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男歡女愛
推薦:巫醫覺醒。
可有的時候人不得不服老,鄭觀雖然已經及時驚覺自己上當連忙側身躲閃,並收鐧抵擋,但還是不可避免地吃了那一槍。
那一刻,冰冷的虎頭槍刺穿了鄭觀的肩膀,伴隨著陸子羽的一聲怒吼,鄭觀的左臂……直接從他的身體上脫落了。
噴涌而出的血水濺了鄭觀一臉,難以忍受的劇痛和衝天的怒火所帶來的衝擊讓鄭觀竭力怒吼,鄭觀身後的部下見狀立刻縱馬朝著鄭觀衝來,主帥一旦陣亡,那他們整個軍隊就會頃刻間瓦解。
與此同時,陸子羽身後的北平軍亦一股腦地涌了上來,他們都想手刃這個弒君叛主,屠戮百姓的小人。
但鄭觀並不傻,片刻的恍惚之後,忍受劇痛的他立刻單手持韁繩打馬遠遁,他還是一點沒變,自己的命在什麼時候都是最重要的。
蜂擁而來的敵軍雖然暫時擋住了陸子羽和眾北平軍繼續追殺鄭觀的腳步,可他們也僅僅只是能掩護鄭觀撤退而已,並不能改變此刻他們已經潰敗的事實。
另一方面,張奔遠率領的虎頭騎在遇到鄭觀派去城外的部隊之後,二話不說立馬舉槍而刺,雲州城的南郊外,多達數萬人的軍隊卻被區區八千騎殺的血肉模糊,潰不成軍。
那些被殺散的人再次從城外退回城內,告知了鄭觀南邊的路已經被死死堵住的消息。
「殿帥……殿帥,不能往南去了,北平軍的虎頭騎都在南邊等著呢,去了也是死路一條。」渾身是傷的將領從馬上滾落,渾身的血水蘸著地上的白雪和泥土顯得分外骯髒狼狽。
鄭觀聽完敗將的這番話后並沒有作聲,此刻的他已經下了馬,一旁的隨軍大夫正在為他處理那觸目驚心的傷口,昔日的意氣風發的御林軍最高統帥此時正剩下了一條胳膊,他摘掉了頭頂的金質兜鍪,露出了一頭摻雜著些許青絲的白髮,顯得無力而頹敗。
可真正讓他感到無力和擔憂的並不是丟了一條胳膊,也不是大敗在陸子羽的手下,而是他回京之後的下場。
穆之尋的心狠手辣他是很清楚的,為了自己的野心和報復他可以弒君篡位,事後又下令活埋所有那天晚上參與逼宮的人,在全國強征壯丁搞得百姓家破人亡、十室九空。
修建九天囿,為了從南境向雲京運送稀有石木,遇橋拆橋,見城毀城,百姓的生死在穆之尋的眼中一文不值。
為了追封唐氏為太后,他又逼死了楊天棟,一代名臣,三朝首輔活生生被天下讀書人的唾沫星淹死。
而穆之尋所做這一切,鄭觀不僅是目睹者,更是實際的參與者,逼宮弒君,活埋下屬,強令征丁,幾乎所有的臟活都是由他來做的。
鄭觀清楚地知道自己挨的罵比穆之尋多的多,或許是失敗的打擊讓他變得清醒了起來,直到此刻他似乎才真正明白穆之尋的用意。
其實對於目前的穆之尋來說,相比於北境的陸子羽來說,澤州的穆之策才是真正的心頭大患,雖然穆之尋已經把弒君的帽子扣在了穆之策的頭上,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百姓們對於承平三十年歲夕前一天的晚上南北宮到底發生了什麼,已經有了很多的猜測,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其中自然有最接近真相的那個版本,而且對於東境的百姓們來說,羅文昭的話遠比那些所謂的聖旨來的更加可信,這些年勤勉愛民的晏波候是他們心中最值得信任的那個人。
所以說,那個有著前太子身份皇室又有著百姓擁戴和靖海軍支持的穆之策才是穆之尋眼下最應該消滅的對象,可他偏偏放下穆之策不管,而是讓已經年過五旬的鄭觀千里迢迢奔赴北境去和陸子羽爭奪那些目前無關緊要的北境七州。
想到這裡,鄭觀的嘴角浮現出了些許意味深長的苦笑,穆之尋到底是要對付陸子羽還是要對付他鄭觀呢,恐怕這兩者他都想對付吧。
陸子羽割據北境對抗朝廷,若是能消滅他對於穆之尋來說自然也是一件好事,若是鄭觀不敵陸子羽,那樣以來穆之尋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治鄭觀的罪了。
至於穆之尋為如何治鄭觀的罪,鄭觀不用想也知道,就拿他曾經和花承嗣密謀一事來說就足夠誅殺他一萬次的了。
鄭觀可不是那種坐以待斃、引頸受戮的人。
漆黑的夜色下,雲州城裡一邊倒的戰爭並沒有持續多久,但是北平軍將士們為了下葬雲州百姓們的屍首卻整整忙活到了天亮,人群中時不時還會傳來痛徹心扉的哭聲,因為那些死去的百姓中有些就是他們的親人。
同州城裡,簡陋的婚房除了多了幾支大紅燭、幾個紅囍字之外便與別的農居沒了什麼區別,床榻之上,脈脈含情的董小花手持剪刀一遍又一遍地剪著紅燭的燭花,時而微微傾首,時而側目長思,那幸福而憧憬的樣子看起來應該是想了很多很多……
晨起的大霧裹住了整個北境,走在其中,僅僅只能向前望到四五步的距離,混沌的天地間除了血腥還是血腥。
「王爺,城外的軍隊都已經被末將殲滅了。」張奔遠迎著濃霧來到了陸子羽的跟前,臉上和衣甲上滿是戰鬥過後的血跡。
「鄭觀被擒住了?!」陸子羽急忙轉身問道,戰鬥結束之後他朝南派出了好幾波部隊去追擊鄭觀,然而卻沒有一個人發現鄭觀的蹤跡。
「……沒有。」張奔遠搖了搖頭,「鄭觀老兒會不會是已經死在了亂軍之中。」
「不可能。」陸子羽否認了張奔遠的猜測,「城內的屍首已經全部檢查過了,那老賊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到底……會去哪呢?」陸子羽微微皺起了眉頭,他低下頭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卻無意間瞥到了自己的戎衣之下的紅色裡衣,這是他昨日大婚時還未來得及換下的喜衣,驚覺的目光在鮮紅的袖口上遲疑了一剎,他脫口而出,「不好!」
陸子羽派去南邊追擊鄭觀的輕騎沒有發現鄭觀是很正常的,因為鄭觀壓根就沒有往南邊逃,他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帶領著這些殘兵敗將回京,迎接自己的將會是怎樣的下場。
所以他率領著數萬殘部朝著北邊去了,那方嚮應該是……同州城。
此時此刻,失去左臂的鄭觀正坐在馬背上單手拽著韁繩,濁黃的眸子里滿是讓人看不懂的複雜。
「聽說……陸子羽剛剛在雲州成了婚?」鄭觀面無表情地開了口,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好像還冷笑了一聲。
「是,好像還是個啞巴,附近好幾個州府的百姓都到那喝喜酒了。」一旁的侍從連忙附和道,他們很擔心自己的這位殿帥在失去臂膀之後會做出什麼不合常理的瘋狂舉動。
「那場面一定很熱鬧吧。」鄭觀若有所思地抬起頭朝著遠處望了望。
「是的,聽說陸子羽很喜歡那個姑娘。」侍從嘿嘿道,表情完全就像是一個看熱鬧的事外之人。
「很喜歡那個姑娘。」鄭觀重複了侍從的那句話,隨即又意味深長地反問道:「很喜歡?很喜歡……是有多喜歡?」
「這……小的不知」侍從的表情微微怔了一下,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鄭觀這莫名其妙的反問。
「哈哈哈哈。」鄭觀突然大笑了起來,他微微搖著頭黯然道:「不過是男歡女愛罷了,這世間男子的喜歡,從來都沒有女子的愛戀來得深刻,陸子羽……希望這次你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吧。……
鄭觀自言自語地說完這句話后,單手執鞭狠狠地抽打了一下自己胯下的馬匹,馬兒連同身後的軍隊隨即加快了步伐,可鄭觀表情上的恨意卻分明不是那種遇到挫敗之後應有的憤恨,而是一種夾雜著悔恨、不甘甚至是內疚的恨意。
曾幾何時,他還是堅定自己是個長情的男子,至少他對春蘭是這樣的。
入值殿前司的第二年,也就是在他升任殿前司都虞侯的第二年,他遇到了春蘭。名如其人,她就是一個如蘭花般明媚的女子,一個讓鄭觀只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的女子。
只可惜鄭觀腦海中她的模樣永遠定格在了承平十九年的那個夏天。
承平六年,鄭觀剛剛二十有五,執行皇命的他腰掛雙鐧,身著束身錦繡朱袍打馬御街,翩若驚鴻之姿冠滿京華。
當時京城坊間的女子們之間還流行過一句話「此生不願金屋藏,但求虞侯一回首。」
這裡的「虞侯」指的便是年輕時的鄭觀,對於當時的年輕女子來說,若能贏得鄭觀的回首一顧,那便是比皇家的金屋藏嬌更為幸福的事情。
而春蘭就是當年那個幾乎羨煞了所有雲京閨秀的女子。
男扮女裝溜出府邸,偷偷跑到御街上玩耍的她卻被盜賊盯上了她掛在腰間的玉佩,趁她不注意的時候便一個健步從她身邊掠過,拽下了她腰間的玉佩,突如其來的衝撞讓她失去了重心……
可就在她以為自己要狼狽地摔到在地上的時候,一隻強有力的手臂突然環在了她的腰間,半傾身子的她就那樣穩穩噹噹地躺在了鄭觀的懷裡,頭頂用來女扮男裝的襆頭也跌落在地,一頭如墨般秀麗的長發散落開來,她躺在鄭觀懷裡失神的樣子宛若天仙,恍惚了鄭觀的……整個秋天。
一個是京城大賈的千金小姐,一個是冠滿京華的仕宦才俊,成婚那天,景宗親自為他們題字,「才子佳人」
想必,這應該是那個年代里愛情最美好的樣子了吧,只是可憐了那天那些哭花了眼的雲京閨秀們。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
婚後的日子如同他們想象的一樣,儘是甜蜜與歡喜,這種甜蜜和歡喜甚至一度讓鄭觀放下了那些曾深埋心底的灰暗與陰霾。
「夫君,晚上回來吃什麼?」
「嘿嘿,什麼都行。」
「雲子飯可好?這是妾身剛學會的。」
「好,只要是我家春蘭做的我都喜歡吃。」
這是承平十九年夏天的一天清晨,鄭觀早上離家去殿前司當值前和春蘭的一次對話,與平日里並沒有什麼兩樣。
可當他晚上提著在街上買的燒鵝回家時,開心地連喊了好幾聲春蘭的名字,卻一直沒有人答應。
「夫人呢?」他驚慌地問著丫鬟。
「應該裡屋吧,奴婢看見夫人端著做好的飯菜進了屋,一直沒有出來。」
他連忙推開裡屋的門走了進去,香濃的飯菜氣迎面而來,可屋內卻空無一人,他的目光被桌案上一張擺放突兀的信封吸引住了。
他抓起了那封信,信上的內容卻讓他大驚失色,手中的燒鵝跌落在地,良久,他癱坐在了地上,口中發出奇怪的嗚咽聲,聽起來絕望而無助。
「事成之後,平分天下,倘若不依,才子佳人,天人兩隔。」這是信上的最後一句話,落款處的名字寫的是……花承嗣。
事實證明,花承嗣找對了人,鄭觀幾乎是在讀完信的那一瞬間就在心裡答應了花承嗣的要求,他像瘋了一樣取來紙筆,開始給花承嗣寫信,對他來說,什麼都沒有春蘭重要。
夜晚,他偷偷地溜出府,把信件放在了花承嗣和他約定的地方,此時的他滿心想的都是春蘭能夠平安歸來。
此時還只是殿前司副都指揮使的他幾乎用盡了渾身的解數,調動了一切自己能調動的御林軍,只等京郊祭祖的那天到來。
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景宗竟然會在那天突發頭痛疾,一年一次的京郊祭祖竟然就這樣毫無徵兆地……取消了。
驚慌失措的鄭觀連忙寫信將這件事告知花承嗣,他幾乎是在用央求的語氣讓花承嗣再給自己一次機會,他只求花承嗣不要傷害自己的妻子,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春蘭有事。
春蘭對於彼時的鄭觀來說比什麼都重要,至少在花承嗣回復他之前,他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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