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奶奶
()一路無言。
許寂瀾走在最前面,龍王始終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邊。乍看起來好像倆人是肩並肩走的,但要是觀察仔細些,就不難發現,走路的頻率始終是小許在任意把握,而龍王則是時快時慢,時刻都以小許的速度為準繩。
青珠走在稍微落後的位置,蔣致臨和阿爾法并行,最後是亞斯和已經恢復兩魂四魄的蔣致臨。
走回到大門口,小許突然停住腳步,溟見她神色有些不對,便問:「怎麼了?」
小許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竟然一時忽略了,自己早就與龍王劃清界限、也不打算再與他講話的事實。
「奶奶,奶奶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從來不鎖大門的……」
喃喃解釋完,小許猛地出聲嚷道:「奶奶!奶奶!」門看來是從裡面鎖死了的,天藍色的大門此時緊緊閉合,任憑小許怎麼敲打,依舊紋絲不動。
卡菲與阿爾法交換個眼色,發現左右無人,便一前一後縱身跳進院牆。
龍王見小許著急的面無血色,伸手上前,輕摁在掛門鎖的位置。不一會兒,鐵質大門便熔開一個巴掌大小的洞,和著藍色油料的鐵水滴滴答答灑落在地。龍王伸手到裡面,輕輕一扯,就聽「喀嚓」一聲,門鎖被他整個拽下來,五指一捏,便成了個形狀不規則的鐵球,被他隨手扔在地上。
小許顧不得責備他行事魯莽,一把推開門,大步奔了進去。
青珠走在龍王後頭,清秀的眉緊緊皺著,憂心忡忡望著小許的背影,說:「為何主人會感應不到……」
「她才獲取新鮮靈力不久,潛力還未悉數開發。關心則亂。」龍王淡淡的解釋道。
青珠抿了抿嘴角:「殿下是什麼時候感應到的?」
龍王沒有責怪她的逾禮,說:「下山以後。」
亞斯和蔣致臨也跟著進了院子。與率先進去的卡菲和阿爾法站到了一起。幾人面面相覷,最後卡菲斜睨著默默望著屋子方向的蔣致臨,有些諷刺的挑起嘴角道:「怎麼樣,大先知,這點是不是也在你的預料之內?」
蔣致臨停頓了許久,才道:「凡事必有因,有因不一定有果。無論善果惡果,都是從前結下的緣……」
「行行行……」卡菲做了個打住的手勢,朝他一擺手:「您老還是哪涼快哪歇著去!」
亞斯也擰起眉,銀色的瞳仁顯出一抹憂色:「瀾小姐她……」
卡菲摸了摸下巴,沉聲說:「我說這話可能有些欠抽哈。不過我還是想說,她奶奶在這個節骨眼上沒了,反倒是件好事……」
向來大喇喇的阿爾法居然也點點頭,贊同道:「沒錯。小許現在還不能完全駕馭那些靈力,如果這時候出點什麼事,刺激她一下,短時間內可能難以接受。但從長久來講,對她只有好處。」
青珠是這幾隻里道行最淺的,而且不比亞斯,整日跟著卡菲,一時間很難接受他們的這種說法。他眨著一雙泛起淡淡水光的大眼,小聲嘟囔道:「我只知道,主人跟她奶奶的感情很好。而且主人的父母幾年前就去世了,就這麼一個親人在世上……」
這一次,幾人都沒有講話。只是一同將目光投向傳來淡淡死亡氣息的主屋。
……
其實小許從龍王用手掌熔掉鐵門的時候,就已經感應到了那種不詳的氣息。具體如何她自己也形容不上來,只是直覺的非常不喜歡那股味道,心跳也越來越快,最後推開大門往裡跑的時候,一顆心幾乎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一樣,心裡那種無端升起的慌亂,也在同一時刻,如同燎原大火,瞬間蔓延整個胸腔。
一步步的跑向主屋,鼻端嗅到的那股味道越來越濃烈。最後邁過門檻的時候,她的步子反而慢了下來。
還什麼都沒看到,眼淚已經先掉下來。小時候,奶奶為她蒸雞蛋糕、做蔥花餅的情景;扶著她走路,在葡萄架下抱著哄著她摘葡萄的情景;還有爸爸媽媽帶她進城,離開小鎮,奶奶站在麵包車後面,頭髮花白,朝她揮手的情景。
太多太多,記憶如同漲潮時候的大江大河,將她從頭湮沒,連眼淚落下的樣子都彷彿是跟江河借來的水,不沾臉頰,不濕眼眶,甚至沒有一點激烈的表情,如同散了串的珠子,簌簌的全盤落到地上。
眼淚落的太快,以至完全不會迷糊雙眼。許寂瀾慢慢的走進屋子,雙眼睜得大大的,從正對門口的那張圓桌看起。
眼角的餘光捕捉到那抹熟悉的暗藍色,心臟驟然收緊,隨著她緩緩走到跟前,伸出手,手指沒有一丁點的顫抖,伸到閉著眼靠在圈椅上的老人面前,觸手可及,一片冰冷。心臟才彷彿被人從恆溫箱里驟然取出又扔進油鍋里一樣,活生生被油煎著一樣的疼。
喜歡的人的背叛,讓她冷得徹骨,而親人在這個節骨眼上的驟然離世,則讓她渾身上下熱血沸騰,恨不得要親手撕了什麼一樣的憤怒和不甘。
衝到院子里,小許一把拽住龍王的手,一雙眼眼白清澈,眼珠卻彷彿衝撞到什麼異物一般,火一樣的紅。
「你告訴我,她是怎麼死的。你去看,然後告訴我,我奶奶是怎麼死的。」
龍王和卡菲幾乎同時看到她眼珠顏色的變化,兩人臉色均是一變。卡菲一個箭步衝到人跟前,龍王則一個手刀砍在小許頸后,乾淨利落的將人一把抱起,往昨晚兩人住的那間屋子走去:「你去看看。」
卡菲面色凝重的點點頭,看了眼阿爾法:「一起。」
阿爾法明顯也被小許剛才的異常嚇到了,青珠則險些哭出來,帶著鼻音抱怨:「我就說,主人肯定受不了這個刺激。你們非說對她好,嗚嗚……」
說到最後,竟然真的抹著眼哭了起來。
亞斯放下扶著蔣致臨的手,臉上的神色也是一派凝重和不忍。
……
小許醒來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龍王在她醒來的第一時間,先檢查過她的脈搏和周身靈力的運行狀況,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小許扶著后脖頸從床上坐起,輕聲的說:「我之前……怎麼了?」
龍王站在床邊,臉上已經重拾鎮定:「你差點走火入魔。」
小許摩挲著脖子的手一愣,瞬間回想起自己暈倒之前的情景。臉色也漸漸冷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知道我奶奶是怎麼死的么?」
已經站在門外好一會兒的卡菲插嘴道:「你奶奶本來也臨近壽終,大概還有一個來月的事兒。」
「我問我奶奶現在是怎麼死的。」小許一字一句的問。
卡菲瞧了龍王一眼,見他沒有異議,才說:「被人強行剝離魂魄。」
小許渾身一顫,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也就是說,我奶奶不能投胎轉世了?」
自從認識這群傢伙,她整個人的世界觀都被顛覆了。這個世界上有妖、有魔、有鬼、也有精怪,自然也就有前生和來世。或許過去給父母燒紙時,更多的是一份為人子女的責任,以及一種情感的寄託和慰藉;可在知道這世界上原來有那麼多用科學和既有規律無法解釋的存在之後,比如這次,她來為父母上墳,則是真心懷抱著一份愧疚和誠心,希望父母能在那邊過得安生。
而現在,有人親口告訴她,就在她領著眾人,上銀山幫父母上墳的空當,奶奶卻提前被不知名的人用殘酷的手法結束性命,甚至連魂魄都被人強行取走。這怎麼能不讓她感到自責和悔恨?
如果這次沒有招呼都提前打一聲,就帶著一大幫子人回來呢;如果昨天下午聽奶奶念叨自己的話,沒有執意要留下來呢;如果今天早上在知道鎮子里有不妥,知道後山有東西作怪的情況下,沒有堅持非要上銀山呢?
可是這個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如果往往是人們最美好的假設,也是人們所能體會到的,最蒼涼的無奈。
龍王與小許心思相通,此時小許心中的種種痛苦和難過,施加到他的身上,會增加十倍百倍的痛苦和難受。這就是連命之咒的意義所在,兩人不僅可以心意相通,並且在一方有意的前提下,可以完全感知另一方的所有情緒和想法,並且對於法力較高的那一方來說,快樂的程度是相同的,可痛苦則是乘以十倍甚至百倍的,一切都依本人的法力高低而定。
溟可以暫時關閉這種感知,不去具體的感受,可他沒有。所以小許現在所有的難過和心痛,他都知道,並且知道的比世上其他任何人都要清楚。
卡菲敏銳的感應到,瀰漫在兩人之間的氣氛,是任何外人都難以涉入的,所以也沒進屋,站在門口道:「魂魄是被人收走的,所以,不能。」
小許一動不動,坐在床邊,彷彿雕塑一般。龍王則在背過身後,悄悄捂住了胸口。
失去了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會讓一個人這麼痛苦么……
他不知道的是,現在的小許,不單是承擔了失去親人的痛苦,更重要的是,她現在沒有任何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溟的欺瞞,卡菲等人的有意矇騙,讓小許徹底的心寒了。
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失去了唯一的血親,沒有了可以傾心以待的情人、朋友和下屬,這種苦中帶澀的滋味,混合造就了小許現在的痛苦和無措。
而幾個施害者,尤其是錯誤最大的那隻,偏偏還渾然不知,只是徑自沉默,自以為自己在小許的心中,原是如此微不足道。
……
作者有話要說:顫抖中……我好像……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