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澤篇 十一章 釋然
這年的冬彷彿來的特別早。
大雪下了一夜,翌日清早,梳洗完的姬千凝著一身白衣,外披一件粉色貂衣,整個人看上去素雅乾淨。
推開房門,一陣冷風迎面撲來,姬千凝裹緊身上的貂衣,快步走出了房門。
腳下的雪還未掃去,她踩在上面吱吱做響,此時的姬千凝心情大好,抬眼望去,天地間一片素白,一陣風吹過,牆角臘梅枝上的雪象柳絮般紛紛落下,在初升旭日的照射下,雪中的臘梅更加嬌艷。
「阿凝。」姬千凝正出神時,被一男聲換回了思緒。她聽到自己的哥哥在後面喚她,轉過身看到來人,欣喜地叫道,「逸哥哥,何時來的?」
「昨夜進的府。」白逸笑著說道。
姬千凝快速走到幾人跟前埋怨道:「為何不來喚我?」
「還不是怕驚擾到你。」一旁的楚暮雪對姬千凝笑道。
姬千凝微微一笑:「逸哥哥,上次一別已有半年,如今怎麼想到來看我了。」
「你哥回荊都好些時日,多年未曾見他,最近國中無事,正好來看看你們。」
「原來你是來看我哥,順帶才捎上我的啊。」姬千凝不滿地嘟起嘴。
「好了,我是專門來看你,順帶著你哥,這下行了吧。」
「如此還行。」姬千凝突然傲嬌起來。
一旁的姬千慕和楚暮雪看著兩人,嗤嗤笑著。姬千慕終於忍不住:「好了,咱們快去用早膳,一會你逸哥哥帶你出去哩。」說完與白逸對視一笑。
「去哪呀?」姬千凝傻傻問道。
「到時你自會知曉。」
「這麼神秘?」姬千凝快步走到楚暮雪身旁挽起她的胳膊,「雪姐姐,好嫂子,你告訴我唄?」
楚暮雪好笑地搖搖頭。
「好吧,那我不問便是。」
不一會,幾人便用過早膳,姬千凝跟著白逸出了府門。
姬千慕站在門口望著兩人離去:「不知今日會如何?」
楚暮雪拿著一件大氅披在姬千慕身上:「阿凝那倔強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她認定的人和事,總是很難改變。今日之事,我怕會使她心生反感。」
「我們這樣做也是為了她著想,爹娘離世的早,阿凝是我看大的,她的脾性我怎會不知,可是,我不能看著她的一生被毀掉,我姬千慕的妹妹,一定要成為這世間最幸福之人。」
「那六皇子難道就適合阿凝嗎?他是赤炎的皇子,那王室不是阿凝該待的地方。」
「赤炎和我大澤向來交好,世人皆道赤炎六皇子只是一個有勇無謀的武夫,無才無能,是一廢材,難成大器。可他們卻不知這六皇子聰慧絕頂,只是時時掩藏著自身的光芒,有時候,他的脾性,我倒覺得和阿凝有幾分相似。」
「但願阿凝能明白這一切。」
姬千凝隨著白逸乘上馬車,穿過幾條街,到城西的一樂坊停下。
姬千凝下了馬車,抬眼望去:「易水閣?逸哥哥,原來是為了來聽柔兒姑娘的琴音啊!」
「哈哈,這柔兒姑娘的琴技名滿荊都,我倒是真想聽上一回,不過聽說今日易水閣來了位先生,可不比那柔兒姑娘差!」白逸說完,嘴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
「是嗎?逸哥哥,這荊都城內之事,你倒是知道的比我都多,凝兒好生慚愧。」姬千凝說完,聳了聳肩。
「哪裡?是你最近都不出閨閣,我也是碰巧聽路人議論,好了,快些進去,一會該聽不到這位先生的琴音了。」說完拖著姬千凝走了進去。
姬千凝望著空無一人的易水閣,心中泛起疑惑:「逸哥哥,若說這位先生琴技高超,該是人滿為患才是,可今日,這館內好……」
突然響起的琴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尋著琴音,只見男子一身白衣,頭上綰一支玉簪,青絲流瀉,面容冷峻,一束陽光從窗進入打到他的身上,身前的檀香木案上擺著一把古琴,旁邊焚著一爐香,散發著淡淡清香。此時,第一次穿白衣,褪去一身凌厲之氣的玄啟坐在那撫著琴,彷彿玉人般,身旁的一切,都黯了芳華。
伴著琴音,他的目光時時流連在眼前女子身上。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之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琴音流水,相思纏綿,流轉的又是誰的思念?唯有一曲鳳求凰訴君衷懷。
姬千凝久久沉浸在琴音中,眼前這一幕竟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一曲終了,她嘴角揚起一抹譏笑,隨即轉身向外走去。
「站住。」這個女人居然無視他,玄啟一聲怒喝,快速移動到姬千凝身後,抓起她的胳膊,「莫要走。」
姬千凝看向他,眼角閃現一絲怒氣,說道:「做什麼?」
玄啟冷峻的臉注視著姬千凝,半天不曾言語。
「放手。」姬千凝別過臉,語氣變冷。
「為什麼?」玄啟強壓著內心的悲鳴,握著姬千凝的手又加深了幾分力道。
「這位公子,請自重。」姬千凝試圖甩開玄啟的胳膊,不想確是徒勞。
「姬千凝……」玄啟的聲音挺高了幾分,他暗暗深吸一口氣,「我們之間真的要如此嗎?」
「是。」姬千凝說完,狠狠甩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玄啟慢慢放開了他的手,姬千凝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你心裡難道對我無半分情分嗎?」玄啟沖著門口姬千凝的背影喊道。
「以前沒有,今後也不會有。」
望著姬千凝的背影消失不見,玄啟自嘲地一笑,他的眼神冰冷,即使如此,也藏不住眼底深深的落寞與悲傷。
「阿啟……」站在一旁許久未出聲的白逸喊了一聲,他不忍看到此般情形的他。
「去送她。」玄啟淡淡地說完,聽不出任何情感。
「我先送她回府,一會再來。」白逸說完快速走出了易水閣。
「呵呵……」我欲與卿相知,奈何卿心不在我身。
走出易水閣的姬千凝快速跳上馬車,駕著車向前奔去,她這種富貴人家的子女,從小便於詩書音律為伴,玄啟的一曲鳳求凰,她怎能不懂其中的寓意,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何沒有勇氣面對玄啟,只能說出那般絕情之話。
白逸見姬千凝駕車離去,他快速跑過去攔下了馬車。
「阿凝,停下。」白逸氣喘吁吁地說道。
「逸哥哥,你早和那玄啟串通好的吧,還什麼來了位先生。」姬千凝生氣地說完,把頭轉過去不去看白逸。
「阿啟對你是真心的。」
「感情無法強求,逸哥哥。」
「你不該如此對他,當初為了你,他……」
「他如何?」
「沒什麼。」
「當初,不該提當初,或許有那麼一刻,可他終是丟下了我,不知他的所為,哪份是真,哪份是假?」姬千凝自語道,她搖搖頭,不知為何,兩行眼淚滑下臉頰。
不知白逸是否聽到姬千凝自語的話:「阿凝,我明白你的委屈,可是,有些事不是你看到那般。」
「逸哥哥……」姬千凝聲音哽咽著,「我只想跟著自己的心走,在禹城時,我遇到了喜歡之人,他尋我到荊都,可是哥哥他們一直反對,逸哥哥,你會支持阿凝的,對嗎?」
「我……」
「逸哥哥,連你也要如此嗎?」
「看清自己的心就好。」白逸有些無奈,他明白千凝的性格,知道再多得勸解也是徒勞。
姬千凝看了一眼白逸,吸了吸鼻子,跳下馬車:「逸哥哥,你乘馬車先回府去,凝兒想一人走走。」
「那你小心些,早些回去。」
「嗯。」
白逸看著姬千凝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跳上馬車向易水閣的方向行去。
姬千凝思緒萬千,今日見到玄啟,她有一絲慌亂,又有一絲懊惱。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覺到一酒肆門前,她抬頭望了一眼,徑直走了進去,在一酒桌旁席地坐了下去,不一會,店家端著酒外加一疊下酒菜放到了姬千凝面前:「姑娘,這菜是小店送的,不成敬意,您慢用。」
姬千凝對著酒家微微一笑:「多謝。」
酒家退下后,姬千凝把酒倒入杯中,猛地灌了下去,一連幾杯下肚,她的臉微微有些潮紅,她用左手杵著頭,樣子有些慵懶,神情哀傷,右手提起酒壺倒入杯中后,拿起酒杯微微晃動著,她的眼睛看著前方,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兩行清淚溢出了眼眶。
此時,一身影在她面前站定,看了她許久。姬千凝察覺到來人,沒有理會。
來人正是玄啟,他沒有吭聲,默默在姬千凝對面坐了下去,隨手拿起一個酒盞,倒滿一盞,一飲而盡。
兩人就這樣自顧自地喝著,許久不曾交談。
突然,姬千凝率先打破了兩人的沉默:「你來做何?」她的聲音有些迷糊。
聽到她的話,玄啟飲下一盞酒後道:「畢竟是舊識。」
「呵呵,舊識。」姬千凝冷笑一聲,搖了搖頭。
「難道不是?」
「舊識……玄啟,當日在禹城,如若你不曾丟下我,或許,或許……這世間我最憎惡不守信之人。」
玄啟靜靜聽著,他的眼神變得冷漠,那冷漠中還夾雜著悲傷以及對眼前那個女人的柔情。不該提當初,當初就是為了她,他中了毒。
他不想解釋,此時在姬千凝的耳里,再多解釋只會變成蒼白的辯解,他寧願一個人默默承受著。
「我該謝你,不然不會遇到凌承志。」
「凌承志?」玄啟呼出這個名字。
「承志哥哥……」姬千凝也反應了過來,提到這個名字,她心裡所有的思念與委屈全都迸發了出來,淚水不由自主地奪出眼眶。
玄啟靜靜注視著這一切,他的心很痛,自己喜歡的女子,為了別的男人而哭。
看到這一切,他本該憤怒地轉身離去,他玄啟,赤炎六皇子,本是多麼尊貴高傲的人,世間女子,誰不想投入他的懷抱,可如今,他竟為了一個不喜歡自己的女子,從赤炎來到大澤,從一國尋到另一國,只為了見她一面。
望著他臉上的淚水,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對她的愛憐,只要能時時看到她,只要她能得到幸福,他還有什麼所求:「我們還是朋友,說出來,把心裡所有藏著的悲傷與委屈全都說出來,說出來就不會難受。」
聽到玄啟的話,姬千凝看了他很久,隨後大聲哭了出來,聲音哽咽著:「哥哥反對我與凌承志在一起,我不顧家人反對,與他偷偷許下誓言,來年桃花灼灼,他駕著大紅馬車前來迎我。」姬千凝說到這,嘴角揚起一抹苦笑,「時至今日,已過去了好些時日,可是,可是,我不曾收到他半分書信,」說到這,她哭得更凶,不知為何,她依舊從心底信任玄啟。
玄啟沒有說話,掏出手帕,迎上前替姬千凝擦著淚水:「放心,這不還有我嗎,我會一直陪著你。」
姬千凝望向他,臉上滿是期許,「他不會負我,會回來的,是嗎?」
「會的。」
終於,她笑了起來。
「好了,就讓我們如當日在禹城一般,讓酒沖刷一切煩惱,不醉不歸。」玄啟說完,舉起酒盞,努力掩藏自己的心緒。
「好,不醉不歸。」
許久,窗外已掛滿了星辰,玄啟望著醉倒在桌上的姬千凝,呢喃道:「凝兒,既然你不懂我的心,那我一直守護著你便好。」
他起身,過去抱起她,出了酒肆,朝姬府的方向行去。
許久,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