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雲安（五）

「我的意思啊……」

皇城……說實話，我不願進入皇城。

一是擔憂，李長機想殺我，萬一被他發現我沒死，那該如何？

二是痛苦，皇城，只是一個帶給我痛苦回憶的地方。

可是雲安已經為我放棄了他的理想，又不好容易找到一個不錯的差事，總不能為了我再去放棄……

他每日若是如此來回跑，必然也辛苦不已，萬一又遇上這樣的大雪，路上又不好走，萬一真的出事了怎麼辦……

更何況，在皇城他確實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

「雲安，我們去皇城吧。」

「真的？你願意？我知道，你一直不願意到離這裡太遠的地方，所以我也一直猶豫了好久……」

「嗯，不過，我不想出門，日後想做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每天在家洗衣做飯等你回來，好不好？」

他開心的笑了：「好！不過洗衣做飯還是要我來做的。」

那份每日回家時看到那盞亮起的燈火，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雲安，其實我也可以學做飯的。」

雲安直接搖頭道：「不可以，我母親說過，媳婦娶了是要呵護和疼愛的，我的父親寵了我母親我一輩子，從沒讓我母親動手做過任何事，我也不會讓你受任何辛苦！」

「雲安……」

我緊緊地抱住他，彷彿抱住了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這天我和他一起在收拾東西，正在打包外面藥材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一聲熟悉的：「主子！」

我一愣，這個聲音是，小米？

我連忙回頭，那個風塵僕僕的少年，不是小米，是誰？

「小米！」

少年痛哭流涕向我跑過來：「主子！」

他渾身看著亂七八糟，一看就受了很多苦！

「小米，真的是你，你還活著……」

「是，是…！我還活著，主子你……也還活著……」

原來那天我被打入懸崖后，小米的馬受了驚嚇，帶著他一路狂奔，最後一把把他扔到地上，他當時就暈了過去。

或許他並不重要，那群人也並沒有接著追他，他醒來后，也知道是回不去皇宮了，東台山更是不能上了，他最擔心的就是我，不知道我的生死。

因此他便開始四處找我，先是千辛萬苦到了崖底，卻沒發現我的身影，後來四處打聽，也沒有聽到說崖底死人的傳聞，便猜測我沒死，可能是被人救了，不過他猜測我一定也在被皇宮內的人尋找，所以便一直往離皇城遠的地方走去尋找，好在以前也是苦過來的，在外流浪的日子也撐了下來。

只是找了好久，他一直沒聽到有誰救過人，他只能又返回皇城，在想我會不會被人抓了，直到經過雲安經常去賣藥材的那家店鋪時，他聽到那家藥鋪的掌柜說：「雲安以前救回來的女子，如今怕是和她已經在一起了。」

一人道：「這雲安對她有救命之恩，那姑娘以身相許也是一樁佳話。」

「當時那姑娘從東台山摔成那個樣子，雲安急急匆匆地跑來我們這裡求葯，我當時都以為那姑娘活不了了，沒想到還真活下來了。」

「是啊。雲安那孩子向來心善，不過也身世可憐，幼時家族覆滅，十五歲又沒了雙親，以往他父親母親和我們交情匪淺，咋們能多幫他就多幫他。」

後來他們開始聊各自的閑話，但小米大概猜到被救的人就是我，但那日大雪不好尋路，便等了第二天找到了雲安那裡，終於尋到了我。

「主子，小米終於找到你了……還活著……還活著就好！」

「是，小米，你也還活著……」

我都沒有想過還有見到小米的一天！

我把小米帶進了屋，正巧雲安在屋裡，我向雲安介紹了他，說是我以前府上的小廝，雲安也為我們主僕二人的重逢而高興。

雲安給小米燒了熱水讓他洗澡，然後拿了自己的衣服給他穿。

我的心裡不由得升起一股安心，太好了，小米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雪霏，」雲安道：「正好小米可以和我們一起到皇城去住。」

「主子，」小米換好衣服走出來，看著我們二人問道：「這位和您的關係是……」

「他是我丈夫。」

小米一愣，緩了好久才緩過來，雲安見他反應，道：「我會對你家主子很好的，我很愛她，你放心吧。」

「不……不是……不是這個……只是……」小米不知道怎麼說，雖然李長機派人追殺我，但是我的身份還是當朝「昭儀」！

我能理解他的震驚，但是說了一句孤獨：「小米，本來我已是該死之人，如今已沒什麼怕的了。」

「主子，我懂……只要主子願意做的事，小米都會支持的。」

只是小米知道我們要搬去皇城，又震驚了一把……

主子，我們不帶這麼玩命的啊……

「主子，其實……我覺得這挺好的！」

離皇城遠，四周又荒無人煙，生活又能有保證，何必回去冒那個險……

「我不能離開雲安，他待我很好，我不能讓他能得到更好生活的時候，讓他放棄。所以小米，我的意思是，你就住在這裡……」

「主子，」小米一下子跪下，我看的一愣：「小米，你這是幹什麼！」

「主子，我怎麼會離開主子呢？是主子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主子就是我的一切！主子無論要去哪，小米都是要跟著的，小米只希望主子過的幸福，過的開心，那小米做什麼都願意！」

「小米……」

我們三人一起搬到了皇城，按小米所說，那麼久他都沒有聽到過我的消息，所以其實皇宮根本沒有尋找過我，我對皇宮來講已是個死人，對於李長機來講，我大抵就是無所謂的了吧……這樣，最好。

小米確實是從小苦過來的，無論是燒火做飯，還是挑水劈柴，他都會做，有了小米，很多事情都輕鬆了很多。

每日我們三人，小米負責出去買菜做飯，雲安早上和他一起收拾了家務，他便去藥鋪問診，中午和晚上回來吃飯，有空就會教小米認識各種藥材，在雲安不在的時候，小米也很專註的從醫書上認得藥材，後來甚至可以一個人跑去雲安的老家去挑藥材，再賣到藥鋪，家裡又多了一筆收入。

而每次他都會把收入交給我，燦爛地笑著：「我做的都是為了主子！我的東西都是主子的！」

雲安每次發了月錢也全部給我，溫柔笑道：「家裡自然是要由夫人做主的。」

三人相處倒是怡然安樂。

時間匆匆而過，不覺已到清明，這日我們三人坐在一起吃飯，雲安道：「今日掌柜的給我放了兩天假，說是今日清明讓我帶著你們出去休息。夫人可有想出去的地方？我們來皇城已快半年了，你每日都待在屋裡，怕是悶的慌，只出去小會兒，應該不礙事吧？」

小米看了一眼我，便立馬拒絕道：「雲大哥，你不了解主子，主子是最不怕悶的！」

以前雲光殿那般孤寂不都過來了。

「主子只要有雲大哥你在，就覺得非常非常有意思了！」

雲安聽的一笑：「小米，你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嘻嘻，主子教的好！」

「但是雪霏，你整日的待在屋裡終是不好。」

「雲郎，」我道：「今日清明要去給父親母親掃墓，這便算我出去了吧，至於別的地方，我真的不願出去。」

他欣慰一笑：「好，只要你出去一會兒都是好的。只是……」他拉住我的手：「跟著我，你終是受委屈了。」

「怎麼會？雲郎，你不要多想，遇見你已是我此生的幸運了。還有小米，」我轉頭道：「我的餘生能有你們二人陪著，已足夠了。」

三人相視一笑，飯後我們便收拾了東西回去雲安的老家給他父母掃墓，等再返程的時候，已快天黑。

我們走在路上，雲安突然聞到血腥味，聽到了沉重的喘息聲，雲安道：「有人受傷了！」

我們立馬往旁邊尋去，竟然真的有人，而且看起來受了很重的傷。

雲安是醫者，醫者仁心，不然當初也不會救了只剩半條命的我，所以這個人他也要救。

他和小米兩個人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這個人弄進城，到了我們住的地方。

燈光下我看到那是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只是他的衣著打扮當時便讓我有不祥的預感，但我不能讓雲安不救人。

雲安一直對我說：「雪霏你先去休息，不要熬著。」

「不，我陪你！」

他一直忙到了半夜，小米和我只能幫他弄好藥材，好在那個人在我們忙好后，也醒了過來。

他看著我們：「你們……是誰？」

小米立馬道：「我們是救你的人，應該是我們問你是誰，趕緊把你送回去！」

小米和我的感覺一樣，這個人的衣著太過華麗，華麗的……不像平民百姓！

「在下永安王李長賀，今日一人外出打獵時不小心墜馬，幸得幾位相救！」

永安王！李長機的弟弟，李長賀！

李長機登基以後，他的兄弟在皇城的並不多，要麼死，要麼被他貶到貧瘠地區，能留在皇城的，並且出入自由的，只有這個當時最小的皇子，李長賀。

當時他們奪嫡時，李長賀不過七八歲左右，根本沒有奪嫡的能力，加之其母妃和李長機的母妃私下有著交情，二人一直相處的還可以，所以李長機登上皇位以後，便立馬封了他這個弟弟，為永安王。

是他之下，最大的王宮貴族！

不過他生性自由散漫，愛四處遊歷，宮外也有府邸，因此宮內幾年，倒是沒和我見過面。

聽到他的名字，我和小米不禁互相對視了一眼，小米立馬道：「原來是永安王，既然你已經醒了，我們這小門小戶的別委屈了你，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雲安並不懂我和小米的恐懼，只覺得小米的話太過無情，便道：「小米，不可這樣說話。王爺剛醒，如何能夠行動？」

「雲大哥，你也太善良了些，他說他是王爺就是嗎？你怎麼什麼人都相信啊！」

「不管他是不是王爺，他現在都是病人，怎能讓病人獨自離開，若是他又倒在了路上可如何是好？」

「雲大哥，這是在皇城，他要真是王爺，那他無論倒在哪都會有人救他的，哪用我們操心啊？」

「小米……」

雲安剛準備說什麼，李長賀已道：「這位公子不必再為長賀說話了，我理解這位小兄弟，畢竟突然來個人說自己是當朝王爺，我也是不會相信的。路邊救個人，竟然正好是王爺？這樣的話說出去我也不信。我的傷勢已無大礙，多謝公子相救，長賀日後必定報答！」

我道：「不用。我們不用王爺報答，王爺日後只要當不認識我們就是了。這便是王爺對我們最好的報答。」

李長賀一愣，「姑娘何出此言？」

「皇家的恩情非比尋常，只是我們不過平民百姓，只想日後安然度日，所以王爺若是能給我們這份安寧，便是對我們的最好的報答。」

「……本王知曉了。」

「恭送王爺。」

李長賀一步一步地離開了這裡，我的心才放鬆了下來，希望他能記著他的話，給我們這份安寧。

「雪霏……」雲安在我身後喚了我一聲，神情里皆是擔憂。

「雲郎，怎麼了？」

「你以前家破人亡，和他是不是有關係？」

我一愣，笑到：「雲郎怎麼這麼問？」

「小米和你的心性我是知道的，你們兩個都是善良大度的人，若是別人決不會讓人身上帶著傷離開這裡，可剛剛小米咄咄逼人，而你也讓他從今以後不要識得我們。所以我猜，他和你以前的家族覆滅有關係……早知如此，我便不救他了！」

「雲郎，你不要多想！和他沒有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前皇后朱家，前昭儀沈家，前婕妤張家，這些都是朝廷里數一數二的家族，但他們的覆滅，你又怎麼會清楚？你那麼懼怕……雪霏，你以前的身份也很尊貴是不是？尊貴到可以接觸這些王爺，這些世上最尊貴的人，是嗎？」

「雲郎，不要提了，都過去了……你記著，現在我只是你的風雪霏，我們只是一對普通的夫妻，沒有朝堂，沒有皇家，沒有別人。只有你，我，還有小米，我們三個最普通的人而已。」

「對不起，雪霏……」他抱住我，語氣里都是哀傷：「對不起……從你一直不願意出門我就該知道，這皇城是給你帶來多麼痛苦回憶的地方啊，我卻還一直讓你陪著我來到這裡，對不起，對不起……」

「雲郎，一切都和你沒關係，真的……有你陪著，我以前的那些東西早就不重要了。」

「雪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