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三四一 極為可疑
隨著聚集在西城門前的修行者越來越多,喧囂的範圍逐漸擴大並蔓延到了其它城牆前,沒多久,河內城外遍地都是修行者們的高呼。
營地距離城門有二十來里,但隊伍中的修行者也都跑了出去,他們倒是沒有全都聚集到城牆下,只是本能地湊近了關注彼處的動靜。
在群情激奮,幾乎所有人都熱血沸騰的時候,趙寧沒有踏出營門,只是到望樓上看了一會兒,便回了自己的屋前點起火堆拾掇起晚餐。
目前還有不少修行者沒趕到,而根據夏啟下達的王命,四天後才是他宣布應對此次凶獸襲擊事件方案的時間。
但趙寧心知肚明,夏氏絕對不會坐等時間流逝,他們必然還會有所作為。至於夏氏的具體意圖,趙寧現在也推測出了個大概。
值此激動人心,城外江湖修行者都因為群體正義、種族情感而熱血奮發之際,對這番人類大業置身事外的並不只是趙寧。
有兩人御空飛行越過城外鬧哄哄的人海,直奔趙寧所在的營地而來。
先前李小梨在城牆前時,雖然極度渴望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但並不敢貿然施展修為強行往前飛躍,否則必然成為眾矢之的,而這兩人能堂而皇之從眾人頭頂飛過,還不引起江湖修行者的反對,自然是擁有特殊身份權力,令人心懷畏懼不敢造次的人物。
是貴族。
不一般的貴族。
「確定就是這裡?」
靠近了營地,兩
人莫說不曾在營門前停下,連放緩速度的意思都沒有,為首那名天人境修行者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營地,頭也不回地問身後跟著的族人。
「長老,不會錯的,他們一路來的行蹤都在我們的掌握中,到了河內城,我們更是看著他們在這裡伐木紮營!」跟隨在後的年青修行者一五一十地回答。
天人境修行者再無言語,他在半空將營地情況盡數納在眸底,僅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尋找的對象——那實在是再明顯不過。
整個營地空蕩蕩的,就只有一個人坐在火堆前,正悠哉游哉地把清洗好的兔子串上串。
只看對方氣定神閑旁若無人的樣子,天人境修行者便氣不打一處來。
他雖然不是天人境後期的絕頂高手,卻也不是天人境初期,加上他沒有掩飾自己的身份,這會兒都到營地了,對方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把他當空氣,實在是過於傲慢。
冷哼一聲,這位黃氏高手俯瞰著趙寧道:
「閣下日前無緣無故打傷我黃氏子弟,今日見我前來竟又這般目中無人,是真當有幾分修為背景就能肆無忌憚了嗎?!」
到底不是普通人,黃氏修行者在言語中還是留了話頭。
他可以確認對方不是陽城高手,那如果對方真是安邑、帝丘兩地新貴中的非凡人物,在他強調「修為背景」的情況下,這時候就應該自報家門。
趙寧串好兔子架上火堆,眼皮都沒抬一下。
這
黃氏修行者仗著自己的身為修為,既不在營門前通報,也不遠遠打聲招呼,居然直接闖入營中,現在還居高臨下俯瞰於他,實在是無禮到了極點,半分尊重也沒有。
雖然此界的貴族這樣對待平民沒什麼,但在趙寧這裡行不通。
趙寧不可能給對方任何顏面,所以他的回答冷漠而簡潔,只有一個字:「滾。」
黃氏高手頓時虎目圓睜,怒不可遏。
身為陽城八大氏族中最有望下一代王族的兩大氏族之一,族中有著天外境存在的龐然大物,再加上自己的不俗修為,他平日里看到的都是低頭之人,感受到的俱為敬畏奉承,上回遇到對他這般不假辭色的人已經不知是什麼時候。
——他記不起來。
記不起來,便是不存在。
「還從未有人敢對老夫如此不敬,你這是在找死!」一聲暴喝,黃氏高手再也不去控制自己的脾氣,霎時間調動氣海修為之力,掀起參天巨掌猛地向趙寧當頭拍下!
他的打算很簡單。
將趙寧跟這片營地一起夷為平地!
若不能如此,黃氏威嚴何在?
然而,他剛剛提起手臂,真氣異象尚未成形,便如遭雷擊,陡然間渾身一僵,與此同時,他心頭警兆陡升,一股難以言狀的巨大恐懼瞬間籠罩全身。
就好像一座泰山迎面壓了過來,而他自己不過是一隻螻蟻!
來不及有任何反應,手腳冰冷的黃氏高手只覺得眼前一黑,緊跟著再也維
持不住自己居高臨下的身形,如斷線的風箏般從半空栽落在地,重重砸在了趙寧腳前。
不僅是他,與他同來的黃氏年青人同樣如此。
一口鮮血從胸口憋悶、難受至極的兩人嘴裡湧出,而這時他倆才發現,自己連抬起頭的力氣都已失去,無論如何努力向上看,能見到的都只有趙寧的雙腳。
「前......前輩......是何方高人?」
這名天人境中期的黃氏高手,就如他身後的年青人當日一樣,飽含敬畏之情顫顫巍巍地改口,稱呼趙寧這個不知比他年輕了多少的人為前輩。
趙寧不曾多看這兩人一眼,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兔肉上,這會兒將佐料一一擺了出來,一舉一動始終悠閑,透著一股怡然自得之意。
他道:「我在楓林城也曾見過黃氏族人,彼時對你們的印象很不錯,覺得你們是知禮的,不曾料想自從踏上西行之路,碰到的黃氏子弟都這般粗野,實在是不堪入目。」
這話並非全假,當初黃氏大長老可是給他送了很多好禮,那還能是不知禮的?
念頭一轉,兩名黃氏修行者同時意識到了趙寧的身份,不由得臉色大變,急急忙忙就要開口補救。
趙寧懶得聽他們多說,擺了擺手作驅趕蒼蠅狀:「毋庸聒噪,趕緊走。」
兩人感到肩上壓力一輕,雖然有許多話想說,但見趙寧連看都不想看他們,自然知道多說無益,只得連連作揖
告罪,退出了營地。
張小紀、李小梨、陳澤等人回到營地的時候,每個人臉上洋溢著昂揚鬥志與濃烈希望。
剛剛在西城門外見識到了王族的作為,又聽了對方一番慷慨陳詞,他們現在對未來多了許多信心——大王既然都讓夏氏對凶獸出手了,足以證明王族的擔當與品行是靠得住的。
「師父師父,我們是不是可以將凶獸襲擊人類的真相呈報大王啊?雖然那些貴族不頂事,但王族還是值得信任的,我們把真相報上去,王族一定會徹查這件事!」
李小梨一回營地就把擰著的小鹿丟到一邊,一屁股湊到了趙寧身旁坐下,麻雀般嘰嘰喳喳個不停,「身為大王的臣民,我們有責任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稟報大王,幫助王族了解實情!」
張小紀與陳澤沒李小梨激動,但也都站在趙寧身後等待他的回答。
顯然他倆都覺得李小梨的提議很正確。
趙寧一邊給烤得外焦里嫩的兔子肉上撒佐料,一邊不動聲色地道:「如果你們三個人都沒發現此事的蹊蹺之處,那為師可就失望了。」
李小梨沒想到趙寧會是這樣的反應,呆愣當場沒了反應,張小紀、陳澤起初跟李小梨一樣驚訝,但很快就凝神思考起來。
「可疑之處如此明顯,我們之前卻毫無察覺,實在是有愧於師父教導,請師父責罰。」張小紀第一個表明態度。
陳澤同樣躬身作揖,等著趙寧降罪。
這
些天來趙寧可不只是在指點他們的修為,因為對他們期望很高當作核心班底培養,所以趙寧對他們的指點是各方各面的。
「你們在說什麼啊?」李小梨茫然地望著兩名同伴。
張小紀滿臉苦澀地解釋:「凶獸襲擊我們時,出動的都是元神境,如果對方真是向人類全面開戰,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王族修行者在城樓上對此隻字未提,反倒是篤定這就是凶獸撕毀兩族和平協定的行徑,並號召我們奮起反擊.......這實在是可疑。」
陳澤長嘆一聲:「王族修行者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就去凶獸的地盤上大興殺伐......」
眼見兩名得意弟子深陷自我懷疑,趙寧笑了笑,寬慰道:「不必過於自責。
「你們都是俠義少年,有集體榮譽感與種族使命感,這些天被凶獸襲擊又看到貴族們不做事,原本義憤填膺,今日突然得知王族其實已經出頭為人類做主,再聽對方一番大義凜然的講說,如果不熱血上頭那就不是少年人了。
「不過你們要記住,仁人志士豪傑俠客的群體認同固然熱血、可貴,但也就因為它過於真摯、純粹,才容易被上位者利用。」
張小紀、陳澤如聞晨鐘暮鼓,若有所思、心神凜然的同時,俱都躬身表示受教。
倒是李小梨睜大了不可置信而又不無驚恐的雙眼:「你們的意思是,連大王跟王族都不能信
任了?
「可,可......可王族修行者此番出擊,帶回了天人境、王極境的凶獸屍體,而這些凶獸是能跟人類順暢交流的!
「如果凶獸不是要撕毀和平協定跟人類開戰,它們必然能跟王族的修行者說清楚啊!
「這回王族修行者帶回的是它們的屍體,就說明王極境乃至天人境的凶獸都沒有否認此事,王族修行者是確認了凶獸的意思,或許還調查出了對方的深層謀划........如若不然王族不然不會是那般說辭。
「而且......而且.......」
起初李小梨的聲音中氣十足。
但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弱了下去。
到了最後,她「而且」了半天也沒有下文。
她的道理固然不錯,但問題是,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凶獸襲擊人類這件事,是有人類勢力在幕後驅使。
所以她的那些道理都不成立。
恰恰相反,王族的行為因此顯得更加可疑。
遍觀人類修行者,眼下恐怕也只有他們這支隊伍,知道李小梨剛剛說的那些理由根本不成立,明白王族行為的完全不合理。
既然王族的行為不合理,那麼告訴王族真相的想法也就不能實施——王族本身就不可信了。
意識到這些,李小梨不由得小臉煞白,大大的眼眸里塞滿了驚慌。
張小紀、陳澤俱都眉眼肅殺,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