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劍王轉身去

另一方面，後台，帳中。

「已經夠了，停手吧，霍掌門。」終於恢復了一絲氣力的獨孤勝，此時忽然開口，對霍鳴說了這麼一句話。

雖然獨孤勝說這話時的語氣很平靜，但聽懂這句話的人都明白，要說出這句話來，需要多大的決心。

「前輩，若我們現在停下……」霍鳴欲言又止。

「霍掌門，今日你為老朽做得已經夠多了……」獨孤勝卻是淡然地接道，「現在，比起保住我這條殘命，外面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你去做，還有更多的性命需要你去救。」

「爹！」聽到這話，獨孤永自然也坐不住了。

他身邊的高家父女也是雙雙出言相勸。

但獨孤勝卻只是保持著平靜，繼續說道：「永兒，從今日起，劍王府就交給你了……以後為父不在，你除了鑽研武藝，遇事也要多想想人情世故……另外，你年紀也不小了，成家的事，你也要上點兒心……」

他說這句話的同時，已默默停止了運氣，不再去跟隨霍鳴內力的引導；霍鳴見狀，便也只能將雙手緩緩放下。

「老高，你我相識多年，也算得上君子之交……這次不管最後是否能與你做成兒女親家，在我心裡，都早已把你們父女當作一家人了，今後你們也多多珍重吧。」此刻的獨孤勝顯然也已不在乎把自己和老高串通的事兒說出來了。

交代完了這兩句，他已是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下一秒，霍鳴也跟著站起，將他扶住。

「霍掌門，老夫要交代的就這些了……」僅僅是站起來，就好似用去了獨孤勝大半的氣力，他喘息著接道，「……咱們快出去吧。」

「爹！」獨孤永和高家父女這時都想跟過來。

但獨孤勝卻抬起了一手，留給了他們一個拒絕的背影。

三人也確實沒有再往前走了，因為他們都明白了獨孤勝的心意——他希望自己留給親人們最後的印象，還是一個能站著跟他們道別的大俠。

霍鳴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攙扶起獨孤勝，並肩往外走。

他們都很清楚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

此時此刻，只有他們兩個一同現身，才能迅速打破悟冥子留下的謊言、平息外面的混亂。

而只要後台的混亂平息了，那外場的那些觀眾自也不在話下。

「霍鳴在此！霸拳宗弟子，統統給我停手！」

縱然損耗巨大，但此刻的霍掌門依然有足夠的內力發出一聲席捲方圓數十丈的大喝。

也別說是這後台了，他這一嗓子，連外面那幾百人都給鎮住了。

喝聲徹來，眾人循聲一看，便發現霍鳴不但活著，還扶著獨孤勝一起走了出來。

而這……好像跟悟冥子剛才說的話對不上啊？

遲疑之下，人群的打鬥便緩下來了。

霸拳宗那幫弟子一看掌門終於現身，並下達了非常明確的命令，就立即從沖得最凶的一群人，變成了最先停手的一群。

而眼看情勢有了轉機，慕容抒也即刻做出反應，高聲讓慕容世家的那些弟子們也都停手。

這兩大幫派的弟子都不打了，後台的其他人自也紛紛止住了干戈。

接著，孫黃二人以及慕容抒便趕緊帶著一干人馬衝到外面的觀眾席去平息那邊的混亂，而狄幫主和慕容家那三位公子則負責留下給後台的人講悟冥子已經「跳反」的事兒。

到這時，終於能停下來喘口氣的霍鳴，才壓低了聲音，對身邊正漸漸失去生氣的獨孤勝說道：「有件事，我想問問前輩。」

獨孤勝知道霍鳴要問什麼。

霍鳴想問的是：明明獨孤勝什麼都不做就能活下來，為什麼他卻做了現在這樣的選擇呢？

要知道，在獨孤勝開口前，霍鳴其實是處於「電車難題」中的……他得在「繼續給獨孤勝療傷，但外面的傷亡將難以預估」和「停止給獨孤勝療傷，出面去平息事端」之間做選擇。

而如果不是獨孤勝主動放棄了得救的機會，霍鳴大概率也不會半途停下。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反正接下來他倆不管說了啥，只要霍鳴自己不外傳，那就只有天知地知，所以獨孤勝眼下也是暢所欲言，「其實我只是想通了而已……

「很多年前，我曾有機會去救悟冥子的師父，且我要做的，也無非是趕去幫他們師徒說幾句好話罷了，但當年的我卻選擇置身事外，無動於衷。

「結果……你也看到了，今日我險些白髮人送黑髮人，自己也馬上要命喪於此。

「想來，這便是因果報應……

「假如我當年做了不同的選擇，或許悟冥子這個人，未必會變成現在這樣。

「所以剛才，比起保住我這條已經經脈盡毀的殘命，我寧願霍掌門你去救更多的人，不要像我當年一樣，留下遺憾。

「同時，我這樣做，也算是給了自己一個交代。」

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此刻的獨孤勝一改已經養成多年的「老登」秉性，每句話聽著都言辭懇切。

霍鳴聽罷，點了點頭：「那我還有一個問題。」

「呵……」獨孤勝笑了，「那個問題，我也知道……」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實話實說，若各出全力，以命相搏，你應當更勝我一籌……」

霍鳴這會兒也不怕再有什麼不禮貌了，直說道：「嗯，跟我預想的差不多。」

「不過，若我兒繼續苦練，那不出三年，他必能……必能……」獨孤勝沒有把這話說完，便面帶著一絲欣慰的笑容，停止了呼吸。

霍鳴在原地頓了幾秒，若有所思，隨後，他才扶著看起來只是睡著般的獨孤勝，回到了帳篷里。

而遠處那嘈雜的、正在聽著意氣風發的狄幫主講述今日來龍去脈的人群，全然沒有注意到，一代「劍王」，已在這失去關注的角落中黯然殞落。

…………

同一時刻，數裡外，小樹林。

悟冥子急急而奔。

他一路跑到這兒都沒停下來，是因為有一個人，仍在追他。

縱然其他人都因會場內的混亂而放棄了追逐，但方丈，還是堅持追來了。

當然，悟冥子倒也不是怕方丈，畢竟他是絕頂高手，真要停下來跟方丈一對一正面單挑，他基本輸不了。

問題就在於，他並不能確定……自己需要多少招、多少時間，才能拿下方丈。

考慮到像方丈這種使長槍的人在戶外開闊處戰鬥和在帳篷里時區別很大，再考慮一下「打到一半時有其他人來攪局」這種變數……停下來應戰確非上策。

反正現在跑都跑那麼遠了，悟冥子也試出方丈的輕功了（短時間內既甩不掉，也追不上），那就繼續跑唄。

於是乎，雙方就這麼跑了老遠。

但變故，也就在此時發生了……

且說這悟冥子跑著跑著，忽然就發現：這對面怎麼來一人吶？

而且那人的輕功一看便不俗，這怕不是個高手啊？

那麼說，他瞧見誰了呢？

想必有些看官已經猜到了——禹望。

這貨和悟冥子跑的方向剛好相對，且他還就是輕功這一項獨好，所以跑著跑著，二人便在這小樹林裡面對面遇上了。

那禹望猛一瞧，同樣也是一驚啊，他心說：我說怎麼我開溜的時候那四位都沒追我呢？原來這兒還有負責攔截的啊？而且還派了悟冥子這種高手來攔？那慕容世家臉都不要了啊！

這小子年輕氣盛，做事急躁，他一看對面來了個自己鐵定打不過、甚至連比輕功都未必比得過的主，還誤會了對方就是沖著自己來的……那他腦中蹦出的第一個想法，自然就是「使個陰招藉機遁走」。

他這麼想著呢，手已經伸到懷裡，準備掏石灰粉了。

很顯然，他們「天盜」一門，也是有這個手藝的，畢竟他們本來就是下三濫嘛，使這個也沒啥道德包袱。

然，禹望認識悟冥子，悟冥子可不認識禹望啊。

「這小子誰啊？武林年輕一輩有這等輕功的，我應該都認識啊……難道他是那種靠著奇遇習得一身神功的不知名青年高手？」悟冥子頓時又想多了，「等等，他把手伸進懷裡，這是要使暗器？」

此處得提一嘴：暗器這玩意兒，應算是武林中「越級殺人」成功率最高的一種武功門類了。

要是換成別的武功，比如刀槍劍戟，或者拳掌腿腳，那就算禹望真是個「靠著奇遇習得一身神功的不知名青年高手」，悟冥子也不是很怕，因為只要存在「攻防」，那悟冥子作為經驗和技術都領先的一方，總歸能逐漸佔據上風的。

唯獨這暗器……靠著遠程的特性，攻防體系跟其他武功並不一樣：用暗器的人很可能有機會比對手多攻一個乃至數個回合，甚至有些可以靠著其武功或道具的特殊性只攻不守，另外還有些暗器絕學是專門為了「初見殺」而研發的，可以說防不勝防。

「可惡……竟能在這種地方也埋下如此難纏的伏兵，想來又是東諧西毒那倆小子的手筆……」悟冥子此刻是越想越急、越想越氣。

他並不敢加速衝上去先發制人，因為他怕衝起來之後對方突然使出讓他來不及閃避的暗器奇襲。

他也不敢放慢速度，因為那樣方丈隨時會追上來朝著他后心來一槍。

猶猶豫豫之下，禹望和悟冥子的距離越來越近。

「好，等你到了近前，老子就一把石灰粉出去，然後就往右急拐，等你睜開眼睛，我早跑沒影兒了。」

「正面迎上恐有風險，不如虛晃一招，急向左拐，換個方向跑，這樣他和方丈就都在我後頭了，我便不至於再被夾擊。」

這兩人各想各的，卻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幾乎在同一瞬，距離彼此還有數米遠的禹望和悟冥子雙雙出手……

他倆一個使出師門傳授的專業石灰粉手段，以自身突然變向帶出的慣性以及戲法般的手腕動作，將一個會爆開的「石灰丸」朝悟冥子甩了過去。

另一個則是使出一招「對手武功沒到一流級別就根本不會被晃到，但一流高手因為預讀動作會被晃傻」的高端假動作，運起一路劍式的同時，身形已化作虛影，向左急轉而出。

如此，一息過後，兩人就驚訝地發現：他們已是緊貼著對方、並肩……在往同一個方向跑了。

這一剎那，兩人內心的台詞分別是——

「石灰粉？」（悟冥子）

「假動作？」（禹望）

「我被看穿了？」（二人同時）

念及此處，二者皆是閃電般再接後手。

一個，往樹上跳。

另一個，也往同一棵樹上跳。

兩秒后，兩個人又是用幾乎同步的動作，跳到了同一棵樹的同一根樹杈上。

這一幕，連跟在後面一定距離的方丈都給看傻了。

那禹望是認識悟冥子的，他知道對方武功比自己高很多，所以他便認為對方這是看破了他，並在戲耍他。

但悟冥子不認識禹望，他看到一個自己從沒見過的小子居然連續預判了自己的預判，那精神壓力一下子就上來了。

當時他就準備使出全部功力，趁著兩人距離近，將禹望徒手格殺。

而禹望這時已經徹底亂了方寸，只知道將手本能地伸進衣襟去掏道具……結果，他一個不慎，用力過猛，把一顆還沒掏出來的石灰丸子給捏爆了。

「啊——呀——」

然後禹望就兩眼一白，一邊怪叫著，一邊從悟冥子的視線中突然消失了。

悟冥子那邊也驚啦，因為離得近，他眼前也「白」了。

這讓悟冥子還怎麼出手啊？

悟冥子一想：算了，還是跑吧……搞不好那小子馬上就要從那團「白霧」里射東西出來了。

可就在他鑽出白霧的瞬間，斜刺里又有一道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人影忽然冒了出來。

此人靠近的時候，幾無聲響，所以一直在用耳功捕捉方丈位置的悟冥子對其行動失察了。

此人的手裡，握的是一柄細劍。

使出的劍式，是「細無聲」的一式。

這種在人分神之際，悄無聲息、快如閃電、同時又一擊必殺的突襲之劍，才是一名殺手最強的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