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節
可以說,大明初期實行的「開中法」,有利於國民經濟的發展,尤其是對北方邊境地區的開發建設尤為有效。
為此,朱元璋曾經特意制定律法規定:「凡監臨官吏詭名及權勢之人中納錢糧、請買鹽引勘合,有侵奪民利者,杖一百,徒三年,鹽貨入官……」
這一律法的出台,在當時極大的震懾了官僚權勢階級妄圖染指鹽引謀利的企圖,對開中法的實行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
但自朱元璋死後,開中法在大明權貴及各方利益集團的眼中,已然成為了他們權力尋租的目標。
成化、弘治年間,由於私鹽盛行,權貴等又隨意向皇帝奏討占窩、壟斷開中。
造成鹽引的派發量大大超出了鹽業的產能允許範圍,這迫使大量邊地商人空有鹽引,卻無鹽可領,只能在鹽場等待新鹽的產出。
有的人需要等待守支數十年的情況出現,這極大的打擊了邊商輸糧支邊的熱情。
從而導致開中法的執行變得舉步維艱,很難再像洪武、永樂年間那般良好運行。
明嘉靖十三年,戶部給事中管懷裡總結了開中法被破壞的危害。
大明弘治五年,時任孝宗皇帝戶部尚書的葉淇提出了納銀領取鹽引的辦法,即「折色法」。
從此規定商人們以後不需再將軍需運往邊鎮,只要向國庫繳納銀兩,就可獲取鹽引。
雖然,大明通過這種方式,在一年之內就為國庫增加了百萬兩白銀的收入。
但是,葉淇對鹽政的改革,徹底的改變了大明初年開中法「鹽政邊政相結合」的國家軍事戰略方針,取而代之的是以食鹽專賣為獲取財政收入的直接手段。
這種短視的做法只看到了眼前的財政利益,卻沒有看到對國家戰略層面的影響。
原先得益於開中法的邊商,為獲得更高的利潤,直接建設邊鎮商屯,促進了邊區軍需供應充足。
但折色法的出台,直接將邊鎮經濟發展的基礎抽離。
邊商逐步撤出,商屯荒廢,邊鎮軍需再度緊張,軍費支出大幅提升,大明陷入了更加可怕的財政危機。
而現在,崇禎皇帝無疑是想借著晉商被清除的機會,從新恢復開中法。
「諸卿,朕擇日將取消折色法,恢復開中法,爾等意下如何?」
「皇恩浩蕩,我們沒意見,一切聽陛下的聖意。」
天下掉餡餅的好事,陛下還問意下如何?
真是太給大家面子了。
勇衛營眾將誰敢有意見?
那不是給臉不要臉了,自絕於勇衛營。
也因此,在沉默片刻之後,最終周遇吉笑呵呵代替眾將說出心裡話。
「陛下,此乃利國利民的好事,勇衛營將士責無旁貸,臣為陛下賀!」
心思通透的陳奇瑜,已經完全領悟聖意,並深感嘆服。
在他看來,陛下此舉,可謂是一舉三得。
首先,恢復開中法,取消折色法,有利於朝廷。
明初開中法的制定,可以說並不僅僅是一項經濟制度,更多的可以看做是對國防有益的引導政策。
可惜再好的制度,也必須依靠人來執行。
現在陛下利用清除晉商的機會,用勇衛營將士眷屬取而代之,其用意深遠,卻又順理成章。
可以想象,今後要擴大至三十萬人馬的勇衛營,必然是大明最大的一股勢力,沒有之一。
有誰想從嚴格執行陛下開中法的勇衛營將士口裡奪食,那可要三思而後行了。
畢竟,勇衛營將士不比商人,他們是玩刀玩命的一大群人。
若是惹怒了他們,縱使有陛下轉圜調節,估計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
再說了,陛下到時幫誰還不知道呢?
其次,通過利益分配,勇衛營將士將無限忠誠於陛下。
有了他們的支持,陛下就可大展拳腳,聖心獨斷,無懼於任何團體。
老實講,京城部分皇親勛貴和陛下離心離德,這並不是什麼秘密了。
明眼人,有心人,都可以看出來。
他們有利益就搶著上,沒有利益就支支吾吾,這種事情已經數不勝數了。
現在陛下利用新興利益團體敲打舊勛貴,真可謂一招妙棋。
怪不得陛下無懼於公開宣稱要用勇衛營取代京營,真是用心良苦啊!
這是明確告訴京城的皇親勛貴,收斂點,朕已經對你們忍無可忍了,別以為離開你們,朕就無計可施。
最後,就是把晉商資源合理利用了。
此次總共查抄三十八家晉商,金銀、糧食、物資就不說了。單是每家囤積的上好良田,少的幾十萬畝,多的幾百萬畝,合計有兩三千萬畝良田。
如此龐大的土地,分佈在山西、河北、甘肅等邊鎮,需要大量的勞力來耕種。
而未來三十萬勇衛營的眷屬,卻剛好足以彌補這個缺口。
至於還有其他的一些好處,那就不必一一細訴了。
總之,陳奇瑜對陛下的布置,唯有嘆服二字。
「諸卿,都坐下,邊吃邊聊。」
崇禎皇帝不知道陳奇瑜在短短時間,已經幫他總結了一二三點,他招呼眾將坐下,自己拿起桌上的碗筷,準備進食。
如今在宮外,倒也沒那麼多講究了。
不過縱使如此,眾將還是非常拘謹,低著頭扒著碗里的飯,菜也不敢多夾,如坐針氈。
崇禎皇帝見此,無奈地搖搖頭,畢竟有些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其實換個角度想想,他們做得也沒錯。若是他們真的在朕面前侃侃而談,旁若無人,那就是囂張跋扈,恃寵生嬌了。
故而,崇禎皇帝也沒用勉強,一切順其自然。
飯後,崇禎皇帝把勇衛營參將以上的將領,召集起來,布置接下來御駕親征的任務。
沒錯,是布置,而不是商議。
對於御駕親征,從一開始,崇禎皇帝就有他自己的打算。
范府大堂內,眾將身著甲胄,屏氣凝神,認真聽候陛下吩咐。
「諸位愛卿,接下來大軍要離開介休,東進張家口,斷敵後路。」
高高掛起的輿圖上,崇禎皇帝指著張家口的位置,言簡意賅說明意圖。
張家口與蒙古接壤,乃靼虜聯軍撤退的必經之路。
斷敵後路,攻敵必救。
這就是崇禎皇帝御駕親征的目標。
「陛下,萬萬不可!」
只是……
崇禎皇帝話音剛落,陳奇瑜便一臉惶急起身勸阻,「斷敵後路,可謂一招制敵,然也兇險萬分。
靼虜聞訊,必然不計傷亡拚死搶奪。陛下乃萬金之軀,大明君父,身系江山社稷,不立危牆。
臣不才,懇請率軍前往,代陛下完此重任。」
說完,陳奇瑜一撩官袍,滿臉肅然跪在大堂前,明顯是死諫的模樣。
「懇請陛下收回聖命,由臣代勞!」
大堂內,甲胄在身的眾將跪伏在地,齊聲哀求。
為將者,自然知曉斷敵後路的重要性和其中蘊含的兇險,如何能讓他們的君王赴湯蹈火冒此風險?
雖然他們自負悍勇不畏死,但畢竟只有萬餘人馬,誰也不敢保證亂軍中陛下可以安然無恙。
「諸卿請稍安勿躁,朕並非草率行事,以身犯險。」
面對大家的好意,崇禎皇帝心裡也十分感動。他雙手虛抬,示意眾將起身,並解釋道:「靼虜兇殘,戰力強悍,眾所皆知。
若是困獸猶鬥,必更加瘋狂。
故而,要想斷敵後路,縱使諸卿奮勇殺敵悍不畏死,然僅憑勇衛營萬餘人兵力,對付五萬甚至更多的靼虜,顯然力有不逮。」
崇禎皇帝短短几句話,頓時讓眾將高懸的心安定下來,原來陛下有分寸,有籌劃,並不是輕率冒進。
雙眼掃視安靜下來的眾將,崇禎皇帝手指劃過輿圖,指著大同、房山、昌平三地,雙目炯炯。
「朕已命宣大總督陳新甲、天下兵馬監軍高時明、后軍統帥洪承疇率軍往張家口附近集結,等待時機。
還有高陽縣,也有五千虎賁衛駐紮在此。若是事情順利,也可隨時馳援……」
呼……
隨著崇禎皇帝的講解,眾將明顯鬆了一口氣。
他們這才知道,不知不覺間,陛下居然把天下勤王兵馬全部調動起來了。
這和過去三次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陛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臣佩服!」
聽完陛下的謀划,陳奇瑜慨然而嘆,沒有再勸阻了。
他還能說什麼?
原來陛下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作為臣屬,執行聖意就好了。
怪只怪自己操心過切,不明緣由,就橫加勸阻。
好在陛下並未責怪,否則自己可就難堪了。
「諸卿聽令:廠衛立即潛入張家口,查探具體實情。軍中夜不收出動,偵探張家口附近靼虜部署。
其餘人等收拾收拾,時刻待命。」
說服了眾將,崇禎皇帝不再廢話,立馬下達旨意。
都說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可在崇禎皇帝眼中,卻是情報為先。
如今張家口勉強也算敵後了,沒有情報的支持,崇禎皇帝無法做出正確的決策。
「諾!」
眾將轟然應答,戰意滔天各自回去準備。
此番追隨陛下御駕親征,原本就是下定決心,誓要斬將奪旗,累立功勛,護衛陛下周全。
如今見陛下安排妥當,更是增添信心。
眼見勇衛營眾將軍心高漲,崇禎皇帝欣慰地笑了。
老實說,斷敵後路,確實具有一定的風險性。
最穩妥的打法,當然是按之前商議的,打一路放一路。
可是如此一來,崇禎皇帝卻覺得大明的兵力白白浪費了。
匯聚在京城附近的各路勤王大軍多達二十餘萬人,每日人吃馬嚼,徒費糧食不知幾何,殊為可惜!
也因此,崇禎皇帝這才決定,合理利用兵力。
陳新甲、高時明、洪承疇所部雖難稱精銳,但勝在人多,又不是野戰,足以讓靼虜喝上一壺了。
說實話,拼消耗,大明完全拼得起。
隨著崇禎皇帝的旨意,大軍快速行動起來,廠衛以及軍中夜不收分赴各地,刺探敵情並傳遞消息。
與此同時,大明朝廷內閣也收到崇禎皇帝的旨意,令其頒布他老人家御駕親征的決定。
立馬,整個大明四方震動,為之側目。
各地百姓紛紛滄然淚下奔走相告,皆言朝廷總算下定決心和靼虜決一死戰了。同時又心疼天子不易,作為帝王要親自征戰沙場與敵搏命。
誰都知道,御駕親征,意味著首戰即決戰,不死不休。
襄陽谷城,叛軍張獻忠歸順大明朝廷的駐地。
臨時搭建的帥帳內,剛剛得到消息的張獻忠霍然起身,叉腰對著身邊的義子孫可望、劉文秀、艾能奇、李定國嘆道:
「不意崇禎小兒居然有如此血性,本帥佩服!」
「父帥,只是如此一來,不管勝負,民心盡歸大明朝廷,於我們再度舉事不利啊!」
作為張獻忠的長子,孫可望深知張獻忠歸順朝廷的意思,皺眉說道。
「唉!」
長嘆一聲,張獻忠搖搖頭,有些惆悵,「時局至此,那也沒辦法,無非繼續蟄伏,以觀后態。」
商洛山中,一身襤褸的李自成聽了出外打聽消息回來劉宗敏的彙報,喜出望外。
站在巨石上,李自成眺望京城方向,雙目炯炯。
時機成熟了!
「下山,收拾殘兵,擴充隊伍,鍛造兵器,重整旗鼓!」
百折不撓的李自成,意氣奮發揮舞著拳頭對追隨身邊的十八人大聲吩咐。
通州,靼虜左翼軍的駐地。
多爾袞目光陰翳獨自一人端坐在帥椅上,右手支撐著腦袋,歪著頭對著站立的眾將問道:「大家說一說吧,怎麼看待大明皇帝御駕親征一事?」
表面好像很沉穩,實則內心慌得很,說的就是多爾袞目前的心態。
驟然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整個人足足楞了好一會,方才緩過神來召喚眾將議事。
一直以來,大清進入大明的土地之後,攻城掠寨,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都是順風順水。
而大明朝廷則是節節敗退,丟盔棄甲,龜縮城中不敢出來。
可是現在,大明朝廷怎麼突然來了御駕親征這一出?
這是什麼意思?
是孤注一擲還是準備充足?
多爾袞確實懵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