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情人
()水聲。
嘩啦啦的流水聲,好像是什麼人用手輕輕掬起,又潑灑向水池裡的什麼東西。是誰呢?
奶白色的煙霧淡了,又或者是自己走近了,眼前的景象漸漸看得真切。真的是一個水池,裡面開滿了白色和粉色的蓮花,碩大的碧綠蓮葉上盛滿了圓滾滾的水滴,而水池邊坐著的那個孩子還在不停的捧水澆灌。夕陽暈黃的光線里,那朵碩大的荷葉好似一隻盛滿了新鮮露水的碧玉盤子,每一顆水珠都折射出七彩的光。
女孩兒梳著整齊的娃娃頭,藕荷色的碎花連衣裙,還有帶著七個彩色圓點的白色網狀涼鞋,搬了個小馬扎在水池邊坐著。最愛這樣捧水玩蓮葉,最喜歡盯著盛開的蓮花看個不停。是誰呢?
小女孩兒的動作突然頓了頓,緩緩轉過身來。粉撲撲的蘋果臉,烏溜溜的狹長眼睛,眉毛很淡,連帶發色都不是純粹的黑,小嘴兒也是淡淡的粉,是誰呢?
心跳在不知不覺間加快,最後發展成「砰砰砰」的重響,好像過去街邊秧歌隊敲鑼打鼓帶來的震顫,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不安。不安什麼呢?
伴隨著小女孩兒的眼睛越睜越大,好像被嚇傻了一樣的表情,砰砰的心跳聲戛然而止,嘴角微牽,一句話溜出嘴邊:「是我……」
總喜歡坐在房后的荷花池邊,總喜歡掬水往荷葉上澆灌,總喜歡輕輕抖著碧綠的荷葉,好像在跟它們玩一個永遠不會膩煩的遊戲……的那個人,是我。
肩膀被人擰著,身體一百八十度轉了個圈,接著被那股力量狠狠推了一把,踉蹌著往後連連倒退。膝蓋彎一軟,好像跌倒在一個軟乎乎的墊子上。暈暈沉沉過後,再睜開眼時,整個人好像突然變矮了。
短短的胳膊腿兒,藕荷色的碎花裙,七個彩色圓點的白色網狀涼鞋,好像經由剛才那麼一撞,跟小時的那個自己完全重合在一起了。
心跳再次砰砰跳的激烈,許寂瀾咬著嘴唇,試著緩緩抬起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剛才看到的是什麼呢?
被嚇得睜大了眼愣在原地,動也不會動,跑也沒有跑,是看到什麼才會把她嚇成這樣?
擴散開來的迷霧裡,一個窈窕的身影漸漸清晰,溫柔而慈愛的面容出現在面前,朝她伸出雙臂:「瀾瀾,來媽媽這裡……」
雖然是小時候的身體,可思維……卻是長大了的狀態。媽媽……有多久沒在夢裡見到媽媽了?許寂瀾覺得鼻子酸酸的,張開變短變小了的手臂,邁開腳就要朝媽媽走過去。
「瀾瀾!別過去!」
許寂瀾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也是媽媽的聲音。
「瀾瀾,過來呀!」眼前的女人笑的更加慈愛,那雙朝自己伸出的手臂顯得那麼溫暖,充滿了難以抗拒的誘惑力。
「瀾瀾,快跑!快跑啊傻孩子!快跑……」那道急切的聲音也是屬於媽媽的,媽媽特有的溫柔嗓音,裡面還含著某種不安和心焦,隱隱帶著顫音。
許寂瀾踮起腳朝四處張望,可不知什麼時候,四周的迷霧濃了。那個媽媽的聲音漸漸地聽不真切了。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個站在自己面前,朝自己伸開雙臂的「媽媽」。
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媽媽」笑的好假。
眉毛是媽媽的,眼睛是媽媽的,整張臉都是屬於媽媽的,唯獨那笑容,慈愛里隱藏著惡毒,溫柔里蘊含著陰冷,那不是人類會有的笑容和眼神!
原本伸出去的手臂悄悄落了下來,就見眼前那個「媽媽」的笑容完全消失了。背著小手倒退了兩步,身後潮濕的水汽朝自己背心襲來,微涼的溫度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許寂瀾下意識的抬起頭,突然發現現在已經不是日落黃昏的傍晚,她曾經最喜歡來這裡的時間,天不知道什麼時候黑下來了。是子夜,漆黑的、沒有一絲星月光亮的子夜!
眼前那個女人牽了牽嘴角,又擠出一抹笑。只是這次的笑再也沒有任何偽裝,惡毒的,陰冷的,奸計得逞的,笑容。
腳又往後落了一步,腳底一片濕滑,許寂瀾只覺得身體不受控制的向後仰倒,直接往後頭那片池子跌了進去。張開的短小手臂只是徒勞,冰涼的池水很快漫延過自己的大腿、腰部、後背,最後依次是後腦、臉部、鼻子……
再也看不清面前那個女人的表情,漸漸地,連彷彿在不斷逼近的身影都模糊了。
帶著某種植物清香的池水充斥著嘴巴和鼻腔,隨著一串串氣泡衝出水面,始終向上伸著的手臂也徹底淹沒在水裡。而那個女人的身影卻漸漸模糊了。
……
「喂!」
小許惶然睜開眼,突然發現自己躺在龍崽子的臂彎里,而他整個人幾乎是被自己拖拽著,上半身跟自己緊緊貼著,一條腿撐著地,另一條腿則跪在床上。
小許嚇了一跳,也顧不得擦額頭的冷汗,伸手就要推,可卻發現,自己的兩隻手居然緊緊摟著對方的脖子……這種情況,很明顯是她之前被夢魘著了,稀里糊塗的強拖人上床啊!
這下推也不能推了,小許尷尬的不知道該看哪兒才好,鬆開龍王領子后的衣服,就想把自己雙手收回來。
誰知手剛收回到對方肩膀,身體突然被人壓了一下,接著腰部被人一攬,整個人被一個巧勁兒抱到了對方身上。兩人的上下位置顛倒,龍王平躺在床上,而她與他面朝面的趴在他身上。
溟伸手撥了撥她貼在額頭的幾縷沾濕的碎發,另一手撐在她背後,看著她的眼問:「夢到什麼了?那麼害怕,還哭了?」
許寂瀾不信,伸手一抹眼角,發現自己居然真的哭了!臉頰甚至還有下巴上都是淚水。
下巴被人用拇指輕輕扣住,小許剛要撇開臉,對方已經鬆開手指。溟將拇指伸到唇邊,伸出舌尖舔了下,看不出情緒的目光依舊在她眼睛四周逡巡:「鹹的。」
許寂瀾皺了皺眉,不解於他的反應:「你沒流過淚?」
龍王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龍和人不同,再傷心難過,也不會有淚。」
大概是剛從噩夢中醒來的緣故,小許此刻的心情比平常要放鬆許多,對龍王也沒有太深的防備,而且有個人在身邊聊幾句天,感覺不那麼孤單。
「那狼族呢?還有青珠、阿爾法,他們也都不會流淚么?」
溟好像不願為這種與自己不相干的事費神,有些漫不經心的說:「蛇不會。另外的我不大清楚。」
「你還沒有回答我,夢到什麼了?」
許寂瀾撇過臉,就這樣悶著臉靠在少年的肩膀,完全沒有察覺兩人現在的姿勢有多曖昧。
「是跟你的父母有關么,還有水?」
許寂瀾撐起手臂瞪他:「你怎麼知道?」
溟掀起嘴角一哂:「夢到水的話,說明我成功了。」
許寂瀾抿緊嘴角,因為剛才在夢裡哭過,眼周圍的皮膚因為乾澀腫脹而有些痒痒的:「你又做什麼了?」
溟好像笑了一聲,突然抬起頭,在小許揉著眼睛的手指吻了一下:「沒有我引水救你,怕你不得哭塌整張床了。」
許寂瀾好像被蟄了一樣,手指和肩膀同時一縮,又因為被子扯在一邊,清早的微涼空氣凍得一哆嗦,整個人也清醒了不少。推開對方湊過來的胸膛,拽過被子擋住自己胸口,側過臉朝向門口的方向:「謝謝……你叫我起床,我想換衣服……」
溟靜靜看著她的背影,突然伸手摟住她的腰,接著在小許還沒來得及反抗之前,另一條手臂撐在她身體前方的床上,嘴唇輕擦過她的臉頰,翻身下了床。
許寂瀾「喂!」了一聲,對於這傢伙三番兩次的輕薄舉動有些生氣。
在黃家那晚是因為有正事在身,客觀也容不得她鬧脾氣。後來在水潭那次,他是一下子由龍變人,趁著她還沉浸在內疚情緒中親了她一口。可現在哪種情況都不屬於,沒有隱藏在暗處的危險,也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后怕,再加上剛才跟他說了一會兒話,腦子也清醒了許多,所以許寂瀾對於他這樣動不動就親吻的舉動實在有些反感。
或者說,是因為手足無措而激發出的不得不為之的反感。
龍王見她有些惱了,伸出手指在她臉頰蹭了蹭,低聲說:「不喜歡?」
許寂瀾皺著眉躲開他的觸碰:「我不知道龍族怎樣認定異性之間親吻的定義。但在我個人,這是情人才能做的事情。」
穿著黑色襯衫和牛仔褲的少年沉默片刻,站在床邊彎低腰,額頭差點跟小許的貼在一起,漆黑的眼也與她四目相對:「我也一樣。」
許寂瀾被他逼得有點急了,說話的時候嘴角竟然露出些笑意:「咱們頂多算是相處不錯的朋友,情人可不是那麼容易做的。」
溟看起來也有些不高興,攢起眉頭問:「那你說要怎樣?」
從提到這個話題,小許始終噙著一絲笑意,可這縷笑容在龍王看來,卻有那麼點嘲諷的味道:「和朋友一樣,不是說是就是,也不是想是就是。水到渠成,不用說不用想甚至什麼都不用做,就已經是了。」
龍王脾氣本來就直,而且倔,被她這麼一說,點頭就道:「那好,我說你已經是了。」
許寂瀾看著他的眼神有點無奈,好像真把他當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樣,說話的語氣也不像剛才那麼犀利:「這種東西是雙方面的。一個人說的不算。」
龍王乾脆兩條手臂都撐在床上,正好把小許困在中間,明顯壓迫性的動作偏偏看起來卻有些妥協和無奈在裡頭:「明明很簡單的事,怎麼被你一說,搞得好像比要把『門』關起來還難。」
「還是說,你喜歡那個小狼羔子?」
許寂瀾被他都逗笑了:「什麼小狼羔子……」
龍王炸毛了,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說:「你、還、真……你敢!」
許寂瀾原本也沒有要逗他的意思,連忙把事情撇清:「話都是你自己說的。我根本沒說過我對亞斯……」
「那好!」龍王一挑眉,目光炯炯看著小許道,「從今天起,你做的東西不許給他吃,買的衣服不許給他穿,掙的錢不能給他花,不許跟他兩個人單獨相處,還有,那小子再用眼睛瞄你的時候,不許盯著他的臉看!」
許寂瀾皺眉,合著剛才那些話都白說了!
溟抵著她的腦門問:「聽清了沒有!」
小許突然覺得有點彆扭,好像被什麼人暗中盯著一樣的感覺……歪頭越過龍王的臂彎一瞅,正好從小敞的門縫看到阿爾法祖母綠色的眼瞳一閃而過。
某隻驚慌的捂緊嘴巴,光著腳嗒嗒跑走,還伴隨著雖然努力壓低嗓音但依舊能讓家裡所有人都聽到的叫嚷:「嗚……阿爾法以後再也不敢啦!我只是想叫老師起床來著!!卡菲救命哇!!!我肯定會被殿下咬死的……」
門鈴聲叮咚響,許寂瀾推開身後繼續準備纏上來的某隻,走到客廳,就見昨晚各自化作獸型在客廳打地鋪的幾隻都已經化作人形。青珠正在廚房煮東西,卡菲拿著本雜誌擋臉仰躺在沙發,化作小美女外形的阿爾法顫抖著搖晃著他,嘰嘰喳喳的求救,亞斯則起身去開門,臨站在門口,還轉臉朝她點了下頭,道聲「早安」。
門打開,外面站了一個黑衣黑褲的冷酷少年和一個膚色健康的火辣美人兒,許寂瀾一眼就認出這兩個都是卡菲的手下,之前在別墅的時候似乎曾經看到過這兩位的獸型。而站在兩人中間被架著的,正是許久未見的蔣致臨。
許寂瀾不解的看向卡菲,後者懶懶一招手,示意幾個人進來,把門關上,然後說:「既然第一爿鎖從他那裡來,咱們得看緊點。從今天起,這小子就跟著咱們,等從鄉下回來,小瀾,你們就收拾收拾,搬到我說的那所房子里!」
這件事雖說出乎許寂瀾的意料,但細細想來,又確實挺有道理。眾人簡單吃過早餐,許寂瀾也將這件事想的差不多,乾脆說道:「他跟著倒是沒問題,可是你們過去不是說……」
許寂瀾有所顧忌,沒敢把話說全。但龍王和卡菲都聽懂了,卡菲摸了摸下巴,痞痞一笑:「要真是咱們先前說的最壞的那種,倒也正好。反正已經有一爿在咱們手裡,要是有人利用他玩反間,正好多送幾爿過來,還省不少力氣呢!」
許寂瀾被這傢伙的奸詐逗得哭笑不得:「就你會算計!」
卡菲一搖頭,特別正經八百的端著:「那不能。這不現在還多個人,溟殿下也恢復了不少,有我們三個盯著,這小子要是還能出什麼幺蛾子,那我還真開眼了。」
許寂瀾看了眼吃完了還捧著碗不放的蔣致臨,伸手把碗筷從他手裡接過來,看了眼沙發上剛才那兩個手下撂下的行李包,問卡菲:「他的東西都收拾齊全了?」
「我奶奶家是在北郊,那邊海拔高,早晚很冷的。長袖帶了么?」
不用卡菲吩咐,亞斯已經走過去檢查行禮了。沒一會兒就把拉鏈拉上,說:「都齊全了。」
青珠把桌上空碗碟收拾好,去廚房做最後的洗涮和打掃。小許讓幾人各自檢查自己的行禮,然後把昨天購物買的東西分了幾份,讓大家拎著。等青珠收拾好,小許鎖門,大家一起步行前往小區北口外的車站,做長途客車去小許的祖母家。
……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算是對接下來故事的伏筆,包括夢和情感方面的進展,下章就到奶奶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