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爆發
對於我拖著行李箱的不請自來,南瓜表現出了見慣風浪的淡定從容,什麼都沒問隨手扔給我一串鑰匙便揚長而去。我也只好勉為其難自己選了間最大最舒服的客房並擺出長期混吃混喝兼混睡的架勢,以不辜負她的好客之意。
老沈一直留在老家照顧父親,老爺子的身體硬朗了,心卻軟了,發話說是想抱孫子了。於是老沈決定儘快結束在上海的生意,帶著南瓜一起回家,做一對靠銀行利息就能把小日子過滋潤無比的土財主。
十年堅持,終成正果。
我問南瓜:「當年你家老沈好歹也算是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就為了你放棄了一片光明的大好前途,你從來都不擔心他會後悔么?」
「為什麼要後悔?」
「因為事業對男人很重要啊!」
「媳婦就不重要了?」
「也重要,可是……」
「再說,我不也為了他放棄了堂口老大的位置?」
我:「…………」
南瓜將車停在我公司的門口:「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哪來那麼多的麻煩事兒?合則來不合則去,又沒誰拿刀拿槍逼著!你少跟我扯這些沒用的彎彎繞,你跟你家那口子究竟在鬧什麼彆扭?這都七八天了,有完沒完?」
我哀怨捧心:「你嫌棄我了嗎親?你不愛我了嗎親?你要把我趕出門讓我露宿街頭了嗎親?」
「親你妹!」她毫不憐香惜玉地捶我一拳:「不願意說就算了,我就是提醒你一聲,剛剛頒布的《新婚姻法》規定,婚前誰買的房子,離婚後還歸誰。你們不是下個月就要領證了嗎?這之前趕緊去把你的名字給加在房產證上,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多重保障總是好的,省得將來落個人老珠黃凈身出戶的下場。」
我愣了半天,恍然感嘆:「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白睡姑娘法』啊!」
還沒抒完情,便被南瓜一記佛山無影腳,踹出了車門……
若不是南瓜提起,我幾乎都快要忘了那個日子,2011.9.9,一生一世,長長久久。
距離現在還有二十多天,時間不長眨眼即到,卻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這些天我賴在南瓜家,食宿全免專車接送,自覺活得相當愜意,只要什麼都不去想。
與何決雖身處同城卻因了要假裝兩地相隔,所以只能每天借著電話聊表相思。也許這份相思太過深邃導致雙方都不知該如何用淺薄的言語來表達,於是通話的時間越來越短,內容越來越簡,最終濃縮成兩句話四個字——
「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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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班后,我和一幫同事吃飯,大家猜拳賭酒玩得很瘋,我運氣不好總是輸,幾輪下來便暈去了洗手間。
排山倒海一陣吐,又用冷水洗了幾把臉,看著鏡子里狼狽不堪的自己,我笑不可遏。
一邊樂一邊往外走,結果一不小心就跟迎面而來的傢伙撞了個滿懷,後退幾步才靠牆站穩,剛想道歉,就聽一個滿是詫異的聲音:「木頭?怎麼是你?」
我揉揉眼,看清那個人后,頓覺剛剛被抽水馬桶衝掉的東西可惜了,應該留著吐他一臉才是……
劉升皺眉打量了我一番,將我強行拉到梯拐角的僻靜處。用打火機點燃煙,並不吸,只夾在兩根指間,火星明滅,細細的一縷白煙繚繞:「最近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暈乎乎地扶著欄杆:「你就不能換句新鮮點的廢話嗎?」
「可以啊!」劉升彈了彈煙灰,對人民群眾的意見表現出了超乎職業素質的從善如流:「聽說何決的青梅竹馬來了,還帶著兒子。」
「劉處長,你未免也太關心咱老百姓的生活了?這麼點小事也勞您親自來打聽?」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不僅沒生氣反而笑了一下:「我還聽說,你正在跟何決慪氣。」
我勉強站直:「這些八卦都是從哪聽來的?」
「好歹上下鋪睡了四年,好兄弟有煩惱,我自當洗耳恭聽。」
這種荒謬的說法大出我的意料之外,讓我一時有些理解不能。
劉升於是又笑了笑:「難道何決沒告訴你,這兩個月來我們合作得非常愉快?」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咧咧嘴,學著他的樣子皮笑肉不笑:「只不過,不是聽何決說的。」
他渾不在意地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哦?」
我踉蹌著向他走近,指著他的鼻子開罵:「一對神經病!一天到晚的陰魂不散,有那工夫玩蛋去好不好?真他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老子的事關你們他娘的屁事?」
劉升的神色一變,旋即怒意驟現:「她跟你說什麼了?」
我比他氣勢更盛:「回家自己問去!」
他重重喘了幾口氣,忽然爆發,撕下溫文爾雅的偽裝,將半截煙擲在地上,踩上一腳,狠狠從牙縫擠出兩個字:「瘋子!」
看著這樣的劉升,我覺得很是暢快。
知道你們過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瘋子的話,有時候才是大實話。」我惡毒地笑著,火上澆油:「比如說你自私自戀自負自大到了極點,從來就沒對誰有過真心安過好心,而且壓根兒就是個輸不起的懦夫!」
劉升猛地抬頭,死死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又突地一笑,幽暗的燈光下陰暗的梯間,徒剩面目猙獰:「沒錯,說得都沒錯!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們都清楚,我也用不著否認。不過連你都明白的事情,何決會不明白嗎?既然知道,又為什麼還要跟我合作?」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
這個問題其實我也想了很久,但是一直都沒有答案。或者說,那個答案,我不敢去想。
劉升低低笑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沒有哪個男人,會抵擋得了功成名就的誘惑。」原本還算好聽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內回蕩扭曲:「我的確沒對何決安好心,但我又的確是在全心全意幫他。你也明白,現在若要成功,想光靠自己的才華老老實實打拚,無異於痴人說夢。所以我給何決介紹大客戶,為他在業內打響名聲,甚至替他走後門在行業協會裡謀得一席之地,我會用手中的權力助他用最少的時間以最快的速度進入業界的中心位置。你倒是說說看,我為什麼要做這些?」
大概酒勁上涌,我的腦袋發脹耳中轟鳴,勉強集中了視線看著劉升眼中隱約的紅血絲,終於明白,我自以為的惡毒在他面前,不過小菜一碟:「何決知道你有什麼企圖,他不會上當的!」
我的負隅頑抗換來劉升的放肆大笑:「是啊,他當然知道。可我不是剛剛才說過嗎,他抵擋不了誘惑!」
身體里壓抑已久的邪火終於全面燃燒,我衝過去揪住他的衣服屈膝撞向他的小腹:「你他媽的到底想怎麼著!」
劉升不躲不閃,只因了痛楚而彎下腰,任我瘋了一樣拳打腳踢,等我差不多發泄完了,用光了力氣,才咳嗽著掙扎道:「木頭,這一頓是我欠你的。覺得不夠的話,休息一下再繼續。」
他的領口被我扯開,露出的肌膚上有橫豎幾道被我留下的爪印,嘴角明顯有些腫,貌似見了紅……
我不禁對自己生出幾分崇拜,兇殘,真特么太兇殘了!
「我不是……」
劉升柔聲打斷我的話:「我知道。」
我甩甩髮麻的手:「有根棍子什麼的就好了。」
他:「…………」
「算了,其實我早就清楚,我們再也沒有辦法回到從前。」劉升站好,苦笑著嘆了口氣:「我只是想讓你明白,當初我的選擇,幾乎是個男人都會那麼做,你不能因為這個而恨我。」
我看著自己的腳尖,汗水帶走了頭腦的暈眩也帶走了身體的熱量,八月末的夜晚,我卻覺出了三九寒天般的冷:「包括他?」
「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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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梯間出來后,劉升送我回包房,半道上碰見了何決。
他恰巧從一處豪華包間走出來,穿著一套淺色的夏季薄西裝,越顯身量挺拔,神采飛揚。應該喝了不少的酒,臉頰有些紅。看到我們,明顯一愣。
劉升率先打招呼:「跟李院長談完了?」
何決沉默片刻:「展會上,我的作品將做為重點推薦。」
劉升瞟了我一眼:「木頭,你不恭喜他?這個機會可是多少人奮鬥一輩子也得不到的。」
我沖何決點點頭:「那恭喜啊!」
何決蹙了一下眉:「今天回來的?怎麼也不事先通知我。」頓了頓,抬手摸了一下我的額頭:「喝這麼多的酒,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還有事情要談呢!」
「談完了。」他的聲音雖溫和,語氣卻不容置疑,繼而轉向劉升:「不好意思,幫我跟李局他們說一聲道個歉,改天我請他們喝酒賠罪。」
劉升笑著揮揮手,接著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別忘了告訴方凌,後天一定要賞個臉,那幾個老傢伙對她父親仰慕已久。將來如果能藉助到這個關係,有些事情做起來會更容易。」
何決淡淡應了。
站在外面等車時,何決忽然問了句:「你的行李呢?」
我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啊?』了一聲。
他轉頭看著我:「既然出差剛回來,行李應該還沒來得及放回家?」
我有很多理由可以把這個謊圓過去,但我懶得再去編。
見我沉默,他便也像是明白了什麼,不再追問。
「何決,方凌和LEO還沒走?」
「沒有。」
「他們走了,還會回來嗎?」
「不知道。」
「如果他們再回來,你可以不見他們嗎?」
「不行。」
「以後,你能不要再跟他們聯繫嗎?」
「不能。」
我看著何決,用刻意放大的聲音來掩飾其中的顫抖:「為什麼?」
他的雙眉緊蹙,像是也到了忍耐的盡頭:「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
「無理?我讓我男朋友跟之前的女朋友斷個乾淨這叫無理?」
「小木,我早就說過了,我跟凌子之間就跟親人一樣……」
「親人?」我控制不住地冷笑,話語尖刻:「你為了她去德國,你為了她跟別的男人打架,你為了她徹頭徹尾的改變……這種親情,還真是讓人感動啊!」
何決愣了愣:「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不回答,只是不停地冷笑:「既然如此,你幹嘛不在德國跟她好好過日子,跑回來招惹我做什麼?」
他微微閉了一眼睛,原本泛紅的臉頰不知何時已變得雪白,說出來的話無力到了極點:「你不要這麼疑神疑鬼……」
「那你就用實際行動證明給我看啊,證明的確是我多疑了!」
何決不再說話,只目光沉沉地看著我。
我忍無可忍:「靠!你欠他們的啊!」
不曾想,他竟用不低於我的嗓音回吼:「對!我是欠他們的!」
我殘餘的理智終於宣告全軍覆沒:「很好,劉升欠我一頓打,剛剛還清。你欠他們什麼?又要怎麼還?難道,LEO根本就是你的兒子?否則,你們的血型為什麼一樣?別跟我說是巧合,又不是演偶像劇!」
何決忽地笑了一下,垂下眼帘:「小木,你知道我是什麼血型么?」
我張著嘴,答不出。
他便笑著搖搖頭,那種不出所料的神情,在都市的燈紅酒綠中,支離破碎。
「你是O型,我一直都知道。」
留下這句話,何決轉身離開,不知是不是因為酒力的關係,他的步子有些不穩,微微弓著身,瘦削的背影,滿是疲憊。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