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氣的陸歸之
我透過被保潔人員擦得發亮的落地玻璃窗,伸長脖子側首向外望了望,毫無意外地望見了陸歸之的那輛囂張的賓利。我一直都很奇怪,像陸歸之這樣喜歡低調的人,怎麼會稀罕這樣的車型。
對我來說,只要一輛車是安足了四個輪子的,我對它們統統沒有什麼特別的意見。所以,我陸池之一般來說,想得很開。奧迪和奧拓在我眼裡不過是叫法上有那麼一丁點的區別罷了。由此,我總是非常有優越感地十分鄙視陸歸之這種暴發戶的行為。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沈丹,希望得到一點認同。
哪知,沈丹長嘆一口氣,對我語重心長地說道。通常,暴發戶只開賓士和寶馬。還有就是,陸歸之比她認識的某些人,要內斂得多得多得多。在聽完我表達對她充分的不信任后,沈丹建議,我應該擇吉日由她帶領去觀瞻一下她那位老闆,那換車換得,簡直比小孩換尿布還要勤。還有再是,他換女友的速度比換車的速度還要勤。
此時此刻,不管停在不遠處的是輛賓利,還是一輛奇瑞小Q。我都對上天報以無比的感激之情,當然我也對保安叔叔報以無比的感激之情,因為他看在賓利,那對亮得足以反光的小翅膀的面子上,讓這台車停在了我的眼皮底下,而不是要足足繞過一個圈的地下停車場。
要是沈丹現在就在我面前的話,我猜她一定會晃著她的食指,洋調調地說,看看,陸池之,名牌的腔調,知道發,知道發?
人說,想看一個男人隱秘的內心世界,就去看他開什麼車。
所以,我看著陸歸之的那台豪氣的賓利,笑得瓷實瓷實地問陸歸之。
我說:「誒,陸歸之,看你還有閑情翹班到這裡逛逛,不如,」我補充地望向那台黑得發亮的車,「順道,送我?」
然後,我想說,上面的那個總結,男人內心和車的關係的人定是從小喝三鹿長大的。
三人成虎啊!有木有?有木有?
陸歸之爆發了他那隻對我,定時不定量爆發的小宇宙,錯開我的方向,向大內部走出數步,才別過身,特別不咸不淡地發聲:「教訓,下次記得。」說完,就更加利落地走進電梯。轉身按層扭時,才迴轉過身,就這麼回望著我。
我最開始睜大了眼死瞪著他,後來我放棄了這樣做。
因為電梯門緩緩關上了。
於是,我開始自我安慰道,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不是讓我來和陸歸之大眼瞪小眼的。而且,更加可悲的是,我的的確確瞪不過陸歸之。
不要問我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承認陸歸之他,他,他的眼睛比我大。
當然,這事就算我不想承認,恐怕也是沒有辦法的。陸歸之從小眼睛就大而明亮。別人眼睛大,可以被不服的小朋友嘲笑作死魚眼。獨獨誰也不會去嘲笑陸歸之,陸歸之的眼睛多漂亮啊!小小年紀卻好像閃著一種叫做文氣的東西,年紀再小的小孩子都看得清清楚楚,這也是為什麼那麼多小蘿莉搶著給他遞情書的原因了。這也正是為什麼我從小學就幫他接情書,接到手軟吐血的原因了。
如今,陸歸之的五官不比小時候。完全地長開了,端端正正的。眼睛也不似小時候了。小時候的眼睛明亮,而現在,陸歸之的眼睛雖然依然明亮,眼神卻愈發內斂沉靜了。我常常不爭氣地盯著陸歸之的眼睛發獃,發現就算陸歸之其人並不直視你,可是,那幽黑的眼睛,卻又好像發出一種讓人無法言說的亮澤一樣。看得久了,仿若就像黑洞一樣,會把時間啊,空間啊,甚至人的魂魄都吸進去一樣,讓人生出一種莫名的懼意來。
而現在,我卻暗暗地想,他陸歸之就算有一雙再好看的眼又怎麼樣,你們看看他對我的小氣勁,你們睜大眼睛好好瞧瞧,這簡直令人髮指。
我勉勉強強地把一隻縮在袖口裡的手伸了出來,南方的冬天不比北方,太陽一升,就暖和起來。這個地處南邊,又靠近海岸的城市,整個冬日就幾乎見不著什麼日頭。
我總記得小時候,一到冬天,只要逢著稍稍乾爽的日子,母親就會把屋子裡頭所有的棉被,攤在鐵柵欄尾系得緊緊的麻繩上面。一到這樣的日子,我就會想方設法地湊著熱鬧幫著母親搬被子出來曬。這樣,我和小夥伴們在鄰裡間的被子山裡穿來穿去地遊戲時,若不小心把自家或者臨近張大爺家的被子給扯了下來,屁股挨巴掌的時候,興許能夠輕些。
當然,若是很不幸,正中了上述的情況的話。
這種時候,母親一般正在費勁地抽著我的屁股,父親則一般會在旁默不作聲。而陸歸之只會再我哀嚎不已的時候,十分懂事地從屋裡拿來撣子,輕輕在被子上拍打。
所以,我從小就非常討厭陸歸之。
我討厭他的歷史甚長,可我獨獨不記得,這一段階級仇恨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只知道,自從陸歸之來到我們家,他就從來不曾挨過罵,更別提挨打這回事了。他就裝得像一個特立獨行的小大人一樣,每次在我挨打的時候,都會恰巧在旁邊看著,就好像得了免費觀賞的票子一樣,不看也是一種浪費,次次都不例外。可以說,他見證了我童年以來的痛苦經歷和悲慘回憶。
為此,我曾經報復過他,用小學課堂裏手工製作的小剪子在他的褲子後面,屁股的位置,絞出了半個手指寬的窟窿,以宣洩我深刻的不滿與憤怒。
事後,我又毫無疑問的在他的注目下,哀嚎了一次。
而他,得到了一條新褲子。
這個事件,更是成就了我們兩個人之間的深仇大恨。或許,單方面說是,我陸池之對陸歸之的深仇大恨,或許比較貼切些。整個小學低年級,我都投身於對抗陸歸之這場轟轟烈烈革命大潮中去了,我甚至在給陸歸之遞情書的高年級女生的抽屜里放過毛毛蟲。可是我卻發現,這仍然不能阻止女生們對陸歸之那,堪稱燃之不盡的熱情。
直到後來高年級時,我學到了一個詞,叫做小人得志,我自個兒覺著這個詞用在陸歸之頭上,是再貼切不過了,便私下裡歡欣得很。
再後來,就像陸歸之是我無數次哀嚎的見證人一樣,我也見證了他從孩童,慢慢成長為一個少年。我對少年陸歸之,最深刻的一個印象莫過於,他穿著白球鞋,白襯衣,在學校的操場里,促狹地笑著向我微微招手的樣子。
我記得,當時,他的外套正系在我的腰上。
我還記得,我當時,很是恨不得能殺了他。如果……如果,我還能的話。
揉了揉微微發疼的太陽穴,大概是昨天晚上真的沒有睡好的緣故,整個身體有一些止不住的僵硬。抬手看了眼腕錶,瞧著時間尚早,不過才上午十點左右。左右是閑著沒有事的,遂走出寫字,沿著商業街隨意地閑逛了起來,享受著只看不買的自我滿足感,心情倒是漸漸放鬆愉悅了下來。
我從商業街走到了主幹道,又從主幹道走回了商業街。用盡了我所有的,能打發時間的方法。大概是老天爺也看出了我的無聊,於是我發現我收到了母親至今為止,給我發過的第一條簡訊。
看到簡訊息提示的時候,我的手不禁有些抖。可是,我依然摁開了信息內容,心裡說不好是急切,還是只是單純的慌亂。信息出乎意料的短,一眼就能把意思給望全,卻讓我仍是愣怔了好一會兒。
的確是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信息了,卻讓我一直提在嗓子眼上,惴惴不安的心安安然然地落了下來。
我快速奔到街道口離得最近的公交站牌前,辨著回家的路線。我知道,自己似乎有些過於激動了。可是這種由心底急湧出來的高興,就好像止不住的泉水一樣,在我的整個身體里煮著,好似要沸騰繼而迸發開來。
大概是正逢著小孩子剛下學回家吃中飯的時間。公交車上有許多結伴的小學生,扎堆熱鬧著,小孩子活潑愛鬧的樣子,好像永遠不知疲倦為何物。雖然車上擠得很,我卻忽然覺著很充實,縱使是隔著身旁乘客的肩膀,伸長了胳膊,有些艱難地拽著吊環,才勉強穩著身子。
公車裡很是溫暖,不像站在街上,會呼出團團水霧來。我一手握緊手機,一邊在猶豫著要不要給母親回個電話。路上很堵,公車也由此行得緩,我算著這些沒和母親聯繫的時間,竟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情緒來。許久,才回復了那條被我看過了好幾遍的信息。
看著手機上信息發送的標誌慢慢消失,我微微鬆了一口氣,才抬了起頭來,透過車窗,望向外面行得或快或慢的車,發起呆來。
也不知,母親到底……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到底是母親發信息叫我回去吃飯,大抵是……我踟躕了一會兒,終是選擇強打起精神,卻僥倖地想著,幸好陸歸之他還不知道,不知道。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