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侵略如火(上)
()「吉良大人請留步!」
從小牧山的評議間出來,熱田和吉良二人一面互相交換著美濃國的情報,一面向山下走著。忽然聽見木下藤吉郎的一聲高喊,隨即那張極具辨識度的猴臉就出現在他們身後。
「吉良大人...」可能由於追趕熱田和吉良二人,身材十分矮小木下藤吉郎有些疾奔過度,所以不斷喘氣。
熱田和吉良對視一眼,之前在會上木下藤吉郎的表現雖然陰險,但是憑心來說,吉良並未對此心懷芥蒂,剛才還和熱田說到木下藤吉郎的家世背景,以一個農民的身份通過奮鬥成為目前的中級武士,這隻猴子吃過的苦流過的淚必然超乎常人想象。
「剛才的事情,十分抱歉。」木下藤吉郎喘勻了氣息,整了整衣冠鄭重的向吉良宣景鞠了深深一躬。「如您所見,我藤吉郎只是個農民出身的人,並不像熱田大人那樣擁有過人的武勇,也不和吉良大人那樣有川並眾和料事如神的智謀作為後盾,很多時候我只能靠自己不斷的腳踏實地的努力,在眾多大人的冷眼和白眼之下,不斷奮鬥不斷用功,甚至用生命去拼搏,只為主公一個首肯。」藤吉郎慢慢的說道,言語間似乎動了真情。「在當今的世上,只有主公不介意我的出身而重用我,我除了感激主公這份信任之外,無論其他人如何看待我藤吉郎,我都可以忍耐。所以我的處境不同於熱田大人和吉良大人,在任何地方以熱田大人和吉良大人的能力和身世都會被重用,而我只能呆在主公身邊,所以有些時候我不得不做出一些...特別的甚至過格的...」
「你以為我和吉良大人會記你這隻野猴子的仇么!」熱田故作兇悍的對雙眼有些紅的藤吉郎吼道,熱田說完之後看了吉良一眼,對方微微頷首表示同意熱田的說法。
「正是如此,木下大人,你也不必太過自責,一個人總有一些事情是無法選擇的,身世就是其中之一。」吉良宣景輕輕笑道,可能木下藤吉郎比吉良宣景進織田家早得多,但是後者卻坐擁川並眾萬石的實力,並憑藉一顆料事如神的頭腦和仁義的心在家中勢力遠遠高於此時僅有武士身份的木下藤吉郎,這是木下藤吉郎無論多麼羨慕嫉妒恨都沒辦法改變的事情。
「不過別忘了,你欠我一次。」吉良宣景拍著木下藤吉郎的肩膀大笑。
「見者有份。」熱田伸出他那已經結滿老繭的手,輕輕的拍在了木下藤吉郎另一個肩膀上,嗯,僅僅是和輕輕的拍著。
「我恨你...熱田...你的金龜禮物頭頂的金漆已經完全磨掉了...僅剩生滿綠色銅銹的...頭頂...」木下藤吉郎倒是很配合這種氣氛,令三人相視而笑。
......
對於信長的命令,熱田和河尻隆秀不敢有絲毫的耽擱,他們迅速帶領各自軍勢趕往正被丹羽長秀圍困的猿啄城。
猿啄城建在木曾川北岸的山脈上,地勢極為險要,易守難攻,這恐怕也是猿啄城城主多治見修理亮光清之所以死守不降的緣故,他似乎是在等來自稻葉山方面的齋藤的援軍。但是此時齋藤龍興剛剛回到稻葉山,與美濃豪族之間的關係裂痕不但沒有彌合的跡象,還因為諸多齋藤龍興怨恨性的舉動而有所加深,所以在前線告急的情況下,齋藤龍興就算有心動員援軍,響應者也是寥寥無幾,更別說動員出可以匹敵織田家丹羽長秀、熱田惡來和河尻隆秀這三人所率的先鋒的兵力了。
正是因為料定齋藤龍興援軍不會迅速趕來,丹羽長秀在圍困猿啄城的時候,先是佔領了猿啄城附近的山峰,切斷了通向猿啄城的水源來動搖城中士氣,如果不是因為丹羽長秀兵力薄弱,恐怕猿啄城也不會到現在也未被攻下。
但當熱田所率的,由信長親自更名的「修羅備」和河尻隆秀率領的五百足輕一到,情勢就馬上逆轉,丹羽、熱田、河尻三人立即轉守為攻,由丹羽長秀直接從正面強行仰攻建築在山頂上的猿啄城,熱田和河尻二人分攻兩側。
那些圍困在猿啄城斷水斷糧的守城足輕和城主多治見修理亮光清盼星星盼月亮非但沒有盼來援軍,卻是盼來了這種瘋子般的進攻。那些士氣早已跌到谷底的足輕面對正常進攻軍勢都幾乎是一觸即潰,更遑論還要面對那些身插黑色靠旗的那些足輕,在守軍眼裡,這些不斷興奮的大叫著殺進戰場的人,都是瘋子!
戰場上混亂一片,但是幾乎所有修羅備的足輕都以超越其他足輕數倍的體能和高昂得近乎瘋狂的戰鬥意志不斷的狂叫著殺戮著別人,要知道,他們為了有這一天究竟在訓練上下了多少苦功。面對熱田那種近乎殘酷的實戰演練,每個足輕如果不全心投入到實戰廝殺之中,很有可能被練習中的敵方以木質武器打成殘廢,所以在全心投入的實戰演練下,他們的基本體能水平和戰術動作才能通過經驗的不斷累加而有一個質的飛躍,這是所有訓練所不能達到的效果。
而熱田,更是瘋子中最瘋狂的一個,他先是單手揮舞?刀,感覺不過癮后換成雙手持握兩柄?刀,到後來乾脆倒提兩個敵方足輕的屍體的腳踝,以兩具翻卷著血腥的敵軍屍體為武器,在敵我兩方眾目睽睽之下,追著一個身穿齋藤方高級武士著裝的武士從正門一路追殺到後門,雖然那名武士不斷狂叫著讓其他足輕支援,但是敵方足輕看著身穿火紅色當世具足,手上倒提著兩具上身已經被摔打得稀爛的屍體,臉上帶有恐怖傷疤的熱田,避讓還來不及,怎麼會前沖當墊背的?
那名被熱田追趕的武士最終逃離了熱田的恐怖追殺,因為他跳崖了。在跳崖前他似乎有過一瞬的猶豫,但當他回頭看了看熱田手中兩具上身已經被摔打得稀爛的屍體后,毅然決然的縱身從崖頂躍下...
「我有那麼可怕嗎?」熱田看了那名武士的作風之後忍不住自嘲,一旁的河尻隆秀目睹了全過程,雖然之前就不斷聽聞熱田作戰的武勇和狂野,但什麼都比不上今日一見,河尻隆秀身為信長本人的黑母衣眾筆頭,自認見過無數劍術高強的人,但那些人通常在如此紛亂的戰場上尚且發揮不出實力的十分之一,熱田卻正好相反,以河尻隆秀的看法,雖然熱田的動作幅度過大,無用的動作太多,在一對一與劍術高手作戰的情況下未必能佔到多大便宜,但是在這種混亂的戰場上,熱田幾乎是一個以範圍殺傷力著稱的死神般的存在。
「你有那麼可怕嗎?」河尻隆秀聽了熱田的自言自語之後忍不住吐槽。「如果將我換成那個被追殺的武士,恐怕我也會選擇跳崖而不是落在你這個變態手裡,淪落成人肉武器,還是個稀爛的人肉武器!」河尻隆秀猛然幻想到如此蠻勇的熱田和正室,身材嬌小的福姬在一起親熱時候的場景,不由的啞然失笑。「這...怎麼弄?」
在如此強勢的進攻之下,不消一刻,昨天還自信滿滿死守的猿啄城城主多治見修理亮光清迅速的棄城逃跑了,那些殘存的守城足輕戰慄之餘,見城主都逃了,就紛紛丟下武器狂奔向尚且保持風度的丹羽長秀大呼救命並投降,在那些守城足輕看來,能夠遠離熱田這個惡鬼越遠越好。
猿啄城陷落之後,附近的控制加治田城的佐藤紀伊守忠能及其子信氏,立即向丹羽長秀表達了希望投靠織田的意思,信長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非常高興,原因不僅是加治田城建造在海拔270M的古城山尾部斜坡,北面的津保川和南面的川浦川將其包圍形成一個天然的護城河,易守難攻,更是因為加治田乃中美濃戰略要地,一旦佔領該處無論是向中美濃以鍛造出名的「關」(實際地名就是一個「關」字),還是向東美濃那隻飛?國出兵都非常方便。
所以信長當即賞賜加治田的使者黃金五十枚並說「用這個準備軍糧,整頓戰備」(《信長公記》)。
另一方面,面對信長誘降伊木山城,又連續攻落鵜沼城和猿啄城,並且得到確切消息,加治田城也投靠了信長一方的齋藤龍興,此時再也坐不住了,他幾乎動用了一切他能夠動用的力量來集結軍勢,如果一個領主首先被臣下趕出居城,而後面對敵國大名的不斷侵攻而不敢動彈的話,就將面臨極其嚴重的後果。
齋藤龍興先是派遣岸勘解由左衛門率兩千足輕在距離加治田城二十五町之處的堂洞修築了城砦,並與從猿啄城敗退出去的多治見修理亮光清一族一同駐紮守備在此。龍興本人則是命令關城城主長井隼人附近修築了本陣,待齋藤龍興動員領內將近八千的軍勢到來便駐紮進去。這近乎一萬的軍勢,是這個漸漸失去豪族信任的美濃大名能夠動用的全部兵力,在此戰上龍興意圖壓上一切,如果能夠戰勝信長哪怕只是慘勝,那麼他可以用此次的戰功來讓一些豪族和家臣重新對他重拾信心,若是戰敗...被人嘲諷、背棄、架空的龍興現在其實和戰敗沒什麼分別。
「主公...」已經接近知天命之年齡的日根野弘就一身具足,威嚴的坐在稻葉山城天守中,身旁放著的武士刀,正是在義龍的計謀之下,由日根野弘就親手揮動斬殺齋藤道三的次子孫四郎還有喜平次的武士刀。作為齋藤龍興可以依靠的最後一位尚在人世的直臣派武士,日根野弘就不可謂不盡忠,他以飽經滄桑的眼神看著這個正在為信長的進攻而愁苦的年輕身影,總覺得如果義龍死得如果再晚一些的話,眼前的少主齋藤龍興必然會襲承其父乃至其祖父的威名。但可惜...
「一個個都不把我這個齋藤家的當主放在眼裡!」齋藤龍興的臉因氣憤和懊惱而漲紅,眼下信長大軍步步進逼,領內豪族又是一副極其不配合的模樣,讓他十分惱怒。此次費盡心裡動員領內直領士兵加上附近幾個親齋藤家的豪族的聯軍,才勉強湊滿八千之數,若是美濃全盛時期的義龍時代,加上許多大豪族的聯軍,義龍可以動用的軍力絕對不止這個數,這強烈的反差令齋藤龍興不斷懊惱自己父親死得早之外,更是恨那些不幫自己反而向信長暗通款曲的豪族。「只要我能在堂洞附近擊敗信長,只要能夠擊敗...」
「主公,雖然與那些詭詐的豪族之間的積怨已非一日兩日,但是在大敵當前的時候,應該率先考慮和睦家中的關係,必要的時候對那些豪族委以虛蛇也可,聯合領內豪族一起拒敵,切切不可意氣用事,誤了大局!」日根野弘就在年輕的時候也是出了名的暴躁和倔強,但是這麼多年來擔當齋藤家重臣的經歷,也讓他的脾氣有所收斂,畢竟他經歷過的看過得太多太多。
「看著!這次在堂洞我一定贏給你們看!」齋藤龍興絲毫沒有理會日根野弘就的建言,他已經陷入了不可救藥的叛逆和憤怒之中。
日根野弘就見狀慢慢的搖了搖頭,下意識的撫摸著身旁武士刀的刀身,回想著義龍時代美濃的榮耀。在所有家臣之中他因為多年的忠勤而被特許帶刀覲見,這樣的恩情就算是令其為了齋藤家付出生命,也是在所不惜。
「主公...」日根野弘就雙目微紅,他的呼喊,不知是在呼喚面前年輕而叛逆的齋藤龍興,還是那個帶領美濃南壓織田西脅六角威勢直逼京都的齋藤義龍。