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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過了一個多月,崔老道還沒找到合適的人,終日愁眉不展,加之著急上火,嘴裡起大燎泡,腮幫子腫得老高,飯都吃不下去了。這河妖興風作浪,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楊二爺和鐵柱子也把命搭上了,想到這裡崔老道心中一陣黯然,不知幾時才能給這二位報仇?
這一天,崔老道坐在炕頭上發愁,忽然想起一位,不是旁人,正是以前送祿燒奏表時的那個傻少爺。這位傻少爺一腦袋糨糊,怎麼看也與豪俠之士沒有半點關係,可有一點其他人還真比不了,此人生來一根筋,認準了的事撞上南牆都不帶回頭的,得把南牆拆了接著往前走。只要提前告訴好了他,別人再說什麼他也不會信,天底下哪有比他更合適的人?
崔老道盤算好了,心說:就是他了!捉妖一事刻不容緩,當下拔起腿來,出門去找那位傻少爺。雖說送祿燒奏表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但這傻少爺還真沒忘,一見崔老道就急了,瞪眼問:「你這牛鼻子老道,上次說好了送我爹去當神仙,怎麼剛進南天門就讓人家給槍斃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還敢送上門來?」說罷抬手就要打崔老道。
崔老道就知道傻少爺肯定還得提這段兒,來的路上都算準了,要不說一根兒筋呢!他早編好了詞,趕緊解釋:「孝子哎,您先別著急,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這裡頭一定有誤會。您家老爺子早進南天門了,這會兒不知道正跟哪位老神仙下棋呢,絕沒讓人槍斃。當時街上過兵,開槍打死的是混混兒劉大嘴,您不是也在場瞧見了?不過這也叫因禍得福,老爺子上天當了神仙,手底下也得有個使喚的人不是,正好讓劉大嘴當個引路提燈的童子,鞍前馬後的伺候您家老爺子。」
傻少爺仔細一想,劉大嘴確實死了,看來崔老道沒說假話,況且聽意思劉大嘴也沒白死,上天伺候老爺子去了,這是件好事兒,便不再追究了。書中代言,混白事的劉大嘴在天津衛絕對是有名有號,到了後文書,這個傻少爺當上了摔打叉剌的混混兒,憑他一股子傻勁兒,也干出許多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同樣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舊時天津衛地面上出了「四神三妖、七絕八怪」,這二位是「八怪」里的,無論善惡良賤,也是佔了一個坑的人物字型大小,單拎出來都有一段熱鬧回目可說,有機會咱再細表。
接說崔老道崔道爺,出來之前打聽清楚了,傻少爺本是家財萬貫,他爹留下來的家產不敢說金山銀山,那也是差不了太多,可架不住那些狐朋狗友蒙他騙他,平日里花錢如同流水一般,這兩年早把家產敗掉了一大半。傻少爺家是北城一等一的富戶,宅中有專門放錢的屋子,一摞摞的銀元碼在地上,他再傻也看得出來錢少了,一屋子錢跟半屋子錢畢竟不一樣,那也差得太多了。手底下有厚道的家人告訴傻少爺,外頭的那些朋友要分清辨明,很多人純粹是蒙錢來的,他們的話不能都信。傻少爺別的不知道,卻知道錢是好東西,有什麼都比不上有錢,可他哪分得清誰是好人,誰在蒙他?正跟這兒發愁呢。
崔老道一聽正中下懷,他本就是找上門來煽風點火的,順坡下驢告訴傻少爺:「恕老道我直言,您面帶破財之相,是不是經常有小人來矇騙您的錢財?」
傻少爺聞聽此言連連點頭,認為這崔老道還真是能掐會算,我想什麼他都知道,說的是一點沒錯,我得聽他的。
崔老道是何等人,擺攤兒算卦的最擅長察言觀色,吃的就是這碗飯,一看傻少爺的反應,心裡頭更有底了,繼續說道:「老道我掐指巡紋一算,以往那些矇騙你的人雖然可惡,但都是小河流水,您家大業大,也不在乎這幾個小錢,憑傻爺您的機智,這還瞧不出來嗎?不過是您宅心仁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賞他們一口飽飯罷了。」
崔老道這話里有學問,不顯山不露水先給傻少爺扣了一頂高帽子,一個是說他們家廣有錢財,另一個誇他機智。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傻人就不愛聽別人說他傻,崔老道一誇他機智,傻少爺心裡那叫一個美,覺得崔老道真不錯,虛的沒有,凈說實話,咧開嘴哈哈大笑。
崔老道瞧出火候差不多了,又跟傻少爺說:「剛才貧道只說了一半,緊要的話還沒說。雖然您周圍這些狐朋狗友,吃不窮您花不窮您,可我掐算了一卦,最近有個穿黑衣服的老頭兒,憋著壞要把您家的錢全捲走,這可太狠毒了!都說老奸巨猾,人越老壞主意越多,再聰明的人都保不齊上了當,老道我特地趕來給傻爺您通風報信,咱爺們兒不能讓這老頭兒得逞啊!」
崔老道一番花言巧語,說的跟真事兒一樣,把傻少爺唬得一愣一愣的。傻子這些年總吃這個虧,最怕讓人家把錢蒙走,聽了崔老道的話嚇了一跳,趕緊問崔老道:「怎麼辦?求道長教我,有何良策?」
崔老道熱的也沒有,哪來什麼「涼策」,只是將以前囑咐鐵柱子的話,又原封不動囑咐給傻少爺,讓他原樣照辦,定能保住家財。必須以不變應萬變,不論穿黑衣的老頭兒說什麼,決不能搭話,否則你的錢可就沒了,記住了這一點就行。
崔老道走江湖混飯吃,全憑一張嘴巧舌如簧,論別的不行,瞪眼說瞎話的本事,他在天津衛認第二,沒人排得了第一,何況糊弄一個傻子,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當時把傻少爺眼淚都說出來了,對崔老道感恩戴德、千恩萬謝,又從兜里抓了一大把銀元送給他。崔老道嘴上客氣,手可伸出去了,接過銀元揣在懷中,又將鋼針、大香和符咒留下,叮囑再三,這才告辭而去。當天晚上,傻少爺也和鐵柱子一樣,床頭貼符,桌上點香,倒頭便睡,晚上捏著鋼針出門,一路往南走,同樣在半道遇上了穿黑衣服的老頭兒。
第一天那黑衣老頭兒先問傻少爺去哪兒,又說那地方不能去。傻少爺卻只記著崔老道的話,認為這老頭兒是憋著壞來騙他家財產的,根本不予理睬,到水邊扔下鋼針,掉頭往回走;第二天那老頭兒求傻少爺回去,要錢給錢要寶給寶,傻少爺是直腸子的實心眼兒,認準了這個老頭兒是來騙他的,一說話家裡的產業就沒了,同樣閉著嘴不答一言,該怎麼走怎麼走,該怎麼扔針怎麼扔針;到了第三天,那黑衣服老頭兒凶相畢露,聲稱要去吃掉傻少爺全家老小。這招兒對鐵柱子有用,因為鐵柱子是孝子,家裡有爹娘二老。傻少爺一聽這話好懸沒笑出來,更相信崔老道的話了,這黑衣老頭兒擺明了在騙他,家裡就他一個人,哪來的什麼老小,老爺子早上南天門當神仙去了,其餘都是下人,是死是活他可不在乎,因此不吃這套,徑直往前走。等那黑衣老頭兒意識到這是個腦子裡一根筋的主兒,傻少爺已經把鋼針投完了。
到了第四天早上,幾片朝霞飛天際,一輪紅日上扶桑,又是個好天兒。崔老道趕去南窪,打老遠就見水邊站滿了人,來到近處一看,原來河裡浮上一條三丈多長的大黑魚,嘴裡吐著血沫,白肚皮朝天。圍觀之人無不驚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不知水窪子里為什麼會出這麼大的魚。崔老道心裡踏實了,擠在人群中暗暗點頭,知道傻少爺把河妖降住了。您聽明白了,這只是降住了,可還沒除掉。
周圍看熱鬧的村民瞧出了便宜,把南窪里這條三丈多長的大黑魚用鉤竿子拖拽上岸,各家各戶爭相上來割肉。黑魚食性甚雜,什麼東西都往嘴裡吃,哪怕是扔到河裡的死貓死狗,連河漂子也能給啃乾淨了。老百姓可不管那一套,本來就吃不上飯了,現成的魚肉既不費力又不花錢,這是白來的,豈能放過?拿著菜刀挎著籃子,你一塊我一塊,人人奮勇個個當先,只恐割少了吃虧,剔得那個乾淨啊!不到一個時辰,那條大黑魚就只剩一堆白骨了。等到人們散去,崔老道這才走到近前收斂魚骨,就地用火燒成灰,裝在一個罈子里,埋到城西掩骨塔下。
從此天津城很少再有水災發生。直到1956年的時候,掩骨塔因雷擊破壞倒塌,當年汛期連降暴雨,洪水猶如脫韁野馬一般滾滾而來,淹沒了大半個城區。
民間傳說河妖就是這條大黑魚,也有人說是條大蟒或是老鱉,總之越傳越玄,出你之口入我之耳,添油加醋說什麼的都有。崔老道卻知道,黑魚並非河妖,而是被河妖附在了身上。河妖之形並不固定,憑崔老道的本事,也沒辦法將其徹底剷除,只能捉起來鎮在掩骨塔下。那座掩骨塔,乃是城中義民所造,專門收斂荒郊野地里沒主兒的屍骸,塔里堆滿了骷髏白骨,所以塔磚上全都是符咒,塔頂又以八卦為形,什麼妖魔邪祟鎮在塔下,也甭想再興妖作怪。但也只是鎮住了,想要徹底剷除還要看天意。
崔老道捉妖之後,把河妖焚骨成灰,裝在壇中埋到塔下,很多年後終於等來天雷誅妖,連同石塔一同劈毀。不久天津城又遭了洪水。別人不知道,崔老道卻明白,只因這隻河妖年深日久道行太大,遭受天雷之後必有異象,這才引來了洪水。不過經過這場大水,天津城往後多少年不會再有水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