勁的人是鈴奈的前上司、現在的合伙人。下午三點,高層大廈的十八辦公室里,
「鈴奈,你不要緊?臉色看上去很糟糕的樣子。」即使是坐著也是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鈴奈的臉色慘白的嚇人。
「不要緊。」輕輕拂開了要觸碰自己的合伙人的手,微笑著的鈴奈看向了身旁除了盆栽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在鈴奈的瞳孔中,那裡有面帶微笑的雲雀站著。
(……委員長,)看著十年前那個還披著並中舊式校服的雲雀,鈴奈不禁痴痴地微笑起來。
「鈴奈?鈴奈!」「我不要緊的。請不用為我擔心。」起身將擔心自己的男子推出了辦公室的門外,鎖上門的鈴奈想要享受和雲雀獨處的這一刻。
「委員……長……」笑著走向那個身影,鈴奈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這是幻影。)擁抱著那個並不存在於此的人,鈴奈發出了幸福的嘆息。
(是臨也讓我吃的那種葯的作用。)
知道自己再這麼把葯服用下去一定會出什麼問題,但離開雲雀的鈴奈卻再也無法忍耐一個人的獨處的寂寞。
(這也是副作用?)不憎恨臨也給自己吃了這種比大麻還可怕還危險的東西,親吻幻影的鈴奈總覺得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
(確實是很適合的價碼啊。)
大腦被放空,心變得輕盈,身體得到充實感;什麼都不在乎的鈴奈在幻影的擁抱中閉上了眼。
「鈴奈、鈴奈!你振作一點啊!!」「求你……!振作一點!!」
朦朧之中,鈴奈聽到了誰的聲音。
(正君……?)茫然的想著,鈴奈的意識再度中斷。
「你居然讓她吃了那種東西!你還正常嗎?!」
「那種新型毒品會有什麼作用你應該再清楚不過啊!!」
「碰」的一聲,臨也被質問者紀田正臣推的撞在了牆上。不甚在意的攤了攤手,完全沒有反省意思的臨也笑道:「這可是她自己的願望啊。」
「你這傢伙……!」
『夠了!』打有大號黑體字的PDA迅速的湊到了正臣的面前,抓著PDA的塞爾緹在確認兩個男人都看到了自己PDA上的字后再度打出了一段文字:『新羅還在旁邊的房間為她治療,你們就不能安靜點嗎?!』
數個小時前,因為擔心神情不太正常的好友而打電話給鈴奈的正臣在持續打了十分鐘的電話皆是無人接聽之後趕到了鈴奈工作的地方,緊接著就看到鈴奈的合伙人撞開辦公室的門,一邊呼喚著鈴奈的名字一邊讓人打電話叫救護車。
以最快的速度說服鈴奈的合伙人把暈倒在辦公室里的鈴奈交給自己,正臣把鈴奈帶到了密醫、岸谷新羅與無頭妖精塞爾緹所居住的地方——正臣直覺的認為鈴奈變成這樣絕對是和臨也有關。然後,新羅對鈴奈的檢查證實了正臣的猜測。
「可惡!」鬆開臨也的領口,正臣強忍下想要揍人的衝動,「可惡……!」
懂得為朋友擔心的正臣的心情,無法用語言安慰正臣的塞爾緹在PDA上敲下了幾下后又刪掉了自己敲出的那幾個字。塞爾緹知道,現在的正臣是什麼都聽不進去的。
很快,旁邊一個房間的門打開了,新羅一臉疲憊的從裡面走了出來。
「怎麼樣?!」
面對急切的正臣,新羅嘆了口氣,「我儘力了。」
「你的……意思是?」正臣心中的不安達到了最高點。
「性命無礙,但是因為『那個』的效果太強,不僅是**上對藥物產生了依賴;悲觀和消極的想法被過度增幅的她在精神上也依賴著『那個』。至於能不能完全恢復……一切都看她自己的意志力了。」
新羅的前半句話讓正臣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然而新羅的後半句話使正臣陷入了更深的不安。就在眾人還因新羅的宣布各懷心思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旁邊房間里的鈴奈已經醒了。
(……為什麼,我還活著?)大睜著雙眼,鈴奈望著天花板發獃。
怎麼工作也沒辦法從腦海里抹掉雲雀的影子,稍微休息一下便會想起雲雀,鈴奈不想再回到那種日子。而自從吃了臨也給的那種「魔法糖果」以後,鈴奈的身旁就會有鈴奈一個人才能看見的幻影存在,那是雲雀的幻影。
是的,從吃下第一顆「魔法糖果」開始,鈴奈就知道那大概是新型麻藥之類的東西。可鈴奈沒有辦法停止使用那種藥物。逐漸增加食用糖果的次數,增加腦中幻影的真實程度也是鈴奈自己的選擇。
(不能回恭彌的身邊。沒有辦法在恭彌的身邊。)
(啊……我的生命,根本……)
(毫無意義。)
其實,真正的毒藥不是「魔法糖果」。鈴奈真正中的毒,是名為「雲雀恭彌」的無解之毒。
此後的兩天,回到池袋公寓里的鈴奈一直被不放心的正臣照顧著,但這種無微不至的照顧不會是什麼長久的辦法。
「正君,回去。沙樹還在等你。」
「鈴奈……」因鈴奈的話渾身一震,正臣回頭看到了神色如常的鈴奈;那是正臣記憶中的鈴奈。兩天來,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後遺症狀的鈴奈簡直像不曾碰過可怕的毒品一般。
「可是,我很擔心你……沙樹……也一定會諒解的。」
「你總應該回家去洗個澡、換個衣服,對沙樹好好的說明以後再過來。」好笑的指了下正臣的下巴,鈴奈笑道:「一個小時,去讓沙樹給你剃個鬍子。」
「鈴奈……」面對看上去和往常沒什麼不同的鈴奈,正臣終於妥協了,「說的也是。不向沙樹好好解釋不行啊。」
「嗯。」
「那我回去一下,待會兒再過來。」
「嗯。」
笑著揮手送正臣離開,當正臣完全從自己視野里消失,鈴奈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
「……」
(委員長……)
(沒有委員長的人生……我不想要。)
忍耐神經全部斷裂,親吻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介,鈴奈赤|身躺入了充滿溫水的浴缸之內。
(委員長……拒絕我了九次的人為什麼要在第十次的時候回應我呢?)明明他並不在意自己的存在。
在水中木然的睜著眼,水流折射中連映入鈴奈眸子的天花板都開始扭曲。
(恭彌為什麼要和我結婚呢?)明明從來不曾對自己訴諸過「喜歡」、「愛」之類的言辭。
(……或許有這份心情本身,便已經是罪過了?)想要束縛浮雲的大空,根本不配稱之為大空。
(委員長……)肺中的空氣越來越少,被水侵入氣管與鼻中的鈴奈痛苦的想咳,然而卻是只能嗆入更多的水。
(恭彌……!)眼淚是不是流了出來,鈴奈已經不清楚了。
水花四濺。
結束了如此痛苦的正是一雙有力的臂膀。神志不清的鈴奈小幅度的轉動頭顱,在迷茫中看清了來人的樣貌。
「恭、彌……」嗓子啞了,幾乎快發不出聲音的鈴奈費力的張口。
(這是……走馬燈嗎?還是,)用上全部的力量,纖細的手指好不容易才抓緊了眼前之人的手臂。(我已經死了?)
「……你在做什麼?」身上的西服泰半被水弄濕。狹長的鳳眸掃過鈴奈的全身,沒有在鈴奈身上看到明顯注射痕迹,也沒有聞到藥劑味道的雲雀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不是被下藥,懷中的這個女人是以自己的意志作出結束自己生命的判斷的。這個認知使雲雀憤怒。極度的憤怒。
「恭……彌……」夢囈般的喃喃著,鈴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很害怕……很害怕……失去你——」
浴室的熱氣氤氳中,鈴奈的眼淚帶著讓雲雀覺得刺眼的光芒掉落下來。
「我……害怕、束縛、你……我怕、越束縛……你……你就、走的……越遠……」
「我、不想……一個、人……被、丟下來……」
「恭彌、討厭……束縛、?」
斷斷續續的呢喃著沒什麼邏輯可言的話語,終於把所有心事都說出口的鈴奈像臨死時不再有任何遺憾的人那樣放鬆了身體,瞳孔中的光芒逐漸喪失。
「看著我。」把鈴奈重又放回浴缸里坐下,強硬的拉近鈴奈和自己的距離,雲雀也進入了浴缸。
「……」不想再做任何的思考,鈴奈沒有回應雲雀。
「看著我!」抬起鈴奈的臉,讓自己映入鈴奈的瞳中,雲雀有生以來第一次會在非戰鬥的場合如此生氣。
對於其他讓自己生氣的事物,雲雀一向是直接咬死。不需要有什麼感想,也不需要去思考除了咬死以外的行動。
『恭彌。』
只有眼前的這個人不一樣。
「你認為是你束縛了我嗎?」脫下**的外套丟在一邊,雲雀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領帶。
本能的感覺到了危機,鈴奈扭頭、小小的掙扎著。
「不,你錯了。」一手把鈴奈的雙手往上拉,一手強硬的固定鈴奈的下巴,不準鈴奈移開視線。用領帶綁住了鈴奈雙手的雲雀臉上是鈴奈從未見過的表情。
——隱含著痛苦的憤怒,那是發自內心深處在乎著某人的表情。
「……」被從意識的渦流中拉回,找回一點點清醒的鈴奈錯愕的睜大了眼睛,略略張開了嘴。
「一直以來,」
雲雀靠得更近,近到鈴奈可以看到他眸中倒映著的自己。
「是我束縛著你。」
熱烈的如同要燒起來的吻落了下來,擁抱著鈴奈的手臂強而有力,那是世界上最甜美的拘束。
浮雲會選擇自己能夠飄浮的天空,而只要是浮雲認定了的天空,無論是晴是雨,無論是雪是雷,浮雲都會在那裡、在屬於自己的天空中任意的飄浮。
「魔法糖果」的藥效完全消退是在一周以後。回到雲雀家的大宅,在聽過臨也抱怨自家在一周前被前來找人的雲雀破壞成了廢墟的抱怨以後眯眼笑著說了句「活該」,鈴奈掛斷了攜帶電話。
「時間差不多了。」看鈴奈掛了電話,雲雀喚來了部下,「哲。」
「是的,恭先生。」在拉門外對雲雀恭敬的點頭,草壁道:「一切都準備好了。」
「啊,你們在這裡啊,雲雀前輩,鈴奈前輩。」「……綱君?還有獄寺君、山本君、庫洛姆,大家怎麼都來了?」意外中的人會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鈴奈完全沒有想到。
「啊哈哈哈……那個啊……」不太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綱吉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聽說你們要離婚了,所以我們過來了。」山本朝鈴奈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為了在第一時間接手自由身的鈴奈。」
「……」默默的亮出了雙拐,雲雀居高臨下的道:「你們這些草食動物就是因為這種無聊的理由而群聚嗎?」
「咬殺!!」「唏——!!」「還是這麼喜歡用這個借口啊,雲雀。」「哼!現在鹿死誰手還亦未可知!!」
無視一群和十年前的毛頭小子沒什麼差別的男人們,鈴奈和庫洛姆倒是很高興的交談起來。
「……說起來,鈴奈姐姐。」怯生生的抬眼,庫洛姆問:「旁邊的這些行李……鈴奈姐姐你們是要去哪裡嗎?」
身後有慘叫聲傳來,緊接著鈴奈聽到了穩重的腳步聲。鈴奈知道那是雲雀的腳步聲。
「嗯,其實啊,我們……」被雲雀攬住肩膀,鈴奈對庫洛姆綻出一個璀璨的笑容。
「是要去度蜜月哦。」
就這樣,遲到了三年十個月,某對和解的夫妻肆無忌憚的發散著刺瞎人眼的恩愛光線丟下了工作和一干人等度蜜月去了。
當然,留下來收拾殘局的人也只能自認倒霉——雖然他們倒霉了整整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